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初展眉，愿与君白首

年少初展眉，愿与君白首

01

深夜里读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当看到这一句话：“一九九七年早春，阿媛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时，我的眼里不禁有了湿度。

钱钟书先生和杨绛先生的爱情足以称得上永志不渝，他们的足迹跨过半个地球，穿过风云多变的半个世纪：战火疾病、政治风暴、生离死别……无论是什么，他们都互相扶持，共同成长。此时，我想起了爷爷和奶奶的爱情故事。他们或许没有钱杨夫妇的悠扬长久，但也有自己的朴素动人。

对他们故事的好奇心缘于一本杂志。某日我在读到杂志上关于林语堂的介绍，里面说到他与包办婚姻的太太廖翠凤恩爱和睦，这使我诧异。于我的印象中，包办婚姻一般是不幸福的，例如鲁迅与朱安，徐志摩与张幼仪。于是我在林语堂的家庭照旁写上自己的感慨：“包办婚姻依然白首”。

晚上和爸爸在饭桌上讲起，爸爸说：“你爷爷和奶奶就是包办婚姻呀，不也一直走到现在吗？”“啊？”我更加吃惊，忍不住吃完饭就打电话问远在长沙的爷爷。

“爷爷，我想知道你和奶奶的爱情故事。”拿起电话，我问了声好后就直奔主题。

“什么？”爷爷耳聋得厉害，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想——知道——你和——奶奶的——爱情——故事——”我在电话这边使劲地喊。

“啊？那个现在不好说，等你来了长沙再和你说呗。”

“别！现在——和我——说一些——吧。”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随便说一下吧，就是……”爷爷边回忆边地缓慢讲述了起来。

02

时光被拉回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河北。那时候的中国，正处于解放前期。社会仍有些动荡，自由恋爱的先进思想虽早已得到传播，但在某些小村庄里仍存在着包办婚姻的旧习俗

据爷爷所说，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曾爷爷是个小财主。而奶奶家比较有钱，是个富贵人家。但到了奶奶的妈妈那一辈，家境开始没落，大不如从。

奶奶是家里的长女，到了婚配年龄自然就有媒人上门来说亲了。几番选择后，父母为奶奶定下了与爷爷的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他们所在的村庄只相隔几公里，但在成婚前，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我问爷爷是怎么认识奶奶的，爷爷说：“哪有什么认识？连面都没见过。真的是洞房才见呢。”

“真的没见过吗？”我不禁追问。

“或许见过吧，但在当时我也不会知道那个就是你奶奶啊。”

“那爷爷还记得对奶奶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我打趣道。

爷爷哈哈一笑：“还能有啥，就长得不难看呗。”

其实爷爷在年轻时上过学堂，甚至学了些日语。我曾疑惑，既然得过教育，那必然也会受到新思想的熏陶和感染，为什么爷爷仍然会遵从长辈的安排接受包办婚姻呢？

关于这个问题，爷爷的回答是：“也有想过反抗啊，但是因为年纪小最后还是觉得算了吧。”

就这样，一九四六年的春天，十八岁的奶奶嫁给了十六岁的爷爷。那时候，树正绿，花正红，他们正年少。

本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最终却因长辈的一个决定而结为夫妻，开始了互相陪伴的漫长岁月。

03

奶奶是个骨子里很传统的妇女，不识什么字，但称得上心灵手巧，持家有道。我现在仍然记得小时候和奶奶挤在小小的厨房里看她包饺子的场景，柜子里还放着她给我做的衣裳。

嫁给爷爷后，奶奶就开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她勤勤恳恳，尽心打理着自己的小家庭。作为一个旧时的平凡女子，这或许是她当时最大的愿望了吧。

然而，和很多渴望建功立业年轻人一样，爷爷也有着满腔热血。婚后的第一年，爷爷就和同村的人出去找队伍当兵了。当时奶奶回了娘家，爷爷半夜就走了，根本来不及和妻子说。这一走，就是两年。

爷爷说，那时的我并没有很想家，只是觉得年轻人宁可出去当兵也不愿意在家里闲呆着，在外面闯一闯也是个出路呢。

他不是一个想打仗的人，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打仗了。

因为奶奶现在已经患上了痴呆症，我无法从她口中得知当年的她是什么样的心境。失望？焦虑？不解？我不知道。但我想，无论怎样，奶奶都愿意等着爷爷，哪怕是没有限期。

一九四九年，平津战役打响，爷爷也参与其中。或许因为离家近，太爷爷找到了正在天津修整的部队并通知了奶奶。

奶奶收到信后立即邀了好几个人跟着村子的汽车团去天津，中途还走了很长的路。多年后奶奶和爷爷提及那一趟行程，说简直是要累死了。而她做这些，只是为了见丈夫一面。

在那之后，奶奶就成为了从军家属，与爷爷随着部队走，可以说，部队在哪里，爷爷奶奶就在哪里。接下来的岁月中，奶奶相继生下了爸爸、叔叔和姑姑三个子女并把他们养大，而爷爷基本是在忙军队的工作，领了钱就交给奶奶保管，从不忧心于家庭的事情。

04

数十年的相守历尽坎坷，后来，爷爷奶奶在部队的安排下住进了干休所，终于过上了安度晚年的生活。后来，奶奶却患上痴呆症且渐渐失去记忆。此时从未持过家的爷爷开始学着买菜做饭，照顾老伴。

老病相催，他们终究无法与岁月的力量相抗衡。但还好，都在彼此身边。

每逢假期，我都会去长沙探望爷爷奶奶。今天，奶奶已经认不出我，不知道青青是谁。但她仍然喊得出自己昔日对丈夫的称呼“老王”，依旧能抓住记忆中最重要的温暖。

我问爷爷，爱情的秘籍是什么。

“从未想过什么是爱情，也没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合得来。用比较时髦的说法，我和你奶奶是属于先结婚后恋爱的类型，没有觉得对方不好，也没有想换掉的情况。

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思潮，比如男人进了城市后嫌弃老婆是农村的，文化不高，想要和她分开。家里的老人家也担心过我们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我们一直好好的。”

是啊，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年少时遇见你，白发苍苍时还在一起。

05

当我敲完这些文字，转头时正好看见这样一幅画面：爷爷拿着梳子，轻轻地给一旁坐在轮椅上的奶奶梳头发，满脸温柔，踏实安宁。

突然想起糊糊说过的一段话:”我理解的幸福，是将心静下来，放在那些小事上，为朴素寻常的细节动容。幸福就在一粥一饭里，从不曾惊天动地。”

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爷爷和奶奶的一生，我会选择“同甘共苦”。

近七十年的岁月，他们相濡以沫，彼此照顾。无论安乐苦贫，健康疾病，顺境逆境都是如此。

岁月如风，回忆如梭，往事如昨，情爱依旧。

一生长不过百年，年少初展眉，愿同尘与灰。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概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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