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公主,前朝公主。
提起前朝公主,你们第一反应肯定是——逆贼,还有复仇。天降大任于我,完全是一场荒唐的意外。
要说我老爹,也就是前朝皇帝,整日醉心歌舞,怀抱美人,赶场子似的将后宫美人都睡了个遍。某日喝多了宠幸了我那给他擦脚的娘,一夜风流后,有了我。
但是还没来得及看我一眼,我娘就因难产死了,从此我被扔给西院的一个小主,过上了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
我这皇帝爹如此荒淫无道,灭朝是迟早的事情。果然在我六岁的时候,一把火烧到了西院,镇国将军宣布造反了。
大战之后,皇子公主死的死抓的抓,我在混乱的人群中被一群忠心的旧臣捞到了马车上,竟奇迹般地逃了出去,还从一个蹲墙角的小透明成了唯一的前朝公主。
我在外过了九年的平民生活。第十年的时候,老太傅突然将我叫过去。一帮老臣围着我,眼中燃烧着灼灼的火焰,他们觉得,复仇的时候到了。
我咬着手指,看着已经开了快十年茶馆的太傅,有些不明白:这咋就到复仇的时候了呢?于是我搓了搓手:“太傅您看啊,现在灭朝已经十年了,这国泰民安的……”
看我画风不对,老太傅不禁激动起来,抱着柱子脑袋就往上磕:“先帝啊!臣对不住您啊,臣没有教导好公主啊,老臣这就去向您请罪……”旁边的旧臣们赶紧将他拉住,劝的劝扶的扶,硬是将太傅给拖了回来。
我看见哭得涕泗横流的太傅,太阳穴疼得厉害,这会我要是再不答应,估计这老头真的要抹了我的脖子,然后再自杀。
于是,听了太傅一晚上的谆谆教诲,将皇宫礼规倒背如流,我被太傅安排进了宫,然后——做了太监。
2
我印象中的女子,乱朝灭国靠的都是红颜祸水,迷得君王不早朝。可是到了我,为什么是要做太监?太监……
但是这个问题得去问老太傅了,打死我也不会承认是因为我没有做祸水的硬性条件。我目前要做的,就是立志成为一个祸乱朝政的太监,但是这伟大的志向要实现并不容易。
时间过去三个月,我一边混吃等死,一边终于成了新来的祺贵人身边的当红太监,除了日常能多拿些赏赐,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皇上来临幸祺贵人的时候,我就站在外面守夜,经常一听就是一夜。
里面春宵帐暖,我蹲在台阶上听得如痴如醉,后来也就习惯了,还能就着这些声音睡得香甜。
自打我逃出宫以来,老太傅就日日给我洗脑,告诉我如今的皇帝背信弃义茹毛饮血,是个残暴的逆贼。可是我看了几个月,觉得皇上勤政爱民,和和气气的,还挺慈祥。
今天我不小心打碎了他送给祺贵人的琉璃珠,他也只是扣了我点钱,比我那动不动嚷嚷着砍脑袋的爹强多了。
我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走出殿门,在心里默默打着盘算:去他娘的复仇大业,现在皇帝这么明智,我没理由要把他搞下台啊。
“公公。”一声软糯的呼唤,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神,我抬头,只见一个长脸的宫女笑意吟吟地朝我走来,弄得我一头雾水,这丫头我好像不认识啊?
“公公莫不是在想什么心事?”宫女走到我身边,无视我一脸懵逼的状态,不动声色地拉住我的手,朝我手心塞了张纸条,而后压低声音,“太傅说了,深宫危险,公公切莫有疑虑,要始终记着自己的使命。”
话犹在耳边,人已在一米开外,我站在原地捏着纸条,心中冷汗涔涔:这群老头究竟安排了多少人在盯着我?要是知晓了我压根就没有复仇的心,他们会不会绝望地先杀我再自杀?
刚刚冒出的放过皇帝的心思,瞬间就被我掐灭了,皇帝命高贵,但是我也不想死啊。
“让开,让开!”
我还沉浸在被监视的痛苦之中,一声厉喝传来又让我抖了一下。我转过身,只见一群锦衣卫站在我的面前,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我赶紧退到了一边,给他们让道。
一群人径直走过,正当我松了口气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叫停了队伍。
“慢。”
人群停下,我低着头,只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一双黑金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捏紧手中的纸条,只觉得有点发晕,我去,不会被发现了吧?
3
“你是哪个宫里的?”
面前的人发话了,声音极其好听,但是也拒人三分,理智告诉我,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厂公问你话呢,你是哪个宫里的!”
旁边的锦衣卫见我磨磨叽叽半天也没个声音,忍不住跳出来厉声询问。我稍稍抬起头,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映入眼帘,凤目微悬,薄唇冷峻,皮肤白若凝脂,比宫里那些天天用芙蓉膏的妃子们强上了不知多少倍。这样的美男子,哦不,美太监,居然是东厂一把手秦子若?
我叹一口气,可惜了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张脸。惋惜之余,我抬起手行礼:“回厂公,奴才是凝香宫祺贵人宫里的。”
厂公看了我一眼:“近日宫里有些不太平,你可见着什么可疑的人?”
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撒谎从不脸红,于是我一脸真诚地抬起头:“奴才眼拙,并未见到可疑人等。”
闻言,秦子若忽然露出一丝轻蔑的笑:“那你手中攥得死死的纸条,是谁给你的?”
我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来不及求饶,就被旁边两个锦衣卫架了起来,手中的纸条被搜出来递到了秦子若的手上,我瞬间心如死灰。
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这连皇帝的毛还没沾上就挂了,这也忒冤枉了。
秦子若看完纸条,没有想象中的立刻下令弄死我,他给了我一个耐人询味的眼神,而后微微一笑,笑得我心里发麻。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厂公饶命啊,奴才也不想啊!”
我趴在地上嚎了半天,也不见秦子若有任何反应,抬起涕泗横流的脸,只见秦子若将纸条扔给我,淡淡道:“没想到公公也是性情中人。”
我抹了一把鼻涕,看着面前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秀可人,就一句话:更深露重,公公注意身体,奴婢会一直看着公公的。
这意味不明的话,一般人看到的是情意绵绵,我看到的是威胁,不过也佩服这宫女,能将监视我的话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着实让我逃过一劫。
我立马止住了杀猪般的哭声,捡起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边,寻思着这厂公应该对这种小事没兴趣吧,没想到秦子若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道:“跟我过来。”
4
秦子若将我带到宫中一个偏僻的房间里,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说吧,你一个女子扮成太监,意欲何为?”
刚在生死门边走过一番,如今刀又悬在了脑袋上,我抱着旁边的柱子,恨不得学老太傅一头撞死得了,但我不能死,我得冷静。
早就听说这东厂一把手秦子若做事雷厉风行、手腕了得,不仅掌握着锦衣卫,还成立了京城最大的情报局。
年纪轻轻能成为厂公,除了能力,还因为他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儿子,深得皇上信赖。
至于怎么成为了太监,据说是因为我那昏庸无能的爹不听忠言,阉了镇国将军唯一的独苗苗,这也成为镇国将军走上造反之路的引火索……咳,想得太远了,总之这秦子若有权有势,但是他刚正明事理,绝不是草菅人命的主。
我看着秦子若闪着精光的凤目,酝酿了一会感情,然后慢慢跪下来磕了个头,声情并茂地向他讲述了十年前战乱我父母因而双亡,我一个六岁小孩乞讨为生,坎坷度日,历经千辛万苦,最后阴差阳错进宫做了太监的故事。
“如今我只求一口饭吃,求厂公饶我一命。”
我说得声泪俱下、口干舌燥,发挥戏精的潜质将故事说得娓娓动人,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可是我对面的秦子若依旧在淡定地喝着茶,对我的遭遇丝毫不为所动,简直是禽兽。
正当我以为秦子若识破了我的谎话,要让人将我拖出去严刑拷打的时候,他忽然放下茶杯:“听你一说,确实悲惨。”
他这意思,是信了?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透过他深邃的眸子,实在看不懂他的内心,于是我端端正正地跪着,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你如此不易,倒叫我有些不忍,这样吧,我安排你独自住一间房,免得那些太监发现你的身份,招来不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信任和关心,我实在措手不及,也心虚得很,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住在一起没事的,反正太监也不是男的。”
话刚说出口,我就发现有些不妥,果然,秦子若的脸有些黑了。我连忙解释:“厂公您别误会, 我不是说太监不是男的……”
秦子若的脸更黑了,我急忙收住口舌,尴尬地跪在原地,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半晌,秦子若站起身,看着一脸怂巴巴的我,脸色慢慢恢复了过来:“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好自为之。”
我赶紧点头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我总是觉得他最后的这个“好自为之”另有深意。稍稍抬起眼,正好对上了秦子若审视的眼神,我赶紧又低下了头,表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慌得不行。
这丫到底信没信我……
5
我不知道秦子若到底有没有信我,但是在那天之后,我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偶遇”他,然后接受他一番“关照”。有两次正是碰到太傅安排在宫里的线人时,他突然出现吓得我差点失禁。
长此以往,我恐怕得肾虚。
我觉得这样不妥,一个厂公天天对一个小太监嘘寒问暖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俩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呢,虽然我不要脸,但是我也有底线啊。更可怕的是,这厮也许不是对我有兴趣,他只是想揪出我的真实意图好弄死我。
我不仅被太傅监视着,还被秦子若给盯上了,做公主做成这样,恐怕我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一个月后,老太傅终于给我传着了消息,让我出宫一趟,与他们汇合交流信息。以前我作为一个小公公,也没人在意,跟着太傅安排的人轻易就出宫了。但是如今我在秦子若的眼皮底下,我实在是不敢冒这个险。
拖拖拉拉了好几天,终于赶到他忙的时候,我赶紧抓住机会。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我急急忙忙赶回房间,掏出衣服准备换装,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大白天从窗户里跳了进来。我抓着自己的衣衫,一边好奇为什么厂公如此放荡不羁,一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有非分之想。
“你换衣服做什么?”
秦子若竟然先发制人,问起我来了,但是我岂是那么容易被他难住的。
我跪在秦子若面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告诉了他,我这世上唯一的远方表舅来京城找我,我得出去找他一趟,但是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宫里做太监,我得穿得像个正常女子。
怕他不信,我还搬出了救兵:“厂公,这件事我已经获得祺贵人的允许了。”
秦子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没有如我想象中的告辞,而是说道:“你如今身份有异,我送你一程吧。”
……我算是越来越看不透这死太监了。
见我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秦子若眯着眼,淡淡问道:“怎么,不愿意?”
我连忙赔起笑脸:“哪敢哪敢,只是我要换衣服了,厂公在这里是否有些不妥?”
闻言,秦子若在一旁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不是说,太监算不得男人么!”
得,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反正我不要脸,看就看吧,你长得那么美还指不定谁亏呢。
我背过身,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身上的太监服给换了下来,换上一身碧色的衣裙,等我换完转身,却发现秦子若面朝着门的方向,白皙的脸上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红晕。
怎么还害羞了?
迟疑了片刻,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您……”秦子若回过头来,果真是脸红了。我睁大眼睛,心中越发好奇了,“您,没阉干净?”
6
秦子若不仅行为古怪,还是个小肚鸡肠的变态,我不过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没阉干净,他竟怀恨在心,在我哼哧哼哧爬上他的马车的时候,他飞起一脚将我踹了个四脚朝天。
要不是打不过这死太监,我非得弄死他。
坐在车里,我揉着被踹得生疼的肚子,绷紧神经充满防备,不时拿眼瞟一下他,越看越觉得……唉,可惜了是个太监。不过秦子若今天穿得有模有样的,还换了一身便装同我一起出来,白衣飘飘,身姿俊朗,配合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倒让我有几分眼熟。
偷看良久,我决定不耻下问。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或许吧。”
秦子若望着马车外的枫林小路,脸上不知道是什么神情,配合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倒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接。
一路沉默到了约定地点,我从车上跳下来,正思考着等会该怎么办,却见秦子若坐在车上,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你见你二叔,我在场的话也不便解释,我在这里等你吧。”
末了,秦子若唇角微扬,竟对我露出了一丝笑意,那种干净的笑意,仿若对多年未见的故人露出的那种温柔的笑意。
我愣了愣,在他的注视下,仓皇地点点头,不知怎的心里还有头小鹿在乱撞。
我该不会……不会不会,怎么还能看上一太监呢,哈哈……
7
一个月不见,老太傅竟然又胖了不少。他将我拉到密室,和一群老头将我围在中间,嘘寒问暖之后,终于转到正题,问了我诸多关于宫中的事宜,并手把手地告诉了我哪里哪里都有我们的眼线,谁谁谁被他拉拢了。说到最后,老太傅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包药。
“祺贵人前两日有了身孕,你将此药拿着,趁她不备放在她的茶里。”
我暗暗惊叹老太傅的消息灵通,不过让我害一个未出世的胎儿,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这个,太傅啊,我们复仇找皇帝就行了,害一个未出世的胎儿有什么用呢?”
闻言,老太傅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语气激动:“这逆贼自篡位以来一直没有儿子,唯一的一个还是个太监,真是报应,如今我们要复仇,就要斩草除根,让他绝后!”
我从未见过老太傅如此残酷的表情,顿时有些心惊,众人似乎是被老太傅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给洗脑了,纷纷眼神灼灼地看着这包药,又眼神灼灼地看着我,眼中满含期待。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得不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小心翼翼地将药塞进袖口,我看着面前围坐一圈的老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们的眼中闪烁着点点星火,似乎要将这个世界付之一炬,然后,同归于尽。
可是我觉得如今盛世安好,我并不想死。
走的时候,老太傅抓住我的胳膊:“听说最近秦子若盯上你了,这个人很危险,你好自为之。”
又是一个“好自为之”,我叹了口气,配合地点头答应,心中盘算着,要是这老头知道我是和秦子若一起过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掐死我。
与太傅拉拉扯扯半天之后,我终于道了别,踏着小道匆匆而行。我突然发现,比起面对太傅,我更愿意与秦子若在一起。
这真是个可怕的发现。
8
待我气踹吁吁地来到了与秦子若约定的枫林,等待我的,却不是白衣飘飘的秦子若,而是满目疮痍。马车四分五裂,地上躺着马夫和几个黑衣人,鲜血红过枫叶。
秦子若不见了。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出自本能地开始呼唤:“秦子若!秦子若!厂公!公公……”
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回应,我心中的不安来得更甚,一想到秦子若可能死于非命,我的胸口竟然有些难受。失神地退了几步,后脑勺却撞到了一堵肉墙。我回头,只见秦子若站在我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虽然还是一脸冰霜,但是看起来能动能跳,健康得很。
“你没死啊!”
或许是太激动了,我都忘记了身份,跳起来甩着他的胳膊前前后后看了一圈。但是秦子若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无礼,他看了我一会,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为什么突然被人埋伏了呢?”
这一问,让我防不胜防,愣了半晌,我挠着头赶紧装作一脸迷茫的样子:“是啊,为什么呢……”
秦子若看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告诉了我:你说为什么呢?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半个字也憋不出,只得与他一起沉默下去。
“我树敌太多,被人跟踪埋伏也很正常。”
良久,秦子若终于缓缓开了口,但是这理由我总觉得是给我找台阶下,但是看着秦子若那双狭长的凤目,眼中的真诚又丝毫不像怀疑我的样子。
难道,是我想多了?
抱住脑袋,我觉得自己的智商真的不够用了。
9
回宫之后,我身心俱疲,如此劳累,我竟还难得地失眠了。
辗转反侧之后,我爬起来,决定独自去院子里思考一阵人生,然而披着被子走出来,我却被坐在石阶上的秦子若给惊到了。
看见我突然出来了,秦子若似乎也有些惊讶,与我大眼瞪小眼半天,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月色真美,突然想赏月了。”
大哥,您赏月就在您自家院子里赏呗,您来这是干嘛?还嫌我俩之间的流言不够多吗?!我披着被子闷声不吭地坐在他的旁边。
十月中旬,夜色清冷,我缩着手脚,看着一旁秦子若俊美的侧脸,月光之下仿若发着光的玉树,要不是个太监,我觉得他能把京城号称第一美男的柳相给比下去。咽了咽口水,我转过头,决定还是问出来。
“那个,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秦子若看了我一眼,对我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但是他还是回答了。
“有。”
我一下来了兴趣:“是谁啊?”
秦子若望着弯月,声音清冷:“死了。”
没想到触及了他的伤心处,我有些过意不去,本来还想问问他们之间的八卦,但是现在我点点头,识相地闭上了嘴。
秦子若轻轻看了我一眼,自己主动坦白了:“认识她的时候,我还不是厂公。她在一个小院子里,没有玩伴,我每日有半个时辰在附近值班。我看她独自放风筝,冬天的时候一个人滚雪球。明明那么孤寂的生活,她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有一日她的风筝掉到了墙外的树枝上,我见机会来了,便用轻功飞到树上,将风筝还给了她。
“那时候她问我,可不可以带她出这个院子,我说等我长大了,就给她自由。”秦子若微微沉默了一下,“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月光皎洁,月色下秦子若的目光柔软如水,他静静看着我:“你说若是她见到我了,还记不记得我?”
我也看着他,眼中光芒闪动:“她记不记得我是不知道了,不过厂公,我觉得……”
秦子若静静地看着我:“你觉得什么?”
我酝酿了会感情:“您再检查下,您是不是没阉干净?”
“滚!”
10
作为一个挂名的前朝公主,我要是不复仇,一定会被那群玉石俱焚的老头给弄死,可是我要是复仇了,我也会被皇帝弄死。
左右都是死,只是看怎么个死法。在此世纪难题的逼迫下,我左思右想,终于想通了:我不想死。有句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能拖一日是一日,暂且就这么过着吧。
主意打定,我将药收在袖子里,决定让它永不见天日。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祺贵人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太医说很有可能是个皇子,皇上一高兴,祺贵人变成了祺贵妃,我们跟在后面也领了一些好处,只是银两还没捂热,祺贵妃流产了。
流产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药还在,一两没少,那究竟是谁干的?看着宫里一片混乱,我捏着药,感觉有点不妙。果然,皇帝听闻此事之后,急匆匆地赶过来,立刻下令封了宫,大大小小的奴才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搜完了住处,没有任何发现,接下来就要搜身了。
我跪在地上冷汗涔涔,期盼着搜查我的侍卫是个智障。然后……药果真没有被搜出来。
因为侍卫脱了我两件衣服,然后发现我竟然是个女的,当即就被拖到了皇帝面前。
跪在地上,我与皇帝四目相对,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弥漫着的杀意,顿时只觉得脖子一凉,抖得跟个筛子似的……不慌不慌,我听说皇上是大大的明君。
气氛焦灼之时,外面传来一句尖细的嗓音——“厂公求见”。听到秦子若来了,我简直要激动得泪流满面,秦子若啊秦子若,没想到你有一天竟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11
秦子若身穿黑紫色的官府,进来向皇上行了礼,之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我,向皇上拱手道:“皇上,这女子来历不明,待臣带回去审问。”
我低着头,心想这秦子若骗起人来脸不红气不喘的,不比我差。
没想到皇帝挥了挥手:“不必了。”缓兵之计宣布失败,顿时我只觉得有点发晕。万念俱灰之时,皇上又开口了,“你一直捂着左边的袖子,里面藏了什么?”
我心中一惊:完了完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被自己坑死了。旁边的侍卫走过来,二话不说,凶狠地扯下我的袖子,藏了一个多月的药撒了一地,终于见了光,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太医将药拿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朝端坐在一旁的皇上拱手:“启禀皇上,这药与祺贵妃喝下的,并不一样。”我松了口气,而后只听太医继续道,“此药不仅会让人小产,而且……”
皇帝看了他一眼:“而且怎样?”
“而且能让喝下的人,终生无法生育子嗣。”
我去你个舅姥姥!
果然,皇帝一听这话就炸了,想都没想,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旨了:“来人啊!把她拖下去斩了!”
哎哎哎,不能啊,皇上您是明君啊,怎么着也得听我先编个理由解释一下啊!
眼瞅着我被两个侍卫扣住胳膊就要拖出去,一旁的秦子若终于发声了:“皇上,区区一个奴婢,做不出这么多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臣以为,还是先审问一番,再做定夺。”
此话一出,气得头脑发昏的皇帝终于清醒了一点,他看着秦子若,坐下来冷静地思考了一番,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随即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秦子若,“此人交由你审理,尽快查清楚了!”
秦子若领令,回过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而后命令一旁的侍卫:“拖下去!”
我瘫倒在地,被两个侍卫一路拖到了外面,远远望着秦子若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我竟觉得他此刻无比地男人。
12
天牢其实没有外人说得那么可怕,除了有老鼠蟑螂,其他的该有的也都有了。
秦子若没有对我严刑拷问,他压根就没理我,是的,他消失了两天。
两天后,秦子若终于出现了,顺便给我带来了香喷喷的烤鸭和醇香的酒。我吃得异常悲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咬着鸭腿,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秦子若:“这是要送我上路了吗?”
秦子若摇摇头:“查清了,你没有害过祺贵妃,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这是来给我庆祝的?”
秦子若看着满嘴油光的我,眸光微微闪动:“皇上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将嘴边的鸭腿放下来,看着坐在我面前的秦子若,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我以为这天来到的时候,我会惊慌失措五雷轰顶,但是此时我的心情却异常平静,我再也不用去考虑如何面对太傅的复仇大计,也不用再担心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怀疑。我坐在这里,有了一丝解脱感,更多的,还是心酸。
“皇上果然很明智,回去喝了杯茶就找出了真相。”我低下头,捏着手中未啃完的鸭腿,“真是对不起了,让你陪着我演了出拙劣的戏。”
秦子若唇角微动,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但是他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虽然贪生怕死插科打诨,但是我并不蠢。见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是当年给我拿风筝的小哥哥,我也知道他一直在帮着隐藏我的身份。
“东厂掌握着京城最大的情报局,怎么可能连我的底细都一无所知,他站在我身后,只是希望这场谎言能持续得久一些。可是该来的始终要来,事情败露的那一天,我们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太傅呢?”我看着秦子若,轻声问道。虽然他们执着于前朝复仇,但是毕竟养育了我这么久,不可能一丝感情都没有。
秦子若看着我:“前朝乱党,当场处死。”
我眸光微动,最后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太傅开着茶馆不好么?非要搞什么复仇大业,这下什么都没了……”
眼泪滑出眼眶,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啪嗒”一下落在手背,发出微弱的响声。秦子若微微一惊,伸出手想安慰我,可是动作顿在原地,他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如果我不是……也许可以……”
我抬起头,看着秦子若,露出一个苦笑:“秦子若,就算你不是太监,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三个字萦绕在舌尖,带着久远的记忆。听到我这话,他原本闪烁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
我看着一边的酒:“这也是给我的吗?”
“不,是给我的。”秦子若拿过酒壶,打开之后灌了一大口,咳嗽几声后,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神情很是痛苦。他抬起发红的眼睛看着我:“李静妍,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微微怔了一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我的名字了。
我坐在地上,眼神平静:“能给我个全尸吗?”
秦子若眼中涌过万千风云,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他从怀中拿出一颗褐色的药丸,颤抖着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接过来,放在掌心看了几秒,对秦子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多谢厂公。”
13
我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秦子若的怀里,他还是穿着那件紫黑色的官服,只是外衣脱了下来紧紧地裹住了我。其实我还是觉得,他穿白衣服好看。
秦子若抱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肩上还有伤痕。
我脑袋一下有些转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俊美的脸,听着他粗重的踹息声,觉得像是在做梦。见我醒了一副呆呆的样子,他低下头莞尔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你可比看起来要重多了。”
我半张着嘴巴,终于反应过来:“我们怎么在外面,我不是死了吗?”
秦子若停下脚步,看着一脸迷茫的我,眼中盛满温柔:“我已经让你死过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
如此深情的话,从一个太监嘴里说出来,实在不是很应景,但是这太监长得如此绝色,我还是深深地被打动了。
“我们怎么出来的?”
秦子若眨了眨眼,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个字:“劫狱。”
寒风吹乱秦子若的黑发,发丝缠绕到我脸上,有酥酥麻麻的痒意,我将额头轻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身穿锦衣的少年越过高墙,从枝头拿下风筝,像一只轻灵的鸟儿落在我的面前。他长得那么好看,看起来又是那么温柔,我实在是舍不得让他走,于是我拉着他的衣角:“哥哥,你可以带静妍出去吗?”
少年眸光似水,他摸着我的脑袋,对我重重点头:“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的。”
彼时冬雪埋春,墙角一树红梅却开得鲜艳,少年的允诺烙在我的心上,让我在这偌大的世界里终于感到一丝温暖。
十年之后,故人相逢,他已不是他,我也已经不是我,可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还活在我的心中。
我看着秦子若越来越吃力的脸庞,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秦子若,你说我们会好好地活着吗?”
抱着我的男子动作微顿,望着我,良久,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当然。”
我心中一动,将脸靠在他的胸膛,唇角忍不住地开始上扬,这种安心又温暖的感觉,使我有种跌入云端的不真实感,觉得自己在做梦。
而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那一刻,如果我能抬起头,会看到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腥红吧。而他的身后,则是一路蔓延的血迹,在茫茫雪地上开出血色的花朵。
尾声
我在远离京城的郊外开了一家茶馆,生意没有太傅的好,勉强够糊口,但是日子却不寂寥,常有旅客来此歇脚,带来天南地北的传说。
冬日雪花簌簌,我捧着茶水抱着暖炉,看着窗前的红梅,神思遐往,总会想起有个人喉结滚动,曾在我耳边轻轻说:“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
作者: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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