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之地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纪念】

感谢红尘久客配图

一、小说

谭琳打开“芸芸贴吧”的一瞬间心中涌满了悸动。像是春天始发时空气中那股特别又充满曾经某些瞬间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不禁深深呼吸，从头至尾捋了一遍自己发过的帖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回来找材料的。

2011年某月某日，她在长途客车上听着高进的《悲曲》，抄送一段歌词以怀念更年轻的自己与心上人各奔天涯两茫茫。他在下面回复一朵玫瑰。

同月某日，她在逛超市时听他推荐的歌曲，金沙的《你的嘴》。然后质问，“我虚伪？我做作？我只会说不会做？”他在下面回复：你妹！

2012年某月某日，“上架不玩了。”再之后，便是一系列的卖游戏号信息……

读到最后，谭琳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她以为有些伤口早就已经被时间抚平，却没想到只是自己故意不去触碰，忘记了痛感而已。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自己回到这锈迹斑斑的老贴吧的目的——为自己的长篇小说找素材。

最近小说剧情卡在一个配角身上。而这个配角的原型就是当年游戏里的一个同性朋友。她大概记得她们结缘于那个女孩连载的关于游戏里爱情的帖子。还记得她追帖追得废寝忘食。但帖子的内容已经忘记了。为了丰富角色，她想再翻翻当年的帖子找找灵感。

逛了一天的贴吧，也没有找到那个帖子。她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十年了，多少网站都黄了，她凭什么觉得一个陈年老帖还会存在？她心中有些不甘又有些失落。看来，拼命搜集自己模糊记忆里的剪影是解决卡文的唯一办法。虽然没有找到相关的材料，但陈年记忆还是让她的心翻涌了一阵。在退出贴吧以前，她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好友列表。一排排的灰色头像是当年她最害怕看到的。在游戏里，灰掉的，于她而言都是遗像。不过现在她自己也死了十年。“回灵”而已，为什么还有当年的恐惧和难过呢？她苦笑时还是瞥向了那个特别的头像，又不自觉地点入他的动态。

“天域武器拓本外观总是闪，怎么回事？”时间，2022年5月20日。谭琳几乎是震惊的。这帖子竟然是昨天发的。她随手回复，“你竟然还在玩？”

当然，另一面的回复是第二天。“你回来玩了吗？”

“没有。回来找材料。”

“找什么材料？”

“写小说的材料啊。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以前追过一个帖子。那个女孩叫剪瞳。我在小说里用她的名字写了个角色。想看看她当年的故事。回来找找。”

“我推荐你那个帖子？你还记得她的名字，我都忘了。”

看到这里，谭琳忽然想起，那帖子还真是他推荐的。一些当年他们之间的细节也一点点被灌了回来。她想起当时他推给她一个链接，她问什么，他说写的你。她看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帖子的前半段故事与他们的相遇相知很相似。只是，她追到最后发现剪瞳游戏里的爱情故事是个悲剧。而且，她迟迟不给一个结尾。搞得追读的读者们都很难过。后来谭琳直接杀到了剪瞳的游戏大区，跟她成为好友，让她把结局讲给了自己。只是，那个结局与帖子原本设定的结局完全不同，她知道了他们悲剧的另一个版本。但是，她始终没有将那个帖子的真相讲给他听。因为，那个帖子结束后不到一个月，他们也结束了。

“你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还在那片海域没出去？”他的消息是从微信跳进来的。

“早出去了。写了二十多万字了吧。”

“嚯，咱俩上次说话还是四年前。”

“时间真快。”谭琳感慨时间的同时发现他依然对自己的小说毫无兴趣。即使他知道，这小说里最开始的男主角是他。她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回来玩游戏啊？”他甩来一张游戏里的漂亮“照片”。

“还是那个职业？竟然混到了天域（游戏里的高级武器），了不起。这身衣服也好看。这个坐骑真漂亮。”谭琳看着那张照片确实心中惊喜。只是稍纵即逝。她记得上次聊天他也甩给自己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他一个人抱着个“女儿”站在他们相遇的悬崖上看海。

“回来呀，我带你飞。”

“没时间，还要写小说。”

两句话，彻底将两人的世界割裂。

几乎与四年前一样，她回游戏找写作素材，忙着记录他们的回忆。邀请他看，他看不下去。他独自在悬崖守望，她没有再回去陪他玩。

谭琳笑笑，连信守承诺，他们都在错位。

再之后他们聊的都是对方的近况。谭琳知道他妻子正在孕期，而且疫情隔离在家，他哪都去不了，就又回去玩游戏了。因为各自有了家庭他们都刻意没有与对方聊太多。虽然，谭琳觉得和他聊天总有说不完的话。她想，他应该也是。

一天以后，他丢给她一个链接。谭琳打开，正是自己要找的帖子。跟当年一样，她不觉得奇怪，他亦是习以为常。她谢过，他笑笑，两人便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沉默，可能是四年，也可能是十年……

谭琳沉浸式地浏览帖子，心随着剪瞳的故事起起伏伏，特别是偶然看到自己在帖子下留的痕迹，更是掩不住回到追帖时的忧伤。

剪瞳和自己游戏里的爱人，从相爱到相杀，又悲壮又意难平。他们明明知道彼此之间充满了误会，却谁都不肯低头。后来闹到只要见面两个人就互砍的地步。她砍烂送给他的护腕。他挑飞送给她的披肩。直到他失手或故意杀了他发誓要保护的她，他们彻底决裂。当年剪瞳和谭琳讲述时，哭过几次。她说，其实虚拟世界永远没有真正的爱情，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也没有所谓的恨，只是因为那个曾经守护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人现实生活中有女朋友。而且，被逼着做出了选择。剪瞳说她心知肚明，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第三者。她只能激化矛盾，而他也默默配合。剪瞳不愿承认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但她又没找到否认的理由。“虚拟的爱情，都会死于现实。这是宿命。关上电脑，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是。”这是剪瞳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写完那个两人相忘于江湖的结局，她就消失了。

谭琳之所以没有将这个真正的结局告诉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觉得这个真相是女人之间的秘密，也是禁忌，是自欺欺人。剪瞳发布完结局之后，他和谭琳在yy里听了一天的《全世界宣布爱你》。他们用别人的悲伤涂满自己，掩饰自己。将不肯承认也不敢说的话寄托在歌词里。只为告诉对方，那个结局不会属于他们。

看完帖子，谭琳的心彻底乱了。回忆不能轻易触碰，一旦触碰，时间的轮盘就会旋拧神经一起倒转，眩晕不说，有些节点是真疼。那时候的哭泣、割舍和决绝好像历历在目。又似倾盆暴雨泼回她的身上。

她又回到了那些时刻，他逼着她卖掉一手养大的游戏号，甚至为了让她死心，亲手斩断了游戏里两人情定三生的结缘。她还记得，千方百计结缘的是他，到最后决绝放弃的也是他。他们之间没有背叛，也没有误会。只因为，她触碰了他们约定的底线——现实。而现实，也只不过是几千公里的距离而已。一张车票，一张机票解决不了么？至于让她在yy里哭得死去活来求他不要分开，就算分开也别卖游戏号，留个念想吗？那一刻的狼狈她一生都不会忘记。谭琳当时是恨的。但多年以后，她对他当年的做法反而充满了感激。

那年谭琳与现实中的男朋友分手，如果说是因为他，不如说是因为谭琳自己。在游戏里与他相遇的时候她的爱情已经走向了死胡同。家里朋友全反对不说，在她自己心里也清醒认知那个人不可靠。他三心二意，与前女友藕断丝连。最过分的是，谭琳生日，男朋友带着前女友来给她庆祝。

她晚上上线的时候，团队的小伙伴一起给她过了个难忘的生日，算弥补了她那一整天的不悦。但是最难忘的，还是他为她点燃满城烟花。谭琳第一次和他诉说了现实生活的糟烂，感情上的不肯认输和偏执。他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从那之后，他们走得越来越近。他开始向她索求感情，她也故意给予。直到她与现实男友分手，他说，终于分了。好像松了口气。

他带着她到三生石前牵上红线，两人成了游戏里的伴侣。他们约定，“只谈情，不说爱”。所以，一直以来，他们即使再亲近，也各自保持着边界感。

因为剪瞳的故事，谭琳开始恐惧失去。她玩笑说“你毕业了，我去找你啊。”

“不行。”

谭琳有些失望。那一整段时间他都在忙着毕业论文，几乎不上游戏。谭琳微他也不回。她失落得要命，每天在线上一个人捡花灯捡到后半夜一两点。只为凑够九百九十九朵送给他。有一天，他忽然半夜上线，气急败坏问她熬这么晚干嘛？她没有解释，最后，那九百九十九朵花灯也没有凑够，他们便分开了。谭琳那个时候才理解剪瞳说的“虚拟的爱情，都会死于现实……”那一整个阶段她不断劝说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没见过面，关上电脑谁也不认识谁。可她又一遍一遍问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么？那为什么心会那么痛呢？为什么看见他的游戏号卖掉她会崩溃呢？她在绝望中寻找各种他决绝的理由。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现实中也有个女朋友，自己跟剪瞳的命运一样而不自知。后来她为了逼着自己忘记，删除他的所有联系方式。与他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几个月之后谭琳逐渐冷静，也回归了正常生活。没有了游戏，她轻松许多。不需要熬夜，不需要操心游戏，有时间阅读，和朋友聚会。在工作中也有了新的方向。这都多亏他那时的决绝汇聚成的狠狠一巴掌，算是给她抽回了现实。

同一年的除夕，谭琳正捧着张嘉佳那本畅销书《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看得津津有味。微信跳来一个红点，她打开一看新朋友列表里是他的头像，留言只有两个字“丫头。”谭琳的心颤了一下，手指在与屏幕的距离之间犹豫很久，终于还是同意了。

“最近好么？”他发来问候。

“嗯，挺好。”

“在做什么？”

“看书。”

……

良久。

“我想你了。”

谭琳依稀记得当年看到那几个字时的复杂心境。她想了好一会，回了一句话给他，“都过去了，不现实。”这算是回给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谭琳觉得，既然当时都做了选择，他就应该坚持到底。她在反思的过程中，头脑的热度逐渐冷却。明白距离确实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两个连自己前途都未知的人有什么能力为素未谋面的对方去冒余生的险。所以，他在关键时刻抽醒她，她也以同样的方式让他在头脑发热时冷静下来。

只是，那日以后，他的签名改成了“你的字言能否当手枪，然后将它瞄在我身上……”

他们加回好友之后，不定期聊聊各自的近况。他说他工作分配到了乌市。那个地方距离他家比她这里还远。这是谭琳最不理解的地方。既然他可以离开家，为什么不能是自己这里。当然，她也并没有过分纠结。毕竟，于她而言，必然要忘掉的一切都会过去。也因此，他邀请她再次回游戏时，她没有答应。

不过这些年，他始终没有真正离开谭琳的生活，他会关注她的动态，偶尔给她评论。在她心情不好时，也会时而找他聊天。他们分别和游戏里共同认识的好友奔现，可他们却始终没有勇气见面。

有一年谭琳的初恋男友回来找她，她告诉了他。他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头？她没告诉他原因。但他劝谭琳再给那个人一个机会。他说，他值得托付。对啊，他认识他。当年他刚认识谭琳时每天泡在她的qq空间里翻动态，挖她的陈年日志。在那里，他“认识”了谭琳的初恋男友。而且，他时而向谭琳汇报初恋看了她的哪条动态。好像饶有兴致。那个时候他就说过，初恋男友是个好人。谭琳觉得他的行为，好像是个爸爸，竟然为自己操心起了未来。

后来谭琳被好友拽着去相亲。也是那次，她决定找一个合适的嫁了。结婚前夕，因为双方家庭琐碎事她和男友闹翻。在封闭了三天的屋子里给他发了条信息。不想结婚。怎么了？琐碎事，太烦了，恐惧。那就不结了。不结去找你么？好！

那一刻，谭琳的眼泪决了堤。但她并没有回复，而是删了两人所有聊天记录。

或许他们已经有了承担那段距离的能力，但谭琳却没了当年的勇气。更何况，多年过去，那段模糊的虚拟感情还存在么？即使还在，能承担生活叠加的责任么？当然，最重要的是，谭琳觉得自己真的很渣。是在拿他当备胎么？与这个闹翻了找他，与那个见面了也找他。好像每次遇到问题她都会找他，并确信他一直都会在。她那一瞬间忽然恍悟，这么多年他们在现实中都没有越过游戏里承诺的边界，好像各自都在遵守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什么也不要，每天能看见你就好。”

结婚之后谭琳开始写作，她想将一段段难以忘记的时光用文字做成纪念品。长篇仙侠玄幻小说《大荒落尘决》在那时诞生，当时以他们相遇的海边为开篇。她第一时间拿去给他看，告诉他，他是男主。他却没给她什么反馈。谭琳觉得可能是自己写得太烂了，不够吸引人。两年以后为翻新小说，她又回游戏里寻找灵感，与几个朋友刷副本时遇到了难点，她不得已向他咨询。结果，他说，他也忘了。他问起她的小说，她又拿给他看，他嘲笑小说怎么还在那片海域。那一刻她知道，他没有兴趣看她的小说。但是，他又一个人玩起了游戏。

多年以后，《大荒落尘决》从最初的纪念品走成了对文学的追求。寄存的各种感情还在，内容却越发深刻，哲学性文学性也越来越强。谭琳没有再把成熟以后的小说拿给他看。因为，他已经从男主变成了男二。他曾是这部小说的起点，却不再是这部小说最终的愿望。

2022年年末，他得了个女儿。谭琳在朋友圈回复，恭喜，得偿所愿。她想，他终于不用抱着游戏里的女儿守望了。以后的生活，一定很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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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游戏

他从没想过。一个游戏竟被他玩成了只守一人。

2011年

游戏合区对一个战场流来说没有什么影响，无非是多了些人来送人头。他习惯了清静，嫌主城区太闹。晚上七点之前跑去地图最上角那个鸟不拉屎的悬崖捡珠子（炼化装备的高级材料，定时定点降落）。跑去容易跑回难，为了节省时间他选择自杀直接门派复活，这是他这个职业的福利。谁知，就在他躺尸的时候一个妹子冲到他尸体上一顿乱踩，还口口声声说他抢了她的珠子。

“你妹……”当然，他只在当前发了几个点，并没有说出那俩字儿。介于对方是个奶妈（游戏里治疗的职业，女玩家多，职业优势受大多人喜欢。）他也没和她理论公共资源谁抢算谁的。可这妹子不依不饶，一招技能让他屏幕弹出两个选项“同意复活，拒绝复活”。他要是同意复活，就没有第二次自杀的机会，要花十多分钟用双腿跑回主城区。今天的战场就报不上名了。他当然可以不理她走人，可是他觉得她挺有趣。见她一个人在那絮叨“在海边等了一晚上，竟被一个死人抢了先，起来！”他竟然鬼使神差点了同意。这便是他们的初识。

从那天后，每天七点之前固定的时间他们都会准时出现在悬崖上。但他总能抢先一步，给她留一半珠子。自然而然两人加了好友。但真正与她熟识是一个月以后，那时他课程忙，一个月没上线。刚一上线她就跑来找他，问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短信。听她一通解释他才知道，自己不在线时游戏开通了召回老玩家活动，线上可以通过短信联系线下好友。他没想到，这游戏里还会有人这么迫切等他。他不禁笑她傻，他不在，那些珠子不全是她的。后来他被她带到她小伙伴聚会的地方。有她的小徒弟，有她的好闺蜜，也有她的好战友。她朋友可真多，她竟然经营一个势力（游戏帮派）。这跟习惯一个人刷战场的他完全不同。

他们依然每天心照不宣在相同的时间地点相遇，他比她快一步，他给她留一半珠子。当然，她也会偶尔不去，因为她是真忙。游戏有多种玩法，大多数人会进入各种势力刷团体副本（游戏团体升级掉装备打怪的地方。主要靠各种职业配合。）少部分人和他一样，靠操作在战场厮杀，拼的是技术。而她的势力是地区有名的副本势力。所以，即使在同一个游戏，他们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人彻底改变自己玩游戏的意义。

一天晚上，她十一点多对他呼叫，“江湖救急，一个本过不去了，缺个人你有空么？”他刚从战场出来，便答应了。她先问他有没有刷过这个本，知不知道打法。得到否定之后，她二话没说把他拉进她的yy房间。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yy里有男有女，两个女生嘁嘁喳喳。他当时并没有分辨出哪个是她。只觉得，都挺好听。这是个五人的高级小副本。他虽第一次刷，但听他们指挥配合加他的高输出，竟然一次就过了。他们在yy里乐开了花。七嘴八舌说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那个男生都在夸他，还兴奋地和他说，你来加入我们吧。说实话，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副本刷得很开心，但跟战场比起来还是差了点。这也不是他玩游戏的追求。不过，那以后他确实会在他们偶尔缺人的时候陪他们刷刷本。她也会每天带着小徒弟跟他打架pk玩一会。游戏里，见面就越来越多了。

事情发生实质性变化是她每天除了团队固定的副本还要抽空带徒弟刷低级副本。因此，他这个出了战场就闲得慌的人便成了她们师徒的免费打手。副本里，她徒弟划水（啥也不干，坐等红利），他是劳力，她负责给他上各种技能加成和保护他不死。他一个战场贩子，竟被这俩人拖进了各种副本里。算是把他没玩过的全玩了一遍。她们为了犒劳他，在他生日那天合力为他锻造一件他正需求的装备。他承认，她送他礼物那一刻，他动心了。不过，游戏里谈感情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她现实有男朋友。有一次他问她怎么取了那么怪一个名字，她说为等她男朋友。所以，他也不敢有什么妄想。

喜欢一个人，会有一朝一夕的改变。或许是有意纵容自己，或许是真的不自知。加了qq之后，他总会跑去刷她的空间。无论是游戏以内还是游戏以外，他都想了解她更多。

有一次在游戏里，他破天荒地没有在固定的时间看到她在地区里喊话组织副本。他觉得奇怪，因为那是她们团队雷打不动的活动。她点开游戏列表中她的头像，看到那个绿点锁定的位置是“奈何桥”。他心中有预感，应该是她的团队出了什么状况。他找到她时她正一个人坐在桥头看风景。看到他来，她很意外。果真被他猜中了，那天yy里听到的男生和另一个女生是一对游戏情侣。俩人吵架退了势力。她伤心得不行，一个人跑来看风景。她说，她的团队是她玩这个游戏最后的支撑。

他一个人独行惯了，游戏而已，想玩就玩，想走就走。他体会不到她失去朋友的伤心。但是，他却开始心疼她的伤心。他不知怎么安慰。只能陪着。

下线之前，她忽然对他说，“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他几乎不假思索给了她回应，“我什么也不要，每天能看见你就好。”那时的他还不知自己要为这句承诺付出多少代价。

她团队不刷副本期间，他也不刷战场了，每天陪她钓鱼。而她却绞尽脑汁让那两个吵架的人和好回归。以至于他在身边，她都不怎么关注。三天后的晚上，她兴奋跑到钓鱼地点找他，头上的称号被换成了“陪你打一场胜仗”。没等他问，她先说“他回来了。我今天陪他打了一天的战场。真爽。”他听到这句话心中失落极了，他为她退出战场。她却为了别人刷了一天的战场。不过在这之后，他将为了他的“承诺”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她的团队回归以后又开启了副本模式，他还是一个人战场。只是战场之后，便是守着她能忙完见上一面。

她生日那天，他摆摊收了一天的烟花，终于在晚上八点之前将主城区可点燃的皇家礼炮集齐。但他却一直等到她十点半。她当然要以她的团队优先。即使排在后面，他的礼物，也将惊艳全城。她那天很开心，一直跟他锁在一个yy房间里。但他们没有说话。他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问过才知道，她男朋友带着前女友来给她庆祝生日。她竟然忍气吞声吃了那顿饭。那一瞬间，他心疼了，不知说什么是好。或许他的询问打开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她将家里反对，自己的执着一口气和他宣泄出来。那天晚上是他感情的转折点。他想为这个姑娘做点什么。他没想到自己会插手她的现实，更没想到自己的决定会成为她团队解散的导火索……

那天之后，他刷完战场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和他们团队刷起了副本。之前拉他入团的男生忽然变了脸。不仅不欢迎他，反而有些排斥。他心中明白对方是出于妒忌，但介于她的关系，他并没有明面与那人冲突。而是决定不要碰面。如果他知道她为了维系两边的平衡那么为难，他一定会为她妥协。可是事情发生之后已经无法挽回。那天她和自己说那个男生不会进团，结果副本刷到一半他进来了。他没有顾及后果直接退团下线。第二天再上线时那个男生已经因此事退了势力，并且，带走了与她一起创办势力的闺蜜。她解散势力之后，他最害怕的是她不玩。于是，他退掉了战场装备开始研究各种副本玩法。只为让她知道，即使没有团队，他也会一直陪她。

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彻底改变，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陪伴？情越深，越贪心。他那天终于鼓足勇气对她说，“我不想每天只是看见你，我想要你属于我。”他不惜做第三者，强势索取她的感情。半年之内，她终于与现实男朋友分手了。这算是他的一个目的么？他没想过后果，只想把她从渣男手里抢出来。

2012年

由于长时间逛贴吧查找副本卡点过法，他无意间看到了剪瞳的帖子。可以说，他本就是一个感性的人。又在别人的帖子里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付出与守望，他当然愿意让她来看看。他们一起追帖，偶尔被某个与他们极其相似的环节打动。如果一切能停留在那个时刻，该有多好。可是，那个帖子是个悲剧。他没想到，那也是他们的结局。

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暑假，他在车上陪她听了一天的《全世界宣布爱你》，每一句歌词，都是他想对她说的。那一刻他还在想，或许虚拟与现实真的能用一张票跨越。

在游戏里过于关注一个人，每天都想着怎么哄她开心。他连自己的课业都忘了。毕业之前险些挂科才使他突然惊醒。如果自己连前途都无法保证，何谈感情。为了毕业论文顺利通过，他有一段时间没有上游戏。不知是对自己有怨气，还是他想到了两个人渺茫的未来，他不敢联系她。不过，无论多忙，每天晚上他都会查一下她最后下线的时间。他发现，她竟然每天半夜一两点钟才下线。他不知没有团队，也没有他，她在游戏里熬那么晚做什么。他一面担心，也一面生气。

直到她发来信息，“你毕业，我去找你呀？”他才忽然意识到，需要面对现实的岂止是他自己。

“不行。”

如果说是他不敢面对现实，还不如说是他没有准备好。三千公里的距离、未知的前途、没有揭开面纱的两个人，到底能不能靠一段虚拟的感情走到一起。在一切他都无可保证时打破那层关系是不是在害她？他将她从不值得的感情中拽出来，是为了让她陷入另一段无望的感情之中么？

毕业在即，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上游戏了。留她一个人么？绝对不行。于是，他做了那件让自己遗憾一生的事——逼她一起离开游戏。

如果不是游戏里有要求，角色号上架（出售）必须斩断所有情缘，他绝对舍不得将自己千辛万苦与她牵上的红线扯断。她在yy里哭到半夜一点半，他关掉语音听着，在电脑前陪她坐了一夜。

“别哭——别哭了——”

她求他别分开，他只求她别哭了……

“还在么？”一点半。

“累了。”

“在么？”三点。对面毫无声息。他真的担心她会出事，又害怕现在摇去电话把她吵醒。直到凌晨五点，她发来消息，“睡着了。”他才舒了口气。

自那以后，她将贴吧签名改成“要么忘，要么死……”，便是再也不肯和他说话。他只是想让两人离开游戏，并没想过和她失去联系。

是她提出，都删了吧。他还有反对的权利么？

那段时间，他只能用小号关注她是否还在游戏，看看贴吧她会不会发帖并关注她下线的时间。直到新年前夕，她彻底消失了……

忍不住的思念在那段时间爆发，他想尽办法都不能再找到她。如果他所做的回避是为了失去，那他后悔了。

“丫头。”他想，他们之间不必多言，昵称是最好的思念。等待通过加好友验证的过程并不长，但是很煎熬。他不确定她会如何选择，更不知道如果没有通过要怎么办。

“最近好么？”

“嗯，挺好。”

“在做什么？”

“看书。”

她真的很好，很好到他心里不舒服。他思索良久，还是说了。

“我想你了。”

不知这句话还能否挽回什么。但他急迫想告诉她，他毕业可以去找她。只是，他没来得及说，她的回复已经化作子弹直接击在他的心上。

“都过去了，不现实。”冰冷与决绝将他激醒，从此也封住了两人之间那条游戏与现实的界线。

2014年

工作被分配到乌市第二个年头，他出差路过H市，与她的小徒弟见了一面。两人吃饭时她徒弟问，“你怎么不去见师父？”

“没机会。”

“要什么机会，买张票就去啦。”她小徒弟有些不解，“我这么远都去了，你不是舍不得买票吧？”

“是她不给机会。”

“不能啊，我和她见面的时候她还说你们没见过，感觉遗憾。”

他有些吃惊。

“你没提过吧？”她的小徒弟还是对他有些了解的。

他确实没提过，但他几次路过她的城市他都有说。只是，她没什么反应。他当然不敢提。

“没有。”

“为什么？”

“她删人。”

……

那次之后他又回去玩一段时间游戏，他试图拉她回来。他觉得，只要她肯回游戏，他或许就能打破那条界限。但她没有回去，并且告诉他回不去了。

2016年

她准备结婚前夕他才意识到失去，但是多年过去，他也不曾拥有。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对她好么？会让她哭么？会给她幸福么？会……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回头再给别人机会。那次她与她的初恋男友见面后告诉了他。他当年在qq空间撞见过，现在算算，那人等了她八年，一定是值得托付。但是，他当时给她建议让她回头，只是想知道她不肯原谅别人的原因。可终究是没有等到答案。

当“不想结婚。”几个字从她的微信跳进来时他几乎秒回“怎么了？”“琐碎事，太烦了，恐惧。”

“那就不结了。”

“不结去找你么？”

“好！”他明知道已经迟了，可他还是等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在朋友圈看到她晒出的婚纱照。真漂亮，和他想的一样漂亮。他记起当年在游戏里为她搞装备，她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先出肩膀和头冠？”他回答，“凤冠霞帔。”原来，他为她戴好，是为了拱手让人。

他回到游戏，在系统里申请了一个女儿养。除了战场，便是带着女儿去那个悬崖上等待，等待一个再也等不来的人。

……

她说自己写的小说里他是男主。他去看了，有些看不下去。堆积着各种形容词也没有什么内容。不得已，他放弃了。

他们再说话已经是两年后，依然是那部小说。他看过开头，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如果那是她的怀念，那他也得将自己的怀念告诉她。他将一张抱着女儿的照片甩给她。她除了觉得游戏可以领养孩子有意思以外只是说自己的小说。她未必是怀念自己吧。

2022年

他没想到，一个游戏他会玩十几年。虽然中间断断续续，也玩过别的，但总觉得它最熟悉。更何况，有些守候早已成了习惯。

那天贴吧里她忽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原来，她又是为了写小说找材料。她竟然还在坚持写那部小说，就跟他还在坚持玩这个游戏一样。没想到，他们都是执着的人。贴吧里说话不太方便，他便用微信给她发了消息。这才发现，上一次两人说话竟然是四年以前。“时间真快。”她竟然只感慨时间，没有发给他小说看。他猜，她可能不想让他看了吧。不过，她和他说找不到当年两人追的帖子倒是勾起了他的回忆。

他翻遍了贴吧，想了几种办法才将那个帖子翻出来。他浏览一遍之后情绪又回到了当年……

她不会再哭了吧？一定不会哭了……

女儿降生他看到她给自己朋友圈的留言，“恭喜，得偿所愿。”

是啊，得偿所愿。他果然就是这个命。这个将倾尽他一生守护的女孩，最后还是要拱手送人的。

后记：

前几日，几个读者都反馈“大荒”男二比男一更招人喜欢。谭琳和他们玩笑说，男二是曾经的男主，因为原型不喜欢追她的小说，她就把他踹到了第二的位置。实际上更换男主是小说内容需求。她对作品的爱惜与严格要求，不会允许她以自己的喜恶去更改小说设定。不过，她还是与小伙伴们讲述了这部小说背后的故事。她说，他们以不同的方式纪念对方，他曾回游戏里养老，独自守望。她在小说里写他们以前说过的情话。小伙伴说，我一直在想，我在怀念对方的时候，对方有没有在怀念我。谭琳说，其实是有的，只是每个人为怀念的人所留的一席之地习惯于不为人知，独自坚守。但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就比如，她和他的qq名字十几年未变。应该永远都不会变了。

当年，谭琳和别人聊天几乎每句前面都用黑脸衰的表情。他为了让她省点力气，竟然找到了名字前面加上那个表情的代码。以后再说话，可以自带表情。谭琳将代码加在了名字前面，而他直接用那个表情做了网名。代码已过期，习惯已改变，但有些东西会永远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