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

小枣十岁那年，父亲决定让她辍学。

小枣屈膝坐在田坎上，自她母亲走后，这三年，她从来未曾哭泣过。此时，她的父亲在离她不远处的另一块田坎上抽着烟，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庄家汉子有些难过，他不晓得要如何宽慰自己的女儿，夕阳在他弯曲地脊梁上留下一道落寞的弧线。远处的山腰上，在小枣家门前的院子边，两道小小的身影矗立着，小枣抬起头来，便看见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于是，哭的更加伤心了。

小枣的哭声在夕阳的远去中渐渐小了，许久，她站了起来，朝家的方向走去，走过父亲的身旁时，也不说话，倔强地将小脸鼓着。父亲沉默着，打开手电，默默跟了上去。

回家后，两人同时进了灶房，却是被眼前的一幕惊了。只见弟弟小平正拿着吹火筒烧火，妹妹小樱桃正站在椅子上，双手抓着瓢正往锅里加水。两人顿时快步走了过去，父亲抱下妹妹，小枣则把弟弟拉了起来，随后小枣坐了下来，开始烧火，父亲开始加水。一家人洗过脚洗过脸之后。小枣便拉着妹妹回了厢房，父亲也带着弟弟回了房间。

“姐姐，今天讲故事嘛。”躺在床上，小樱桃弱弱地问。

“明天吧，姐姐今天累了，明天再讲嘛。”小枣宽慰妹妹，随即闭上眼睛，不再看星星。小樱桃则是轻轻抱住姐姐，头靠在小枣背上，眨眨眼，睡了。

第二天，小枣如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了，走出房门的时候，她瞧见父亲的背影径直往山上去了，背后挎着两把镰刀。想是今天不下田，上山砍柴去了。她胡乱整理整理头发，走到后洋沟，抱起一把柴火，走到灶房，开始起火，烧水。水开以后，叫醒弟弟妹妹，帮着洗了脸，刷了牙。两个小鬼便跑去逗那老母鸡了，她则又回到灶房，打开煮饭的锅，看了眼，剩饭加两个鸡蛋炒个鸡蛋饭够三人吃了。于是又加了些柴火，炒了一锅蛋炒饭，三人吃完之后。两个小鬼嚷嚷着要洗碗，小枣便打了盆水，放在该洋上（农村房屋前的台阶）。任由两人玩去。

这时，小枣发现自己已经无事可做了，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收拾书包，去上学了。她索性搬了根椅子在院子里，开始呆坐起来。

不多时，从她家旁的小路上传来依稀的话语声，小枣顿时站了起来，走进屋子。

“小枣，小枣，走了。”一个与小枣差不多大的女孩喊了两声。小枣此时站在屋里，不知所措地扣着手指。

小女孩见没人应，看见正在玩泡泡的小平和小樱桃，问道：“平毛，你姐勒。”话音未落。

小枣走了出来，对着几人说道：“小北，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为啥子也，小枣姐”。一个男孩站了出来，问道。

“哎呀，我不读了，你们自己去嘛。”小枣显得有些生气地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只好走了。

待人走后，小枣看着还蹲在玩泡泡的两个小鬼，顿时有些气，这气没来由，即是爱又是恨。“莫耍了，去屋头耍。”随即把两个小鬼赶到了屋子里，坐下来把碗洗了。

洗完碗后，小枣见天色尚早，便拿起扫把，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太阳出来了，她又跑到后阳沟，觉得好像引火的沙毛刺没有了，便背上背篓，挎上那把父亲专门买给她的镰刀，带上弟弟妹妹。先下了山，过了河，往西走了一里，寻了路，钻进了茂密地沙树林里。

待日头高上时，小枣的背篼也装满了，同时，清秀的脸庞也挂了一道细细地口子。接着，三人便下山了，两个小鬼走在前面，小枣则走在后面，每走不远，她便要回头看看，若里沙毛刺掉了，就掉转头去捡。两个小鬼则在前面嘻嘻哈哈地，一会跑一会又说走不动了，小枣只好赖着性子，三人便以这样极慢的速度走着，终于到了家，小枣放下背篓，正想喝口水歇歇，小樱桃又闹着想睡觉，无奈，小枣只好又帮两个小鬼脱了衣服弄到床上。

她终于得喝一口水了，忙了大半天，脸上被沙树林的细丫刺的生疼。于是打了把水，洗了脸。忽地又想到：田里该放水了。于是取下披在腰间的镰刀，拿了锄头，向山下赶去。

待她赶到田边时，往田里一看，没干，显然是有人来放过水的。会是谁呢？父亲，不太可能，父亲上山去了这会儿不可能又跑回来。她想到。

许是赶路赶的有些累，她便寻了背阴的土坡，靠在了一块大石块上，想着弟弟妹妹该是没有这么快醒，又看着学校的方向，想着，于老师会不会来寻她，让她回去上学。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慢慢的，一个小时过去了，小枣被一阵热烈的风吹醒，看了看日头。心想，遭了遭了。连忙起身朝家跑去，回到家一看，两个小家伙还没醒，许是今天太累了。

小枣于是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语文书，看了起来。

待到傍晚时分，小路上又传来依稀的话语声。此时，父亲正在炒菜，小枣烧火。

“爸，姐姐他老师来了。”小平跑进灶房，对着两人说道。两人急忙也走了出去，只见迎头于老师已从小路上转了上来，后面跟着同村三个同龄的孩子。

“于老师，你好，你好”。小枣父亲急忙迎了上去，小枣则在该洋上瑟瑟地站着。

“赵哥，咋个的啊，我听说小枣不读了啊。”于老师顾不得客套，他皮肤黝黑，戴着一副细边眼睛。此人其实细细说来，还跟小枣家有一丝亲戚关系，是旁边村子于家沟走出去的，去县城上了高中，大学没考上，便回来在乡小学当了老师。

“我们，屋头说。”小枣父亲听到于老师的话，看了看小枣，拉着于老师便进了屋子。

两人进去后，同村的三个孩子便围了上来，跟小枣说：小枣姐，没事，于老师说了，你是我们班上第一名，他说啥子也要带你回去读书。小枣听到这话，顿时喜从心来，问道：真的安。

“当然是真的，小枣姐我啥时候骗过你嘛”。小北答道。小枣顿时放宽了心，叫他们先回家吃饭，三人说着便走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于老师刚迈出大门，便着急地喊道：“小枣，小枣。”。听到喊声，小枣忙跑了过去，于老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没事，我跟你老汉说好了，你先休学半年，半年后再来读，到时候差的课我一节节给你补。”小枣听到休学半年的话，脸顿时垮了下来，眼看眼泪快要止不住，于老师连忙拉着她，走到了一旁。

语重心长地说：“小枣，别哭，听老师说，咱们屋头的情况你也晓得，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你老汉也是没得办法，就半年，你相信于老师，半年后你老汉不让你回来我找他算账，老师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家里边你是最大的，也是个小大人了，相信于老师，就半年。”话完，小枣还是不说话，脸转向别处，眼泪已经落下。

“小枣，于老师再跟你说个事，其实，于老师读初中的时候，也有两年没去读书”。听到这话，小枣转过头，两颗明亮的眼睛直盯着于老师。

于老师吸了口气，接着说：“那年，我妹妹生病，肺结核，弄到县城去治了好久才治好，屋头我上学用的钱全都花光了，我也就只好辍学了，小枣，那时的老师跟你现在一样，但是没得办法，只有先不读，但是两年后，屋头供的起我了，就让我又去读书了”。于老师说完，表情严肃地看着小枣。这次，小枣不再回避他的目光，伸出衣袖擦了擦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向灶房去了。于老师朝小枣父亲点了点头，然后便下山了。

半年的时间说快也快，小枣的日子在这样一天天地盼望里，倒也不苦，她时常跑到小北家，跟着她一起做作业，看书。她数着日子，但是，却是怎么也数不清命运年轮的齿数。

五个月后的一天，弟弟小平病了，送到镇上，高烧三十九度半，怎么也退不了烧。最后送到县城，住了一个月的院后，终是好了。

小枣是跟着父亲去的，当她看见父亲从包里拿出钱叫她去交医药费的时候，她想必是极其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