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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东皇逗留在青丘的第三日蒙蒙清晨，是被自己宝贝徒儿生生从梦中拽起来的。
寅时末，莲陌正帮着音汲搁碗筷，耳旁倏地收了她大姐颇具无奈的话风后，心中不禁狠狠一塞，她这师父啊，哪哪都好，除了言行有时不够端正以外，任旁人横瞧竖观，都是个顶顶潇洒、顶顶和蔼的天神。
只一件不大好，忒爱睡觉，并长睡不愿起。
曲皖平日里待两个妹妹或随意了些，可面对远古妖祖时，她却是第一识时务者，这厢春风化雨般地装腔喊了几下，见那团鼓鼓囊囊的被褥里依旧没动静，便不再作声了。
改为请求支援。
师父虽懒，只能受着。莲陌听闻大姐之战况阐述，先是轻叹，旋即认命地放下碗筷，长袖一展，朝商泰的小竹屋里大步迈去。
“师父，今日乃玉帝寿诞，辰时初开宴，现已到卯时，我们需吃早饭了。”
被褥内静如深潭无波。
莲陌深吸一口气，咬咬牙，直接掀开了薄厚适宜的棉衾，眼角一瞥，本该起的犹在酣眠，霎时间，她就变成了暴躁的狐形炮仗：
“师父，你再贪睡，我们便先走了！”
“唔……”
东皇迷糊应了句，莲陌以为他要起，眸光噌噌闪亮，孰料，她亲切的师父，不过是翻了个身，呼吸依然绵长。
最终，莲陌还是没能遏制住动手的冲动。
幸在，过程纵曲折，结果很美满。须臾后，四人对于方才的闹剧，十分默契地缄口不提，伴着啾啾的清脆鸟鸣音，且有说有笑地吃完饭，便各自携了贺礼，直直地朝天上去了。
不同于青丘的淳朴素淡，云霄之上处处立着雕栏玉砌的楼阁殿宇，好几次都差点晃了莲陌三姐妹的眼。她们头回来此，皆不忒习惯这般琳琅贵气，反而是习惯到如临故土的东皇，瞄了瞄四周，也毫不给面子地嫌弃道：“昊天那厮惯会显摆，整日将钱放在心眼里惦记还不够，非得置于明面，让旁人都知道，他是个何等有钱的主。”
一席话领教罢，九尾狐姐妹花齐刷刷地探了探袖中“俗气至顶”的礼物。
现今一瞧，玛瑙、黄金、玉如意之流，果真半点都不俗了呢。
四人再往里走了走，猝不及防地，即收获了许多宫娥半遮半掩的追随目光。
且偷窥者一路窃窃私语，兴奋中夹杂着压抑。
“那白衣女君真是好生貌美啊，只怕嫦娥仙子同九天玄女都比不了。”
“好像真的比不了……咦，那两位蓝衫女君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
“我中意边上的玄衣仙君，真真英隽，怎么之前从没见过。”
“唔，确实没见过，欸，咱们的大殿下与二殿下亦不差啊，玉树临风。”
“东乾宫那位红衣裹身的宸沐天尊，你们谁能说他不清俊？”
“唉，海棠姐姐，我劝你还是淡了这份心思，别说妹妹我打击你，以前我曾听人说起过，天尊他老人家自从七万年前丢了一只白毛狐狸，就一直对任何生物都提不起兴趣了。”
“白毛……狐狸？阿季，你走慢点，再与我说道说道。”
话旨越拉越偏。
统领队伍的女官回头瞪了一眼年轻的宫娥们，低声斥道：“东乾宫的那位也是你们能议论的？若是被陛下知道，就等着排队去跳诛仙台罢，连皮带肉给你们剐掉一层！既然有幸被提拔上来当值，便应本本分分做事，成天肖想神君，成何体统？”
天庭侍者一月一换，现下这批嫩得可掐出水的小宫娥们，正赶上接替的空档，故而，对于那些鼎鼎有名、如雷贯耳的神仙，基本是孤陋寡闻，井底之蛙。
女官吁了口气，决心给这拨嫩苗涨涨见识：“等过阵子忙完陛下寿诞，你们一个个的，也活络点，别总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嗑瓜子扯闲，满身灵气都快堕落尽了，合该四处去看看，到底眼界宽点为好。方才那位白衣女君，她虽年岁不高，却已是青丘之首，你们下回遇见，当恭恭敬敬唤她一声‘莲陌神君’。两位蓝衣女君呢，一个是其胞姊曲皖神君，一个是其胞妹音汲神君，皆各为同辈里修行的佼佼者。至于覆玄袍那位，更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乃洪荒妖祖，被六合敬称为‘太乙天神’，妖界众妖若碰上他，需伏地叩首，拜他一句老祖宗。这几位均是顶尊贵的客人，你们却胆大妄为，肆意谈论……”
诸宫娥被她唬得不轻，只悄悄吐了吐舌头，继续着手检阅宴会的细节。
见自己威慑力尚在，女官这才满意地转过身。面上却是瞬间换了一副神态，两只眼冒出了幽幽的光，一边走，一边暗道：天尊虽清俊，然气质太冷，委实不敢教人觊觎；终归天君更吸引人些，对谁都是那般儒雅温润。
儒雅温润的天君，此时却忧心忡忡。
缘由不复杂，只因榻上那病凤凰不顾他的劝阻，非固执地要起来。
“祖宗，我把铜镜拿过来给你照照可好？你这张煞白煞白的脸蛋，欲出门给谁瞧呢？”
好说歹说不管用，明宿气急，正想撸袖子，又记起自己打不过的事实，便凉嗖嗖地拿话一堵。
榻上那人动作顿停，也不恼，只幽幽叹了声。
明宿暗喜，长眸一弯，方和风细雨地续道：“你听我的，今日入席晚点也断然无碍，你帮昊天征战沙场那么多次，偶尔迟到一两回，他决计不会同你置气。”
宸沐复叹：“我没怎么样……”
“你还没怎样？北章浮泽下镇压的是哪个？你最清楚。他因何被镇压，你也最清楚。一个时时刻刻念着你死的往昔兄弟，每每暴动起来，恨不能与你同归于尽，毁天削地，你这会竟然说，你没怎样？”
数不尽的春秋，捋不完的阴晴里，宸沐心中皆装着一件事，一件极沉、极重的事。压得他，自许久许久以前朗朗如春月的神君，慢慢地，就变成了淡若霜雪的云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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