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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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步行了几日，我已失去了知觉——至少我还活着。

不知水囊中的水是何时灌满的，我拿出来摇了摇，又沮丧地放下。已经没水了。

不知前方的路还有多远，还有多少艰险等着我，走就对了。

沙漠这个地方，炎热、蛇蝎、寒冷、缺水、风暴……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天灾都能降临在这里。流金闭锁在这天地之间，对于一名孤行者来说，这里是没有时间——只有昼夜的地方，也是最能摧残人的意志——一点点的消磨、吞噬的地方。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前方的太阳将光射进了我那空洞的眼睛里，以致我并未发现视野下方的那个小黑点。直到我走近，直到我撞上了那个原先的小黑点，我才意识到这里有东西。细看，眼前的是一方破烂的木屋，烂得倒不如说是一个棚。似乎是下意识地，我推开了门，嘴唇动着，我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只好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余光所见只有烛光一点——那是我唯一能看见的东西。愣了一下，我急忙从行军床上“唰”地坐起来，因为嗓子哑了，我只好很小声地说：“我的.....水袋”好像有人听见了，墙板那边“沙沙”地响，不一会儿，出来一个老人，身后跟着一个红衣裳的女孩，我想看得真切点，可惜缺水让我眼神迷离，只能勉强看出来他们的身形，虚弱让我再度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来，意识渐渐清醒的我看见那个女孩正背对着我，胳膊灵活地在空中游动，不知在干什么。我问道：“你.….…咳咳，在干什么？”那个女孩好像吓了一跳，转过身看着我，这时我才看清——那个女孩正值二八年华，和我同龄，瓜子脸，梳一头不过肩的卷马尾。本就昏暗的屋内加上逆光，我并未看清所有，就听她惊讶地说：“你……醒了？”

“对，我……咳，醒了，有没有水。”

因为喉咙已经干裂。我不得已才发出咳嗽声。

“哦，对，那个。我，我给你去舀。”

看着她失措的样子，我笑了笑，当年的自己见到陌生人不也是如此吗，但我现在变了.....我不再多想，等着她走进了另一间屋子，便起身去看刚才她在窗前干的事。那里放着的全是革和线，中间放着我用了二十多天的水袋——那原是我父亲的，现在已明显大了许多。看来，她在帮我改水袋，“多么精致。”我心里想。正细看这水袋沿边的密线时，她便端了一杯水走了过来。

“干啥呢？”

“哦，没.…没干什么，就是看看。”

“给，你要的水。”那双比杯子还小的手举在我面前。

“呃，谢谢。”对于语言已经生疏的我说，“你——们是从哪弄来……的水？”

她没有言语，我抬头看着她，这次看得很清楚：沙漠中少见的雪一般的皮肤，虽不大，但很亮、很亮的双眸——夜空的星辰都藏匿其中，一张一翕的鼻翼微动....就这样好久，我们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都以一种惊异的眼神。

“不好意思，一个人走在沙漠……咳……里太长时间了，最近没见过人。”我低着头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

“我也是，和爷爷在这里呆了已有十多年了，就没几个人来过。”她也将视线移到手边的水袋上。

“咳……”

“你先把水喝了吧。”

“好。”我喝了口水，一瞬间，那枯萎的心脏活了过来，至少能听见脉搏声了，“话说，你爷爷呢？”

“他去不远处的井上打水去了，你想看的话，我带你去。”

“好！”我把水一饮而净，跟在了她的后面。

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前面的那个红色的云，在沙漠中轻快地飘着，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热浪卷不走那片温馨。就像是死寂的土地上钻出的一条鲜活的生命，打动了死神的铁石心肠；就像是永夜中泻出的一缕晨光，活下去因此有了希望；就像是枯燥、乏味、艰辛之中涌出的一股清泉，生命因之有了颜色和律动。我追着她，就像追着一只鸟……

“到了。”一句话打破了我的心思，环顾四周，除了无边无际的沙子和那片烈火的轻云，多出了一口老井、一位老人、一头老驴。那个老人回首向我笑了一下。我尝了尝新打出的地下水，甘甜。闭眼，只剩风声和“嘎吱一嘎吱”的打水声......

回来的路上，我才发现小棚屋背后紧挨着一处绿洲，我问她，为什么他们不喝绿洲的水，她摇了摇头，指着走在前面的老人。

夜晚，天上的银河清晰可见，地底依旧有那种沙沙声，老人坐在门口的沙地上，仰望星空，抽着旱烟，吐出的烟似乎成了银河中的星云。我挨着老人坐下，也抬着头。

“您为什么不去打后面那片绿洲中的水啊？”

老人不看星空了，面对着我，“你觉得呢？”

我也转过头来，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我看见的是时间的摧残，那是和她截然相反的面孔——每一道缝隙、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不可思议的深邃。

“不知道。”

老人又把头转向星空，若有所思，半晌才说：“孩子，你知道吗，我年轻还是在环保局工作的。四十多年来我几乎踏遍了沙漠，找到了无数出绿洲，只是年轻时还不懂，让许多绿洲都毁于人手，从那以后，我便发誓要守护它们。我的本子上记载着每一个绿洲的位置，可惜前几年被一个大老板给抢走了。没了，都没了.....”说到这里，老人的眼中闪着泪花，“这里，这里是最后一片净土，我要守着它，那些人，哪怕是从我的骸骨上走过去毁灭它，我也坚信，我的骨灰所到之处尽是芳草。”说完，老人又抽了一口旱烟。

我知道老人平常不怎么说话，这是从她口中得知的。想到这里，我看向了屋内——那个女孩正在酣睡。

“她是您的亲生孙女吗？”

老人放下了旱烟，紧锁眉头，一脸悲伤，哽咽的说:

“不是，她是我同事的孙女，当年她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她的父母就在保护绿洲的时候死了，她的爷爷，我的那个同事，也因身体撑不住，成为了沙漠的一部分——其实细细想来我也是沙漠的一部分，于是她便从小跟着我长大。”老人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睡吧，不早了。”

我起身去睡了，我躺在床上，想了一晚这女孩儿可真可怜。没了父母，还要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活受罪啊！

第二天一早，我起的比他们都早，收拾好行囊，从包里取出唯一的一张纸，拿出一根碳棒写道：

“钟前辈、小妹，我明白我的路途还很遥远，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感谢你们这一天来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们教会我今后该何去何从。

我必须出发了，去到梦开始的地方，寻找我最开始追求的东西——生的希望。是的，我来到沙漠就是为了证明活着的价值。那就是绝境逢生之后的无畏前进。二十多天的旅程已让我明白了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但人类的伟大之处就是在于他们面对死亡时毅然决然的勇气啊。

希望钟前辈您的付出终有收获。

——铁木狼”

我走到井前，用甘甜的井水灌满了水袋，最后望向那片沙漠绿洲——绝境中的逢生，绝望中的希望，沙漠中的圣地。

我走了，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能感觉到的是，那个女孩从木屋中冲出来，看着我逐渐远去的背影。但我不能停。

............

不知怎的，我走了没多久，便倒在了地上，我想伸手去拿水袋，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这跟缺水时不一样。这时，一束光，以固态的形式，向我走来，它开口说话了！说得很平淡，又好似什么都没说：“值吗？”我似乎能听懂它那不明所以的话语，我回道：

“值。”

“哪怕是假的？”

“嗯。”

我说话时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心如止水，一字一眼都吐露真言。它笑了——我竟能知道一束光笑了！随后，他似乎很满意的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才发现“我”这时是站着的，地上躺着另一个“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来到一个很长的隧道中，隧道很长，但穿行得很快，就像我成了那束光.....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或是一瞬，我回到了身体的里面，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的灵魂。起身，环顾四周，我趴着的地方竟是原来木屋的地方，还有那片绿洲。

我走了，忍着喉咙的干裂带来的剧痛，继续向前方走去，身后的那片地方——木屋，盛开着大片红花

——生命之花啊，不远处，隐约可见的是一座早已干涸了的老井，和一座老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