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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回家吧。娘,想你了。”
……
啊!志强猛地从床上坐起,急喘几口气,眼角的泪哗啦啦像流水一样淌下。
不知怎的,最近几天他总是不停地梦见他已经年迈的跛脚老娘,一步一步艰难爬上当山,竭力地挥绕着志强小时的围脖,满口黄牙都已掉光,却仍清晰地喊着:“孩子,回家吧。娘,想你了。”
熟悉的背影和声音让他想到十五年前……
天阴沉沉的,偶尔一个闪光,天边便传来一两道闷雷,像憋屈野兽的低沉吟吼。
“啪!”
一声清亮脆响回荡在天地,抽回的手在空中忽地一颤,迟疑的一顿。愤怒的双眼隐出一丝柔情,只是那柔情转瞬就被无奈与坚决所取代。
“你再说这话,就别进这家门。”
“轰!”
一声炸雷像是吹响了最后的冲锋号,豆大的雨滴,不顾所以,便前赴后继。
一个巴掌没有打断那少年更名改姓的决心,毅然于夜半偷出家门,一头扎进那密密的雨幕里。
从此,世间便少了一个叫当归的孩子,多了一个叫志强的少年。
十五年,一瞬即逝,现在的志强事业已小有成就,妻子温柔贤惠,女儿乖巧可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又梦见娘了吗?”妻子打开床头的台灯,也顺势坐起身体,轻轻拍着志强的肩膀。
“想家就回去看看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当儿媳的也没能尽过端茶倒水的孝道,找个时间我们回去,女儿也想见见爷爷奶奶。”妻子柔声的安慰让志强动了心。
一夜辗转,直到天边微亮,志强才下定决定,两个月后在女儿暑假时回家一趟,看看。
不管以前做了什么,那里始终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是自己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那里毕竟还有曾经最亲近的人。
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中的那点情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汹涌,毕竟是十五年未归的游子,毕竟是想了,想家了。
清凉的风抚过崖间的簇簇鲜绿,油油的叶子,贪婪地吮吸着日光,还时不时地闪光夺目。
盘曲陡峭的环山公路上,一辆豪华轿车像游乐场的过山车,忽上忽下,忽停忽启,忽而快速行驶,忽而谨慎挪动,忽而突兀地一颠,车里三人都要撂个跟头。
或快或慢,车依然在行着……
“爸爸你快看!湖!好大一个湖!”后座的女儿手舞足蹈地扒在车窗上,兴奋地叫道。
她那晶莹的明眸荡漾轻浪,闪着鳞鳞银光,稀奇的张望着目力能及的一切。
“嘎!”汽车在拉起手闸的同时,停驻湖畔。
女儿像出笼幼鸟,迫不及待地挤出车门,兔子般蹦跳着跑到水边。妻子紧随其后,向女儿追去。
“嘭!”关门声中,志强也终于闻到了阔别已久的熟悉气息,并不是这里有什么珍奇花卉,也不是有什么独特味道,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一下就能分辨出来,这就是那个思念的地方。
志强缓缓摘下墨色的太阳镜,露出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清澈的眼底分明还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他注视着湖旁上了年纪的老垂柳,缓缓向前走去。
当年也正是在这儿,还曾和表哥一起钓鱼……
“表哥,你觉得我的名字难听吗?我想出去挣大钱,挣好多好多钱,可大家都笑话我,说当归这个名字太难听了,肯定挣不到钱。”
紧紧捏住鱼竿的少年沉着头怯怯地对着和自己有三分相像的表哥说。
他见表哥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以为表哥也在笑话他,便下定了改名的决心。也就是这个闷热难耐的夏天,他走出了大山。
“爸爸,这山有名字吗?”调皮的女儿指着对面绿色的高山。
女儿的问话,将志强拉回了现实,他想了想说道:“叫当山。因为老家这里盛产当归。所以村里人就把这山叫做当山,刚才这湖便叫做归湖,合起来就是当归。”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向妈妈询问什么是当归。
女人告诉她,当归是中药药材之一,是很多药方里非常重要,不可缺少的药材。
“非常重要,不可缺少。”
志强回味这句话,爹生前是老中医,娘耳濡目染也必然知道这些。
娘……唉!志强心里一阵不明觉厉地悸动,便招呼妻女,驾车走上了最后一段路程。
志强原来的村子叫做王村,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叫下来的。在他离开村里时,家家一贫如洗,土壤贫瘠,加上风不调,雨不顺,隔三差五的便会颗粒无收,全村靠着到当山上采些野生的当归到街上换些食物,艰难维持生计。因为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守在这儿的,不过也有一些人,向往外面的生活,就搬出了村子。后来,因为气候适合当归种植,当地政府引来技术和投资,一时间王村涌入很多商人。慢慢的,路也铺了,楼也盖了,人们也过上了小康生活,然而村东头却独有一座老院,它的破旧不堪与其他小楼格格不入,形成鲜明对比。
这天,这老宅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志强站在门前,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在妻子鼓励的目光下,走向了破旧的大门。
“咯~吱~”笨重的木头门被志强颤抖着推开,小院子里和印象中一样,干干净净,角落里三层簸箕,晾晒着已经叫不出名字的草药。一切还是按原来的摆设,一桌一椅还都是那么熟悉,那凹凸不平却被踩得发亮的地面,那被自己儿时不小心磕掉的桌角,那方方格格的抽屉药柜,还有那药柜第一排第一行的当归二字……
“ 都没变,什么都没变。”志强努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感情喃喃道。他伸出饱经沧桑的大手,还像小时候那样,一点点,一寸寸地抚摸着药柜,每一个被磨平的地方、每一个缝隙、每一条纹路都带着童年的记忆涌入志强地脑海。志强轻轻向前走着,指头抚过,好像变得更慢了,更细致了,也更有感情了。
走在后面的妻子和女儿,没有去打扰志强,看着他一丝一毫地抚着这土坯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嘭!”志强身体一愣,猛地颤抖着向里屋重重地跪倒在地。不知情的妻子和女儿赶紧跑了过去。
在被妻子扶着的时候,志强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滔滔的愧疚与思念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立刻扑倒在地,低声啜泣变成了号啕大哭。妻子见扶不起他,便顺着志强跪倒的方向看去,借着仅有的几道光线隐约可见里屋墙上挂着两位老人安详的遗照。
一个看起来和志强有着三分相似的男人,背着看起来有些年月的木头药箱,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自己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突然的想到刚才走得急,家里的门没有上锁,便加快了脚步。
没进门,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就看见一女人正在扶起扑在地上的男人。
“你们是谁?”闻声,男人停止了哭嚎,转向来人,像是认出了他:“表哥,是你吗?”他借着屋里昏暗的光,那张脸有一丝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表哥,是我啊!”志强见表哥想不起自己,微泣着补充道。“我是当归啊,当年我们一起爬山,偷瓜,钓鱼的当归啊,我回来了。”
志强见表哥猛的脸色一变,毫无征兆地一拳恶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有脸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妗子一个人吃了多少苦。当年大拆迁,妗子怕你回来找不到家,跪在村长院里一下午时,你在哪儿?后来妗子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你在哪儿?两个月前,舅母临终,攥着你小时候的照片,唤着你时,你又在哪儿?你还有什么资格回来?”
女儿从来没见过爸爸像今天这样,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对着那个和爸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号啕大哭,她壮着胆走过去安慰爸爸。男人见当归的妻子和女儿也在,自己也出了气便对躺在地上的当归说:“如果不是妗子留有话,今天说什么我也要替两个长辈好好教育教育你!你起来吧,起来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志强听了这话,便挣扎着坐了起来,“表哥,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我应该早点回来!”,志强抱着女儿,妻子也过来坐在地上安慰他,一同坐在地上听表哥娓娓道来。
原来他刚出生时并不叫当归,那是因为他曾有个哥哥,嫌弃村里太穷,外出多年一去不返,爹寻哥哥途中滑落山崖,被村里人抬回来,临终前他改了当归这个名字,希望他离家久了应当归家的意思,只是他当时小,还不懂事而已。这也是娘不让他改名字的原因,而当年表哥叹而不语则是娘早有交代在先。
一个月后,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叫当归的孝子,少了一个叫志强的游子。
后来,女儿开学,在班里自我介绍时说:“我的爸爸叫当归,是离家久了,就应当回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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