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三是一名剑客,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别人都认为他是一个神经病。
但古三丝毫不在乎外界言论,真正的剑客大师,只在乎自己的剑术是否有长进。
要是古三活在金庸古龙笔下,肯定是一方侠客大师,但生活并不是小说,现实中,古三甚至只有一把木剑,还是自己手工制作的。
在这个天天只想着怎么赚钱的二十一世纪,像古三这么一心只在乎剑的人,已经很少了。
古三的村子在大山里面,他认为这样的地方天地灵气更加浓郁,所以每天大清早背着木剑,爬到山顶,打坐一个小时。
除了某些心理作用,古三自己也觉得除了山顶的空气清新一点,温度冷一点,基本上对自己的内力没什么帮助。但他很快找到理由,可能是自己还没有修炼到家,也许还有别的理由,但那一刻,他感觉应该就是这样了。
身为一名剑客,感觉很重要。
“古三,你的剑术怎么样了?能挡子弹吗?”一个好事者清晨去山里砍柴,见到正在下山的古三,阴阳怪气的问。
古三不理他,一开始他还会正经的告诉他们,只要速度够快,就能躲开子弹,到后来他发现这不是解释不解释的原因,他们想要从自己身上找乐子,不管你怎么解释,也是徒劳。
“还是要做些正事,不然饭都没得吃。”那人见古三不理自己,又说,“听村长说近些日子,有电视台的人来咱们村,你那时倒可耍两下剑,说不定出了名了嘞。”
古三匆匆下山。
剑客的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无剑胜有剑,古三一直想要达到那种状态,这样自己就能用一片叶子,一根树枝为剑,毕竟木剑实在太脆弱了,他每隔几天都要重新制作一把。
剑客需要自己的剑,古三突然想起村里的王铁匠。
王铁匠是村里唯一的铁匠,他原本不属于村里,是从外面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村里定居下来,开了一家铁匠铺,专门为村里人打铁,制作锄头和钉耙,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外面有专门卖农具的地方,而且做工精致,不像铁匠铺,需要很长时间制作,虽然质量很好,但外面的那些实在便宜,大不了重新买一把。
所以王铁匠失业很久了,他现在年纪也很大了,每天的兴趣就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养花,是不是逗逗鸟,再也没人问他打造什么铁器了,虽然王铁匠也经常抱怨现代人抛弃了老祖宗的手艺,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时代变化,总有一些东西要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为什么不找王铁匠给自己打造一把铁剑呢?古三想着,既可以让王铁匠干回老本行,自己又能拥有一把真正的剑,一箭双雕,实在是不能再好了。
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在院里继续舞剑了,直接奔村西王铁匠家。
王铁匠正在吃早饭,古三闻到一阵香味,肚子响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早饭,于是王铁匠邀请古三一起进屋吃。
他拿出了半瓶黄酒,又递给古三一个发黄的杯子,“我好久没有在早上喝酒了。”
古三一饮而尽,辛辣的黄酒穿过他的喉咙,像是咽进去一块烧红的木炭,他张了张嘴,吐了吐舌头。这是他一个不小的遗憾,身为剑客,自己不会喝酒,这并不符合一个传统剑客的风格,通常他们都是大口喝酒,快意泯恩仇的。
王铁匠夹了一筷子辣白菜,送进嘴巴里,咀嚼着,然后古三看见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辣白菜通过食道进入胃里了。古三不知为何看这个看的入神,直到王铁匠咳嗽了一下,说:“对了,你来我这儿不会只是蹭一顿早饭吧?”
要进入正题了,古三坐的端正起来,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他尽量表现的像是小说里剑客的模样,双手抱拳,说:“王铁匠,我来是想请你帮我打造一把剑。”
“噗。”王铁匠差点把刚咽下去的黄酒喷出来,说:“我说古三,你真把自己当剑客了?醒一下,想一想,今年去哪儿赚钱。”
古三没有回答,依旧抱着拳,就差半跪于地了。
“说真的,你肯定是被武侠小说毒害了,现代人最会用那一套...小说,对,用它控制人心。”王铁匠看古三还是那个姿势,说“再说了,我也不会做剑啊,我就一铁匠,你让我打铁还行,这做剑我真没经验。”
“你能做到,你是一个铁匠,很多年的铁匠。”古三重新拿起筷子,他说:“我知道,你很久没有打铁了,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也说过,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你肯定能帮我打造出一把剑的。”
王铁匠被说的心动了,他是一个经不起夸赞的人,实际上,他年轻时打铁的时候,最喜欢别人夸他技术高超,这会让他有很大的成就感,比什么都重要,对一个铁匠最好的夸赞,也许就是这样了。
“半个月后来取。”王铁匠几两黄酒下肚,也许是酒精作用,两个怀旧的人一拍即合。
“酒不错。”古三起身,他现在要回家了,要做早饭。
二
古三并不是一个人住,他有一个女儿,即使婚都没结。
女儿是王寡妇的女儿,王寡妇自杀了,她的女儿没人扶养,村里人不愿意凭空多一张嘴吃饭,多一份负担,于是古三挺身而出,收养了王寡妇的女儿,他认为他在践行剑客的准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村民认为他是傻子。
她叫古糖,是古三取的,古糖对名字这事并不在意,她很喜欢和领养她的古三一起,因为他经常会说一些剑客的故事,让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地方,里面的人有情有义,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善恶分明。
古三对古糖说,他说:“那就是江湖,糖糖,江湖。”
回到家的时候,糖糖已经醒了,正在生火煮饭。糖糖已经七八岁了,古三不知不觉已经扶养她五年了。
“去哪儿了大叔?”糖糖只见古三大叔,她认为这样更有意思,古三不在乎,剑客对称谓并没有多大的讲究,他曾经悄悄的给自己取过外号,比如说落叶剑客,山岭剑客,只不过都被自己一一否决,最终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剑术上面。
“和一个朋友谈了会。”古三走到糖糖身边,帮忙一起生火。
沉默,古三看着火星跳舞一般的四散,看的入迷,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最近走神的次数已经很多了。
“大叔...”糖糖看着逐渐升起来的火焰,开口:“我想上学。”
古三愣了一下,才缓过来,点头:“好啊...好,上学,是要上学了。”
“是不是...我上学很麻烦?”糖糖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古三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纠结,是想要又害怕,是卑微又强烈。
“不麻烦。”古三赶紧说,“糖糖,你想上哪个学校?”
“镇子上的那个,村里的小孩都去那儿了,就我一个人留在村子里...”糖糖盯着跃动的火苗说,“我很孤独。”
“好,我等下就去问问人,你也能上学的。”古三加了一块柴进入,上面的大铁锅里面已经传来阵阵饭香,“咱们先吃饭,糖糖,你去拿碗,我去热一下昨天的菜。”
饭吃完以后,糖糖去外面玩了,今天是星期六,去镇里上学的孩子们回来了,她有玩伴,通常更多的时候,周一到周五,糖糖都是坐在家门在发呆。
现在轮到古三发呆了,想要糖糖上学,就必须要找各种各样的人,那是一件对古三来说很烦的事,那些人充满了现代人的臭味,与自己剑客身份不符,如果不是为了糖糖,古三是永远不会和那些人打招呼的。
但问题很多,钱也是问题,他没有什么存款,因为剑客不需要什么钱财,只需要一把剑就可以走天涯了,只是现在如果没钱,糖糖上学就会变得很难,而且最主要的问题,糖糖没有户口,这个东西很重要,没有它在社会里基本上寸步难行。
剑客的世界里可没听说行走江湖要户口本的。
古三发了一会儿呆,最后他把木剑放下,准备去找村长。
村长的家在村中心,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洋房,外面贴了瓷砖,被阳光照射的闪闪发光。古三看见村长正在和几个穿着西装的人说话,他们后面有一台车,上面写着某个电视台。
古三想,看来早上那个人说的是对的,最近好像真的有电视台要来村里,只不是不知道要拍什么。
等他们走了以后,古三这才叫住回屋的村长。
“村长,那些人是电视台的吗?”古三问。
“是,半个月后他们要来我们村拍什么纪录片,好像是关于我们村的那座山,听说是什么名山之类的。”村长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说话就唠叨着停不下来。
“古三,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村长说了好久,这才问起关键点,“要是关于什么剑啊刀啊的,就不要说了,年轻人就要出门赚钱闯荡,老研究那个能有什么出息。”
“是剑客。”古三更正,“村长,我来找你是为了糖糖。”
“糖糖,她怎么了?”村长问。
“糖糖想上学,但是没有户口,她生下来的时候就没有,王寡妇根本就没结婚,糖糖没户口上不了学,你看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一下。”古三说。
村长沉默了一会儿,“糖糖这孩子也确实要上学了,这样吧,我给你开一个证明,你去城里政府那里面问问,能不能帮糖糖上个户。”
古三愣了,“这个还要去城里的吗?我不知道怎么去办啊。”
村长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去帮你走一趟,但是呢,你要给我钱,这不是给我,是要给那些当官的。”
古三没有说话。村长见古三犹豫,说:“你要知道,自古当官的没一个是不贪的,你看古代,江湖,都只能用钱看去疏通关节。”
“多少钱?”古三问。
村长摸了摸胡子,打量古三一眼,说:“我看你没几个钱,一千,你给我一千,我去帮你疏通关节,然后把糖糖的户口给你。”
“好。”古三说。
古三没钱。他没有一千块,一个剑客是没有存款的,但是没钱的话,糖糖就没户口,上不了学,也许是侠义心作祟,古三实在不想看到糖糖失望的眼神。
他从不后悔收养举目无亲的糖糖,所以他不愿意让糖糖在自己这儿受到委屈。
古三回到家,糖糖还没回来,他开始翻箱倒柜,从卧室一直翻到阁楼,古三从母亲的遗物里找到了一个银镯子,他记得那是母亲给自己的,要他给自己的新娘子戴上。
“我没新娘子。”古三对镯子说,然后拿起它,去了镇子里的首饰店。
首饰店以纯度不足,品相不佳为理由,镯子只卖出去了一千五百,
古三不在乎钱的多少,他把钱给村长,村长拍拍胸脯,包在他身上。
糖糖在晚上回来的,古三看的出来,她很开心。
“糖糖,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古三故作神秘的对糖糖说。
“等一下再说,我要去热水洗澡,出了汗。”糖糖打断了古三的话。
“你可以上学了。”古三说。
糖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跳起来抱住古三,她激动的哭了起来:“真的吗大叔,你不是在骗我?”
“剑客是不会骗一个小女孩的。古三说“好了好了,快去洗澡,一身汗,小心感冒。”
“爱死你了大叔。”糖糖亲了一下古三的脸颊,跳下去烧水去了。
村长是在一个星期后才把糖糖的户口给古三,他说这里面出了点问题,但好在问题不大。古三把糖糖的户口放进衣服口袋的夹层里,几乎是一路跑回家。
他已经盘算好了,等糖糖在学校寄宿以后,自己就去外面打工,虽然自己是剑客,但在那一刻,他觉得比当一名剑客更重要的是让糖糖开心。
真的,古三这么觉得,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
三
古三领着糖糖去镇里报名,招生处的一个老师核实糖糖的身份后,咦了一声,又重新看了一眼古三递过去的,糖糖的户口,“这个孩子不能入学。”
古三一愣,“为什么?不是有户口吗?”
“假的,网上没有这个孩子的户口记录,这个户口是假证。”老师说,“要去正规的地方办户口,是免费的,不用花钱。”
“怎么会,我托人帮我办的,他帮我打通了关节...”古三觉得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一旁的糖糖被古三的举动吓到了,一声不吭,但是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怪怪的,什么关节,现在政府人员是不会接受任何贿赂的,大哥,二十一世纪,时代变了。”老师说,“抱歉,你的孩子不能入学。”
回去后的糖糖大哭一场,古三也沉默了很久,终于,他拿起了放在外面的木剑,朝村长家走去。
到了村长家的时候,村长躲在家里,不肯把门打开,他在二楼说:“古三,你冷静一下,这不能怪我,钱已经用去打通关节了,可他们骗了我,给了我一个假的户口。”
江湖中,可以快意泯恩仇,这是古三向往成为一名剑客的原因,一剑下去,一笔勾销,但现在,他猛地发现,江湖终究是江湖,自己每天如痴如醉的上山打坐,舞剑,并不能改变什么,这是一个时代的变化,非人力扭转。
“村长,你告诉我,你究竟去没去城里帮糖糖办户口。”古三淡淡的问。
“没有,但那是...”村长还没有说完,他发现古三扭头走了。
或许他只要一个答案,和那些剑客一样。
他回到家里,糖糖已经不哭了,她看着他提着木剑进屋,然后坐在椅子上,他看见他的眼角有什么反光的东西,但很快被他擦拭。她犹豫了一下,她说:“大叔,我不要去上学了。”
他闻声,看着她。
“上学多没意思,还要写作业,在家就很有趣,无忧无虑的,多好...”糖糖说,她没意识到自己的眼角已经有泪划过了,“大叔,你不要哭了。”
“糖糖,你一定会上学的,我保证。”古三说,“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扶养人,而不是我,那一天不远了,真的。”
四
剑客可以有爱情,但不能有亲情。
这件事过去了十几天,到了古三去王铁匠那儿去拿剑的日子了,同时,也是电视台来村里拍摄的日子,那一天基本上村子里所有人都跟着电视台的人,所以古三很快的就到了王铁匠家。
王铁匠真的打造了一把剑,虽然不怎么漂亮,但这毕竟是王铁匠第一次做,已经很不错了,古三很喜欢,他把镯子剩下的五百块给王铁匠。
“说真的,古三,你要这把剑干嘛?”王铁匠擦了擦汗,这半个月,他瘦了很多。
“去干一个剑客该干的事。”古三眼神坚决的看着远方。
他要干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做不可。
“糖糖,跟我来。”古三回到家,对糖糖说。
“大叔?我们去哪儿?”糖糖还没有搞明白。
“去电视台那儿,等会你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干,只要哭就够了。”古三用布擦了擦剑,现在,他有一把真正的剑了。
“我为什么要哭啊?”糖糖还是没弄懂。
古三已经拉着糖糖离开屋子,奔向电视台的地方了。
“不要问为什么。”古三突然朝糖糖大吼,吓到了糖糖,她不敢说一句话了。
电视台的人正在山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了,村长也在。
古三把糖糖抱起来,然后把剑抵在她的喉咙上,“对不起,我爱你。”
“村长!”古三扯着喉咙大喊,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电视台的摄影机也对着他,“既然你不愿意给糖糖户口,那她活着也没用,我今天就杀了她!”
电视台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他们赶紧开机,现场直播,这是一个天大的新闻,收视率会直线上升。
记者迅速出来,稍微画了一下装,对着镜头说:“电视机前的观众,现在我们报道的是一名男子绑架一名八岁女孩的现场直播,现在我将采访这个村的村长,请他对绑架者进行一个介绍...”
“他是一个神经病,能干出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惊讶,他原来就这样,老是幻想自己是一个剑客...”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警笛声大作。
“哭,快哭,越大声越好。”古三狰狞着对糖糖说,同时把剑抵的更深了一点。
八岁的糖糖被吓住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场绑匪和警察之间的对视持续了很久,最终警方决定当场击毙带有神经病性质的绑匪。
当狙击手的子弹穿过古三的头时,糖糖听到了,在警笛声,人群声,新闻播放声的里面,她听到了。
他说:“我爱你,你应该活的更好,不是和一个一事无成的剑客。”
五
一个剑客死了,他的铁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天从电视上,网络上观看此次事件的人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人们开始关注那个被残忍神经的人绑架的女孩,他们得知这个名叫糖糖女孩的悲惨经历,很多人提出领养她,糖糖选择了哪一家,村里人谁也不知道,她离开这个山里面的村子,去到了大城市。
然后她发现,这里没有古三口里的江湖,只有霓虹灯和现代化。
糖糖被领养的夫妇接去城里的时候,王铁匠找到了她,他给她手机塞了五百块钱,他抹了一把泪,他说:“我永远不会在造剑了,世界上已经没有剑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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