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她和他

一

如果爱是天边的云霞，云霞就是她的面颊。如果爱是午后的风，风中飞舞的是她的长发。如果爱是深夜的呢喃，呢喃中全是对她的牵挂。

他想她，他念她。

他对什么都放不下，他对什么都毫无兴趣，他心乱如麻。他听雨不是雨，看花不是花，他走过长河，脚底下没有泥沙。

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头发一掉一大把，他的心中触不到边界，壅塞着无尽的棉花。他抽过的烟，他喝过的茶，全是寂寞的堆积，一茬一茬，飘飘洒洒，零落在天涯。

他对着手机发呆，翻看着旧日的她一言不发，他浪荡着春秋冬夏，对着人群犯傻。没有她的消息，他寂寥落寞，无精打采，好像枯树上的老鸦，不理会秋风飒飒。没有她的身影，他轻渺如同尘世中的沙，不在乎谁将他踩在脚下。

她与他很早就相识，玩着泥巴从小到大。他欣赏她的聪明伶俐，精巧漂亮，她倾慕他的见多识广，满腹才华。她坦露她的似水柔情，他奉献他的赤诚无暇。

他们被大雨湿过裤脚，因为只有一把伞，谁也不愿意两全。他们共同偷过西瓜，总让她的肚皮撑得难说话。他们一起旷过课，只因她不喜欢那个老师，他也跟着讨厌。她对厂里的好几个女孩不理不睬，背后说着风凉话，因为她们企图爱上他。他为她打过架，也挨过打，她为他流过泪，也绣过花。

他们一起吃过蛋炒饭，凉拌面，一起走过漆黑的夜，大白的天，一起听过鸟叫蝉鸣，一起看过袅袅炊烟，一起追着蜜峰舞，一道撵着蝴蝶要上天。

在有人的时候，他们离得很远，心却很近。在没人的时候，他们拥得很近，心贴着心，一起脸对脸面对面，所有的情意胜过万语千言。云淡了，风轻了，鸟儿静止了，万物羞赧得要成眠。

他们的誓言曾经在山上迎着朝阳，一片灿烂，他们的承诺曾经随着水流打着旋涡，不肯漂远。他们曾经紧握着手，高昂着头，在千万人面前走，炽热的浪漫虐死成片的单身狗。

他们在乡下，倚着斜阳，踩着晨露，载着月，荷着锄，穿过荆棘，酌着小酒，准备在荒凉中走出一条葱绿的路，两情缱绻，一生何求。

理想很丰满，现实让人汗颜。俗世如同泥淖，让人不得不走。有人两眼一抹黑，陷进去自得逍遥，有人陷得艰难，越挣扎越窒息，睁眼一瞧，四周难觅芳草，赶紧拔腿起身就逃。

二

如果爱是天边的云霞，天边全是他俊朗的面颊。如果爱是午后的风，风里吹动的全是他微卷的黑发。如果爱是深夜的呢喃，那全是她对他爱意的回答。

她恋他，她缠他。

没有他，她什么都做不下，看着月亮，月亮失去光华，数着星星，星星懒得理她。这里没有鸟鸣，没有牵牛花，没有稻田的青蛙响呱呱，只有钢筋水泥围的框架，是她牢笼一般的家。它们没有欢笑，它们没有泪洒，它们与她一样，像挂在墙上的画，已经有了蜘蛛往上爬。

她的生活就像白开水，冒着丝丝热气却无半点激情，闭着眼也难吞下它。

她对着镜子每时每刻念着他，她抱着枕头整夜整夜想拥着他。他抽过的烟，他喝过的茶，全是她生活中最美的繁华，一茬一茬，飘飘洒洒，洋溢着欢愉的花。

她看着他发呆，呆得无心无肺，盯着他犯傻，傻得成呆瓜。在他面前，她将所有的矜持放下，哪怕卑微到尘埃里，也努力为他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她与他是在一起年前认识的，时间很短，短得每一秒她都不想失去。他贪恋她的妩媚艳丽，倾世芳华，她惊羡他的富贵阔绰，随意抛洒。她奉献她的风情万种，他挥霍他的万千身家。

她们不怕雨淋，雨伞早已不在她的生活里。她们没有日晒，天是天，地是地，太阳离她N个世纪。没有烟熏火燎，油烟呛鼻，没有捉襟见肘，低声下气，纸醉金迷，已迷入她的灵魂里。

她忘了家乡的山明水秀，如诗如画，她为他自己变成一副画。她忘了他的深情呼唤，泣血思念，她为他宁愿自己思念成塔。

她惧怕再陷入俗世的泥淖，她将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她为了稻草已将过去遗忘。

她进过他的房，他上过她的床。她们像黑夜中的魔鬼，挥舞着世界末日的疯狂。缠绵过后，他撒下一些钱，打着他的鼾，梦入他的桃花源，仿佛她不在身边。

他像一头狼，眼中泛贪婪的光，奔驰在都市的旷野上。他的小车汽笛乱响，背着她横冲直撞，人们都在说，他在追逐下一个姑娘。

她早已不相信誓言，她不在乎有没有承诺，她只享受一个人的地久天长。清风流水，星生月落，鸡鸣而起，荷锄而归，现在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过去的日子已被她封进历史的墙。

她像一头绵羊，沉醉在温柔乡，她不在乎有没有天亮。她只顾着厮厮磨磨，颠颠狂狂，她的毛快要掉光，青春已经在走样。

她恋他，像一块橡皮糖，越扯越长，早已没有往日的清香。

他躲她，慌慌张张，昼短夜长，夜夜笙歌夜未央。

他想她，从黑夜到天亮，从长江到珠江，思念一浪一浪。

她在城市，生活如梦似幻，精彩呈祥，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为王。

他哪儿都在，夜总会赌博场，每天都忙，忙得已无爱她的力量。

他在乡下，沐风沥雨，满怀希望，一直将她捧在心上。

理想依然丰满，现实令人汗颜。俗世如同泥淖，有人陷得很难，连呼吸都痛，有人进入梦幻，眼里全是美满，有人左冲右突，拔腿想走远。

三

如果爱是天边的云霞，云霞也会有乌云遮挡它。如果爱是午后的风，风里也会夹着雨点洒。如果爱是深夜的呢喃，呢喃是痛苦抑制后的迸发。

他反反复复想她，一遍一遍离开乡下，他的世界已经烂成一片渣。他迈着匆匆的步伐，揣着切切的牵挂，他的眼里没有高楼大厦，繁华与嘈杂，没有红男绿女妖娆，眉目如画。他的心里，左一个她右一个她，上上下下什么都盛不下。

他小心地走着斑马线，吝啬地吃着烤地瓜，专心地左顾右盼，热情地询问老伯大妈。

太阳下山了，路灯亮起了，人群都没了，她在哪儿啊。

他已将什么都放下，家中的田地，屋后的山岗，村头的槐树，老迈的父母，成群的鸡鸭。他在城市里流浪，飘荡，时时总会燃起疼爱她的火花，哪怕只是一刹那。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问月亮，月亮不回答。他整夜整夜不回家，求神佛，神佛总是张口笑哈哈。她守着诺大的房子，心里堵塞得连针都插不下。

房子只是租的，房东天天冷眼要房租，说过的话像寒九的冰，冷得她想钻到地下，再见不到他，她就只能回到乡下。

他像潜伏的特务，鬼鬼祟祟，钻进一个又一个狭窄的空间，叫着一个又一个妈妈，别人的胸怀成了他乐不思蜀的家。他将白天过成黑夜，将腐朽当成潇洒，将堕落吹嘘成升华，他只剩一副躯壳，在石榴裙下爬。

他在找她，在她的城市忍饥挨饿，头昏眼花。她在找他，在看不见他的城市，她单薄的身子要散架。他依旧逍遥，开着他的宝马，载着美人满城走马观花。

天上没有云霞，空旷得让人生出无限的重压，午后没有风，星星点点的雨水将地面润滑，一切都静止得让人害怕。

他在过人行道，小心翼翼，生怕出岔。一辆宝马呼啸而来，没有踩刹，嘭地一声，他像一粒尘沙，弹出老高又轻飘飘地落下。

她站在马路对面，四处张望，咫尺天涯，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不惊不讶。他坐在车里，气喘如牛，好事不得不放下。旁边的美人罗衫不整，惊魂不定，喊声倒霉，负气而下。

他仆在冰冷的马路，无力挣扎，轻声地呢喃，跌落在尘埃里，没有人认识他。热闹的人流依然热闹，繁华的城市依旧繁华。故乡的风只吹在故乡的田野，故乡的云只游荡故乡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平常，他的呢喃贴着城市的马路漫延，洇成鲜红如晚霞。

随着警笛的响起，她的目光飘忽，绿色的田野在眼前展开，瞬间又模糊。他的眼神颤栗，戾气如灰烬散去，一扇厚重的大门已经开启。他的双眼已合闭，他的躯体僵硬着不肯冷却，嘴巴倔强地朝她的方向努去。

理想无能为力，现实一败涂地。俗世如同泥淖，一人陷进去，又有一人陷进去。

云霞又在聚集，微风已经吹起，呢喃浮在空中，不知在何处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