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星辰计划十三期”巧”主题写作。）

巧姐，初一听来，大多数人以为我写的是一个千娇百媚，乖巧伶俐，花枝袅娜的姑娘。其实它只是一条母黑狗，不仅没有人想像中的俏丽，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活成了人们眼中的笑话：皮包骨头的样子，奔跑起来，就像一个玩皮的孩子用一根棍子挑着一件黑不溜秋的破黑衣赏，在大街上晃荡。我经常在大街上喊巧姐的名字，它听到后就会晃悠着身体，忙不迭地跑到我身边，亲吻我的手脚，绕着我转圈，嘴里发出亲昵的叫声。每逢此时就常会引来陌生人的笑声，但这丝毫改变不了我与它形影不离的关系。

有个我叫嫂子的女人，眼尖嘴快，爱开玩笑，见我天天领着狗玩，就常打趣说：“xx，你领着你的狗老婆到哪去玩了？”

听我母亲讲，这只狗很可怜。它的原主人，是省城大医院里的医生，因是右派被下放我们村改造。来我们村时，孤身一人和几箱书籍外，就是这只狗了。据他后来说，他妻子与他划清了界线，离了婚，孩子们都跟了妻子，只有巧姐愿意跟随他下乡。不幸的是，他因反对给人打鸡血治病，说这是愚昧至极的反科学行为，就被公安人员作为反革命送去更荒远的地方服役了。临走时，他抚摸着巧姐的头对我母亲说：“我身无别物，别无牵挂，只有这条狗这些年来一直跟着我，它很乖巧温顺，好吃鸡肠和鱼杂，我送给你们吧。”这样巧姐就成了我家的一员。

巧姐每天都蹲在门口，尽着看家护院的责任，有生人来了，就旺旺大叫几声算是预警；有熟人亲人来了，它就会跑上前去，围着来人欢快地啍唧几声，像亲热的打招呼和问候，然后又前头领路带客人到家。熟悉它的人都知道他的乖巧聪明，与善解人意。

只有吃饭时，它才爬起身，来到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向人们乞食。当时家家户户早晚吃的都是稀得能照见太阳与月亮的玉米稀饭。当大家端出晃动着月亮或太阳的稀饭来到饭场时，巧姐也会准时恭候大家。好在那时饭虽稀，但家家户户都有红薯吃，巧姐主要的就是盼大家把不愿吃的红薯皮撕下赏给它吃。每当有人把皮扔给它吃时，它都会直立身子给人作揖施礼，引得众人大笑，因而它每次都不虚此行。

夜深人静时，巧姐还会偷偷地偷食人家猪槽里的猪食，作为垫配，但这种行为若被人发现，常会被打得一拐一拐地。

有一年，巧姐生了三只狗仔，由于饥荒，它又忙着照看狗仔，奶水很差，没几天，居然饿死了一只，另两只也奄奄一息。一天晚饭后，它用嘴叼着一只狗仔来到屋里，放下后，又跑出去，又把另一只也同样叼到屋里。我和父亲不解其意，好奇地看它想干什么，它站在狗仔旁边，怎么赶也赶不出去。还是妈妈善解狗意，端来了吃面条剩下的汤让小狗喝。两只小狗真是饿坏了，头也不抬地喝光了盆里的汤水。此后很长时间，我都宁愿少吃点，也要想法喂两只小狗。后来我还趁父亲到市里卖红薯，步行几十里给巧姐捡了几次鱼肠。

巧姐很善解人意。有一次我妈把淘洗过的麦子凉晒在院子果，吩咐巧姐看守麦子。巧姐寸步不离，很尽职尽责。我家的几只半大鸡娃，它都认识，平时没人时，几只鸡都会上到巧姐身上，巧姐知道它们都是自家人，也乐意与鸡嬉戏玩耍，从不计较它们的冒犯。这次几只鸡见有麦吃都想趁机分一杯羹，而巧姐职责所在，可不惯着它，见有鸡靠近麦子，就先是啮牙咧嘴地大声恐吓。开始见效，一会儿鸡也耐不住了，不再顾忌巧姐的吓唬，竞溜向麦子堆想吃一口，只见巧姐一个猛扑，一口就把那只偷食的鸡吞进口里。我在旁看见，心想这下巧姐闯大祸了，想不到的是，巧姐的这一行动起到了震慑作用，其余的几只鸡吓嘎嘎乱叫着逃到了远处的安全地带，巧姐见目的达成，竞把吞进口中的鸡又吐出来，被吐出来的那只鸡经此一劫，一跳下地就不要命的跑远了。

傍晌午时，邻居家一只母鸡不知死活溜进我家院子，悄悄靠近麦子，刚要下嘴，巧姐就大喝一声跳起，吓得那只母鸡越墙而逃。巧姐追出院门赶上那只母鸡，只一小口，就要了鸡命。妈妈知道后，就把我家正下蛋的母鸡赔了人家，把被咬死的鸡炖汤煮肉，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这次巧姐即没挨打，也没挨骂，还让母亲很大方地奖励了一次，把鸡头鸡尾带骨头都给了巧姐，夸巧姐是狗中少有的乖乖狗，巧姐这次大概是平生少有的享受了一顿大餐。

巧姐虽时常饿肚子，但也有开洋荤的时候。秋天，各种庄稼次第熟透登场，生产队的打粮场上堆满了玉米等粮食。生性乖巧的巧姐每天夜深人静时，就瞅空到生产队的场上偷吃玉米，回来时也不忘顺嘴牵羊再衔回一些作储备粮。它衔到家的玉米红薯分成几份，分别掩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段时间的巧姐，眼看着身上肉长了，精神旺了，叫声亮了，连身上的毛发也渐渐黑亮起来。

有一年，天大旱，生产队分的粮食很少，即使省吃俭用，刚过年就开始断顿了。恰巧，几十里外的一个食品站收狗，如果大点肥点的狗可以卖五元钱，父母商量后，决定把巧姐卖了，一可省粮，二可贴补家用。我听说后，坚决反对，表示我每天省下一半饭让巧姐吃。

但父亲还是最终决定卖掉巧姐。那天早上，父亲早早起床，蒸了一锅红著，又多熬了两碗稀饭，破天荒让巧姐吃饱喝足。然后叫来巧姐，用绳子捆好它的腿脚，放在小推车上。巧姐一点也没反抗，我起先躲在屋里不忍心看，将要起程时，我控制不住自己跑出来想作最后的告别，因为这一去就会被杀掉吃掉。我见它躺在车上，浑身颤抖着，眼里流着泪，像乞求，像哀叹，更像无可奈何的告别。

一整天，我都心绪不宁，幻想着各种可能让巧姐绝处逢生。傍晚，父亲终于回来，我和妈赶紧迎上去听闻结果。父亲说，食品站嫌我们的巧姐太瘦小，除了皮和骨头，几乎没有几斤肉，好说歹说就是不要。最后由三块钱再降为两块钱还是不收，没办法，父亲又推回来巧姐，到村囗父亲把巧姐从车上卸下，让它自己走回家。

我立即跑到村口，已看不到了巧姐的身影，再来来去去的找了许多地方还是没有巧姐。第二天，我不死心，继续寻了一整天，依然没找到。我心想巧姐是丧透了心，下决心不回来了。

我祝愿巧姐来生千万别当狗了，狗的命运太悲残，当人么？人仿佛也好不到哪去。

我没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