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象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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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卷”这个名字还是朵朵给他起的，大耳朵的朵朵见到长鼻子的卷卷刚刚出生时的样子，想起自己出生时因为耳朵大的缘故，大象伯伯给她起名朵朵的情景，于是便将其他象给她的嘲讽强加在卷卷身上。大家都很认同朵朵起的名字，说她学到了起名字的精髓。

出生后的卷卷还未好好体验象妈妈的关怀，便已经屁颠颠地跟在朵朵身后，朵朵去哪里 他就去哪里，其他大象总是嘲笑卷卷刚出生就做了童养夫。那时候卷卷还小，心里也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知道朵朵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多年以后，卷卷才知道正是因为这朵朵身上独特的香气吸引了他，从相识开始，这种独特的香气就伴随着他，直至死亡。

象群部落经常迁移，并不只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更多的是躲避人类的捕猎，他们只有不断地改变居住地，才能在生死之间寻到片刻生机，可是成年的象心里十分清楚，一味地躲避是没有任何作用，他们终究会沦为人类的猎物，玩具，艺术品。

象父亲曾经引以为豪的两根牙齿现在只剩下一根，这是他拼命撞开人类关押他的囚笼留下的代价，卷卷用长长的鼻子抚摸牙齿的断面，上面布满恐惧，愤怒，贪婪和欲望。

天真的卷卷在象群的保护下还未被世间险恶伤害过，他体会不到被捕捉后的恐惧，因此并没有将这种感觉放在心上。

朵朵“扑腾扑腾”的大耳朵随着步伐的节奏，如果不是身体沉重的话，卷卷觉得她真的可以飞起来。卷卷也想飞，即便不能飞上蓝天，也不能在云朵里穿梭，只要能够短暂地离开地面几丈高就心满意足了。在迁徙的时候他见过母鸡飞，那是一只流落在外的母鸡。当象群经过时，伴随着大地的抖动，孵蛋的母鸡在惊吓中一跃而起，紧接着落在树上。

卷卷向着母鸡表达歉意，然后问她为何独自在这里孵蛋，公鸡没在这里吗？母鸡长叹一口气说，我是一只流落在外的母鸡，原先的公鸡在主人家里，现在和很多不同的公鸡交配，久而久之我也习以为常了。卷卷听着这话虽然不怎么文明，但是他依旧觉得母鸡很可怜。

或许是朵朵玩得太欢快了，以至于忘记成年象的嘱托，竟然落入人类为了捕捉它们而挖的深洞之中。在洞的最下面布满尖锐的钢筋和麻醉药，眼看着朵朵就要掉下去，不难想象朵朵被钢筋刺穿身体的样子。卷卷用他那长长的鼻子钩住朵朵的鼻子，可是朵朵的体重比卷卷整整大两倍，在重力的拉扯下，卷卷的鼻子很疼，并且脚下的土随着朵朵的身体一点点滑落。可是他不想放弃，不想丢下从小玩到大的朵朵，然而人类的声音出现了，他们发觉猎物或许掉落陷阱，于是在卷卷的眼前便出现数十人，手持火把和长矛。

可是卷卷的身体还在往洞边滑，人类手举长矛随时准备冲过来。朵朵虽然在洞内，但是她能够听到外面人类的嘈杂声，因此她更加清楚如果继续这样拖下去，不只是自己，卷卷也会没命的。所以她先是松开自己的鼻子，然后奋力挣扎，嘴里还训斥卷卷快跑。虽然卷卷不愿意，但是挡不住朵朵的沉重和必死的决心。一直使劲的鼻子随着朵朵的滑落再也没有力气，只能耷拉着垂直下来，他亲眼看着朵朵的身体是如何被钢筋捅穿，鲜血横溅洞壁。于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地冲出重围，最后消失在人类的视线中。他没有停下来，他想到朵朵最后的眼神，那是让他活着的希望，于是他强忍着刺在屁股上的矛带来的疼痛，跑回象群部落。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听过其他象温柔地叫他卷卷，他好像被众多象所遗忘。但是从一群经常指着长鼻子说他的小象口中，他明白象们是在怪他一个人逃跑回来，而把自己的朋友丢下，他们用这种无声的相处方式来惩罚他的懦弱和冷漠。可是，谁才是真正的冷漠，用冷漠对待并不一定是冷漠的冷漠就是高尚的所为吗，没有象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们比对待仇人对待卷卷还要可怕，他们理所应当地以自己的思想去判断这件事的对错来对待卷卷，他们将卷卷看作比空气还要稀薄，起码空气还需要吸入和呼出，卷卷只有视而不见。

其他的象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可是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这让卷卷的心都碎了。他现在在象群里去哪都不是，在哪里都会招到象们的议论，但是每当他想要辩解，象们就躲开他不再交流，久而久之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言的冷漠和怨恨。于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他跟随在象群迁徙的尾部，直至再也追不上象群的脚步，象群也没有发现。

小象卷卷离开象群后，沿着河边一直走，他不知道要走多久，他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在河中央伫立捕鱼的白鹭看着原本庞大沉重的卷卷却像是看到比纸还轻的肉体在漂浮，但是他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继续寻找脚下的鱼。

卷卷首先遇到的是以前遇到的一跃而起的母鸡，她正委屈地蹲在树下流泪。卷卷走过去，木讷地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哭泣，母鸡说，今天因为被一群呼啸而过的斑马惊吓，不小心将刚刚生下的蛋落在地上打碎。卷卷安慰她说，不难过，或许那颗蛋没有受精呢。母鸡想想也是，无非是为活着找个理由。卷卷提议母鸡带他去看看碎了的鸡蛋，母鸡带他去看了那流淌在地上的液体和支离破碎的蛋壳。卷卷说，即使这样，蛋清依然包裹着蛋黄，即使碎了一颗鸡蛋，不还是有几颗幸运的吗。母鸡说，是的，我要将剩下的继续孵化出来养大。

母鸡从自己的悲伤中走出来后，才发现卷卷不像以前那样活泼灵动，这木讷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但是她还是要询问卷卷发生了什么。卷卷找个地方坐下来，母鸡坐在他的对面，庞大的一只面对弱小的一只。卷卷将朵朵死亡的消息和后来象们对自己的怪罪和冷漠，告知母鸡。并说应该死去的是自己。

母鸡说，你刚刚劝了我，现在怎么自己无法从这场意识里走出来呢，你不是害死朵朵的元凶，害死朵朵的是那群可恶的人类，你活着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活，你还应该替朵朵而活，你活着是对她生命向往的希望，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肉身寄托。

小象卷卷觉得母鸡说得对，他现在不仅要为自己而活，还要带着朵朵的意志为守护象群而活。他告别母鸡，踏上返程的路。

返程时，再次经过那条小河，白鹭依旧站在那里捕鱼。他看到小象像变了样子，如果要形容的话，像是活过来了。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次他竟然主动和小象打招呼，你好啊，小象，你的鼻子可真长。小象回应说，你好啊，白鹭先生，你的嘴巴可真灵巧。白鹭先生听到卷卷的夸奖心满意足，感慨着说，要是我的嘴巴像你的鼻子那样长该有多好，就可以吃到更深层的鱼。小象说，那岂不是成鹈鹕了。你说的没错，白鹭顿时不再羡慕。小象卷卷说，每种生物都是不一样的，各自有各自的优点和缺点，各自有各自的本领，你羡慕我鼻子长，我羡慕你嘴巴灵巧，所以啊没有必要羡慕别的，更不要妄自菲薄，我们都很优秀不是吗。

告别了白鹭，小象卷卷继续踏上返程的路，他熟悉地记得自己走过的路，并灵敏地判断象群移动的方向。当他根据自己的判断往象群地方向走去时，发现路边人类生的火和吐的痰，还有一支丢下的矛。他认得那只矛，和当初刺进他屁股的那支几乎一样。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于是继续向着判定的方向赶。行走了一路，总能看到人类休息过的痕迹，并且还有象群的粪便和赤红的血液。

他的判断得到证实，同样他的担忧也得到证实。于是他飞快地奔跑起来，就像大耳朵朵朵飞起来那样。

可是他赶到又能如何呢，看着眼前倒在血泊的象们，他还是来晚了。这次的人类虽然拿着矛，但是他们没有用，而是使用了更为迅速的猎枪，只需要一枪就使象们纷纷倒下。小象卷卷奋力仰起前腿仰天长啸，悲愤欲绝。他在倒下的象群间寻找父母的身影，他看到了，他们倒在那里！卷卷走过去跪下来，用长长的鼻子抚摸父亲失去另一只牙齿的横断面，整整齐齐。然后他再检查其他象的牙齿都是一样的，整整齐齐，果然人类切割的技术很好。

“砰”的一声，小象卷卷顿时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击中，无比疼痛，紧接着他只能感觉脑浆向外流出。

原来他刚刚仰天怒吼的声音被未走远的人类听到又折回过来，一个人毫不犹豫地举起猎枪像击碎其他象那样击碎小象卷卷的脑袋。

其中一个人走近后看着没有生命气息的小象卷卷，说，我以前见过他，他的鼻子可真长啊。

大耳朵朵朵“扑腾扑腾”的耳朵就像真的要飞起来，长鼻子卷卷甩着鼻子在后面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