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遗物永远是遗物,他变不成艺术品……
那个镜头,缓缓上升,镜头里呈螺旋形设计的两栋后现代风格的高层公寓,像通天塔直通天穹。公寓的后面是棋盘式的大街和同样灰蒙蒙呈虚空般的鳞次栉比的高楼。
镜头绕开两栋高层公寓,向下移动,露出一片空旷地带。与其说是空旷地带,不如说楼宇之间嵌了一条不宽不窄的人工河道。河面平缓静谧,河堤筑有漫步小道,有零星的人散步或慢跑。河堤一侧,是一幢上世纪九十年的普通的四方楼,这种外墙搭着窗棚,晒着杂七杂八衣物的楼,在市区现在少之又少了。镜头有所抖动,闪过蓝天浮云和楼顶之间,一群鸽哨声围着楼忽高忽低划着椭圆。一瞬间,城市少了大都市的冷冰冰的感观,多了一份久违的城市应有的生活旋律。
镜头推向那座旧楼,在一户户窗台上扫来晃去。蓦地,镜头掉进了一处空缺,那扇窗户外面少有的简单整洁,半开的窗门后站着一个男子。男子看样子年纪尚轻,穿着一件宽大的粗格子衬衫,散乱着头发。他侧着身注视着屋内一方,仿佛一尊泥像一动不动。突然,他扭头对着窗外,闪过好似哭的笑意。然后,回身举起一双像屠夫鲜红淋淋的手,倒向房间里。啊,随之镜头一晃就消失掉了。
女孩收起那只像玩具的望远镜,慌乱的从阳台逃离开,大脑只有那双雪白刺目的血手。她想起一件事,随即拿起电话拔打了报警电话。
办事员
要怎么形容那个西南的小乡镇呢?其实,按他曾经写着玩的散文里所描述那样,那里春秋寒暑,风和日暖,岁年丰歉,雨顺风调,如同流经镇上那条小河渠,默默无闻,波澜不惊。
他觉得倒是他们那儿的自然景色有几分意思。浅丘一浪又一浪,浪丛下,梯田绕着一圈一圈,像是山丘荡出的绿色波纹,映在一尘不染的天空下次第连绵,一如水彩画的画,没见过的人或许觉得算是比较稀罕。
不过山水再美丽,风景再饱满,那些年并没有给他们乡镇上地发展带来多大帮助。就拿镇上靠近公路两旁算起来不过百十来米的房子,十多年都没什么变化就能看出。直到最近几年才陆续冒出几栋在外打工挣了些钱回来新修的小楼。总的来讲,他们那儿和大多数村镇相比还是显得偏远落后。
就连乡镇府,都是原先一家乡镇企业的厂房。企业破产后,人走楼空,政府就拿来稍作改造,挂了块黑字白漆的木牌子,这就算政府有像样的办公楼了。真要有修一栋大楼的钱,还不如拿去给不富余的乡亲办些实事不是更好?
说起彬儿小时候,就是在乡镇府背后的那条沟渠的下游被捞上来的。开始以为是条野狗,结果一看是个人。都以为这孩子怕是不行了,没曾想到,给救活过来。这孩子倒也奇怪,捞起来时糊起眼不发一声不说,还露出被吵醒怄气的样子,像是谁打扰自己睡觉一样。
他那时在哪儿?
记得不是在跑下乡,就是在财政所里造账目表。那一段时间,乡里要卖一批林木,集些钱,把几座山都种上中药材。还要在山下沿着河渠,发展养鸡鸭的村合作社。镇上准备给养殖的农户提供鸡鸭的雏苗、伺料和技术辅导,这些都要从镇上挤出钱来。政策是好了,可各村到处都张口要钱。乡镇上财政也是被子捂到头,捂不了脚的吃紧。
可他自己那两年也是焦头烂额,家里的女人终究是留不住的。
也别瞒人,都不用看她的眼神,身上的魂儿早已经丢了。后来,这人情绪越来越坏,她心里没这地方(现在想来,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没这地方),也没塞下他们爷儿俩,只有那不甘和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远方。那个远方像被诅咒过一样,阴魂不散闹得一家人不安生。他做过努力,他也不否认她曾经也懊悔过,然而俩人都无能为力。所以女人走了回,回了走,大家像经历了一世的轮回。
她是他们乡镇第一个能考进省城学府的大学生。他们在县里是高中同学,当时送她上大学时整个乡镇是多风光啊。他那时恐怕也认为她不会回这穷地方,没想到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和他很快睡在一起。说实话,他当时感觉有些不真实,只是一味地傻高兴。没过多久,他俩私下就把婚结了,再后来很快就有了彬儿。但她还是走了,他想不过不为别的,至少为她自己的“遗物”也应该考虑留下来吧,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徒劳。
这是个事,但这又是什么事啊。
女人这一走,倒也就随了她自己的意,然而他那些年的心思散了。关键女人给他留了一个“活物证”,证明他俩曾经像大数人一样,在小镇上一起买过菜,去田坎上散过步,去县医院幸福的做个产检。现在梦醒了,“证据”却留下来,他两头忙,哪里顾得过来呀?
林办事员,彬儿也有几岁了,你去找一找娟子,你俩这日子究竟要怎么过呢?他也倔强,直说工作忙没时间,其实他是替人倔强,也是替自己保留一丝成年人面子上的童话。他总也想那个不知在何方的人儿会因某天的厌倦与疲累再回来,和上回一样。
这一等,他从办事员升为财政所的副所长,若干年升为所长,有什么用?彬儿现在都读大学了。她走时,彬儿还小,或许早记不得自己母亲的样子。他和她竟连一张婚纱照都没拍过,身边只剩那张高中毕业的集体照。
现在,彬儿上大学也少有回来。他忽然才觉到,彬儿也本不属于这里,和她一样,眼睛只有那说不清,道不明遥远的远方……
阿宝
那间会所在市区繁华的商业中心旁的夜生活区。从一间镶黄铜扶手的水晶大门一楼进去,很高的欧式拱形天花板下悬垂着几盏水晶枝形吊灯,沿墙各处安放着巴洛克风格丝绒沙发和大理石几台,几台上的西式插花足有三尺高。
大门口时常跚跚走动着一群光鲜靓丽的年轻男女。男的深色西式礼服,结着精致的蝴蝶领带,女的通通是露肩窄腰的华丽礼服。
就是这儿,到现在还有人有意无意打听着阿宝的事。
阿宝当时来会所大概也就大半个月,和大家混得并不熟,但好像许多人都记得有这个人。他在众多少爷中算是出挑的一位。他外形高大,俊美,一头秀美抵肩长发,时常抿着嘴微笑,特别是那双漾着水的眼眸,透出几分女性的细腻与妩媚。不光是女人倾慕,男人也不免会多瞧两眼。不过,他心也够狠,不管男女,从不对身边的人动心思,依旧独来独往。只知道他是一名在校大学生,在学校寒暑假的时候,到会所来打工,其它一概不知。
会所每天晚上八点半开始正式营业,除了酒保,每个少爷都有负责的区域。阿宝负责两个房间的服务。通常是他看见衣着入时的客人进来,稍作观察便迎上去。他微低下朗俊的面孔,欠一欠身,然后亲切地倾听来客的说话。他像个朋友恰如其分地笑着,不时利落地为绅士和淑女点上香烟。在引导客人前往房间的廊道上,和来宾看似随意攀谈两句,以示打探客人是否有额外的需求,随后把客人迎进专属的房间后,便有条不紊地为来宾展开下一步的服务。枝枝叶叶,丝丝缕缕,只道是一个跑夜场的老油子,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入行不久的新手。
很多时候,因为阿宝那种出众的气质和不降身份贴切地迎奉,不管男宾或女宾和他在一起都很享受。特别是一些为寻开心有身份的女人,时不时故意把芳体在他身上蹭一下,要不把面颊贴上阿宝的鼻子上斯磨挑逗,随手就让一朵花,或者一件小礼物落在阿宝西装上衣口袋里。阿宝也不拒绝,莞尔一笑,声色俱全不染,客人也入沐春水。这下一次的实惠,大家就彼此成全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会所的同事私底下传,阿宝终究没守住职业节操,和一位女客人搅到了一起。事情应该有几分真实,那个女宾是会所常来的熟客,为人极其大方与洒脱,因其神秘的身份,每次消费和出手的小费都极其阔绰,所以大家印象很深。近四十岁的徐老半娘,也并没有入仪的外表或不俗的风韵,众人一至认为像阿宝这种初出社会的小年轻,是逃不掉金钱物欲的窠臼,至此,他就从会所辞了职。
梅女士
“我和他分手了。”女人点了份蛋糕,拿小勺挖着松软的糕点上面点缀的草莓果肉。
国际机场候机厅贵宾室,散落着不多的几个旅人。一处舒适的角隅,俩位年纪相仿的成熟女士坐在沙发上,俩人显然不是一般的同事或生意上的关系,坦然几乎用悦耳的声音聊着女人的私事。其中一位抱着一杯果汁啜了一口,丰腴的手指甲上淡紫色油发着微光。她随口问起另一位姓梅的女士,与他小男朋友的关系现在进展几何。
“……”
“我们这个年龄,分手还需要什么原因?就是分手了。”梅女士不以为然地说。
朋友愕然,不免又饶有兴趣想继续八卦其原因,满以为对方小男友是另有欢心,看似惋惜心里却暗自庆幸。因她和梅女士同时在会所碰见的人,当时俩人都入了迷,没想到梅女士捷足先登。
“没时间去顾他,而且后面越发像当妈的人,爱做到半截儿起一身鸡皮疙瘩,呵呵。”梅女士无奈的笑意中发出轻叹的声音,好像终于可放松下来。
梅女士离了婚,儿子跟了前夫,她依旧做着家族留下的外贸生意。
她和彬宝在会所初次见面。彬宝就盯着梅女士看,眼神中闪烁出从没有的温柔与大胆。梅女士也算老江湖,平常因工作交际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一时的欢娱也见得不少,彬宝让她动了心。
特别当时,彬宝眼神有一种贪欲,自私又属那个年龄的粗鄙,但又显出一丝脆弱,让人觉得他不像是一个成年人,又不觉他无聊或者好色。他就这样用不表达表达着,射出痛惜的迷人之箭让梅女士无法回避。
就这样,俩人便在一起了。
彬宝很少在梅女士的别墅里留宿,他除了回学校上课外,就守在他在外租的房子里埋头画画。
他唯一对梅女士家豪华的大浴缸有莫大的兴趣。梅女士的浴缸是重新购置的,房子也在离婚后重新装修了一遍,丝毫没有从前家庭的痕迹。彬宝每次躺在注满水的浴缸里,让水没过头顶,整个身体都深深的扎在水底。他像一条鱼,在水下蜷曲着一动不动,直到屏息到实在憋不住气后,人才冒出水面,带着一脸湿淋淋紫红的面色显出大孩子调皮的笑意。
彬宝将自己扔在洁白的浴缸里尽情玩闹,梅女士在门边,一声不吭地欣赏着眼底如女子般的白皙胴体。彬宝秀美的头发浮在水面,眉目清秀,一身未熟的肌肉发出细腻的光彩。
名符其实一只任性的小奶狗。
彬宝往往吃过饭,就离开梅女士的别墅,回到自己租赁的房子,拿起画笔通宵达旦赶着画。
梅女士随彬宝去过他的住处几次,典型的学生租住的样子。一室一厅的老房子,谈不上有什么家俱,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堆满书本的桌子,剩下都是立着的画框和堆卷着大小不一的画布,颜料管和调色工具散落一地。像一个散发着油脂与油漆味的杂乱仓库。
梅女士暗示在不远那两栋高层公寓给彬宝重租一套,怎么说条件都要比现在的房子好上许多,也正好适合阿宝长时间呆在屋里画画的习惯。
彬宝皱着眉心微笑,说这儿能看见河,只缺把某人的眼睛留下陪就足够了。梅女士由于生意忙,没时间随时看他,就牵了一只法斗来陪彬宝。
一段时间,梅女士因生意上的事情,经常长时间出差。一天,她刚从外地飞回来就赶往彬宝住的地方。就在前些天,彬宝失联了,电话怎样也打不通。
等梅女士在门外敲了半天,门才虚开一条缝,从里露出一张乱蓬蓬头发遮住的脸。等门打开,梅女士吓了一跳,彬宝满脸病态,两颊憔悴得都陷了下去。
彬宝随即被梅女士送进了医院。医院诊断结果,血相指标不好,特别是血液里的白蛋白含量在28g/L以下,俗称营养不良。据彬宝自己讲连续几天除了画画,好像忘了吃饭这回事。那只叫老马的法斗也眼睁睁跟着倒霉,变成了吉娃娃,差点没被饿死。
等彬宝从医院出来,除了脸色有些清瘦和苍白外,又恢复了一脸无辜与温柔的笑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梅女士找人收拾了彬宝的房间,添了几件家俱,又给他买了一个冰柜,蓄备了足够的速冻食品和零食,叮嘱好这才离开。
但梅女士出差一段时间回来后,彬宝把又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有酗酒迹向,房里尽是啤酒罐和卫生间的呕吐污秽。
彬宝从梅女士别墅的浴缸里湿淋淋裸身走出,泡得发红的光洁身体出现在梅女士面前,竟让人没生出半点情色的幻想,只像一枚婴儿一般流露出天真与委屈。梅女士的心一阵发酸,发乱,当天晚上,就此起了分手的心。
彬宝那天破例在梅女士的别墅里沉沉地睡去。梅女士早晨离开前留下纸条,告之客厅的茶几上有五万块钱,叫彬宝暂且拿去养身体,大家就此分开。等梅女士回来,钱原封不动躺在桌上。
遗物
打小说起来,其实我不缺什么,我有小马。小时印象最深也是从小马开始的吧,我追小马,然后掉进了乡镇府旁的沟渠里,被水冲得老远。其实,我当时也感觉不出什么。后来听我父亲说,得亏穿了一件厚毛衣,泡在水里像救生衣浮起,才被当地村民像死狗拉起来。
现在回忆起来,我当时好像挺乐意呆在水里,只可惜没被冲到下游的水塘,不然就能体验心肺窒息到大脑缺氧的过程是怎样的感受。据说像弥留的意识中会呈现出旋涡一样的波纹,然后如黑洞被收那个重组神识的视界,最后一片逆光的白。就像色彩用到极致就化为白的原色,白得绚烂得让人想到无极与天国,哈哈。
我父亲那人算是个有点文化的老实人,可脾气太直愣。没等我跟着奶奶俩生活多久,他就执意要把我接到身边。我一到他跟前,俩人就陷入一种奇怪的关系当中。他既要保持他作为一位当地政府办事员的体面并在忙碌中树立舐犊情深的形象,又要在俩人单独相处时显露出中国男人贯有的落寞式沉默与倦怠之后隐隐地厌恶。我隐约觉他是在恨我,或许我身上有某些人的影子,也未可知。
后来父亲越来越腐朽古板,他成天上山下乡见不着人,奶奶本想带我回乡下,他死活也不允许。我只有和父亲保持着若即若离距离,不能远,也不能近。最后的归宿就是关进了乡镇政楼上的黑屋子。
要说,那也算不上是一间黑屋子,在顶楼的一个堆杂物和政府宣传资料的稍大的房间,像是一间小型仓库。房里光线也并不暗,有一扇铁栏的老式窗户,能看见就近的河渠,稍远处的禾田,山丘,更远的各式各样的云霞雾霭。我当时就踩着凳子趴在窗上望向外面,小马在脚上也想凑热闹趴着墙陪我,想想自己也不算太难过。
说起小马在当时乡镇算是高级的,它是只咖啡色卷毛的泰迪狗。我在那屋子里呆着,其实特别烦小马,但是我一个人又离不开它,不然自己真成了自闭儿了。那样的话说以后要送到县城特殊学校去读书。我一边和小马叽哩呱啦说话,一边忍不住哭泣,还不能让父亲看见。
但我自从找到了在屋子里多得是的废纸上乱涂乱画的感觉后,小马就不再是小马或者一只狗了。但我又不能和它呆太久,它让我想起小马曾经的主人。那主人什么样,说实话一直是模糊,只记得她和我父亲联手谛造出我,并把我送到黑屋子的事实。仅此而以。
后来直到我去县城寄住亲戚家读小学才走出黑屋子。离开前,我和小马最后一次共同完成了一幅画。
后记——
接到群众报警说滨河路32号,就是原计生委的老家属楼五楼出现疑是打架斗殴的情况,再三核对了门牌号后,辖区的两位民警敲门进入当事人房间。
开门的是一名年轻人,据本人称在我市的美术学院学画画。核实了身份征,人叫林彬,不是本地人,房子是他租的。
房内当时只有他一人,初步调查没发现有异常现象。只是这个叫林彬的学生看起精神状态不是太好,模样显得疲惫,一头长头发像很久没打理过,本来挺精神的小伙了脸上胡子拉碴。寻问后才得知近几天连续熬夜画画。不过,搞艺术的人有点怪僻或个性也不足为奇。
离开之前,其中一位民警多了句嘴,说怎么满屋子的画好像都是同一幅作品,问是不是这些画被人一次性订好的。说完,抱着好奇的心情走近瞅了一眼,果真画的都是一样。只不过,画框里油绿的稻田上,站着那位穿中式旗袍的中年女子的脸总觉得奇怪,像砌了一张烧残的陶瓷脸谱,说真的有点像殡仪馆的妆容。而脚下那条勾勒的小狗身上一半有毛,一半没毛,眼神像人一样发出一种鄙视的笑,踏在身下那一团赭红色的水上。谁家的狗会长成这样?民警特意又看了房间,没发现有宠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