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理想国

逃离理想国

-01-

丽莎是幸运的，就因为她生在了理想国。她今年28岁了，仍然单身。不过，她一点也不用担心会成为“剩女”，因为她随身携带的生物钟手表已经给她发出指示，她将于三个月后与丹尼尔见面，丹尼尔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这一切都是根据“质优配置”运算出来的结果。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再好不过了。双方都不用浪费时间去尝试，去磨合，因为科学最具有说服力。在理想国里，大家对此深信不疑。

很快，三个月到了，丽莎和丹尼尔在约定的时间见了面。丹尼尔是金融业的精英，目前供职于一家大型的跨国大银行。一米八多的魁梧身材，彬彬有礼的言行举止，冷峻立体的五官，这一切都让丽莎很满意。丹尼尔对丽莎也无从挑剔，脸蛋漂亮，身材高挑，体型玲珑有致，特别是谈话时一阵浓浓的书卷气顿然袭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为之倾倒。还有，丽莎还是丹尼尔最喜欢的国家爱乐乐团的钢琴演奏家。

接下来的事更是进展地顺理成章。他们在预定的最佳时间内结婚，并成功造人。他们的孩子将于两个月后出生，这是一个男孩，也是他们俩的第一个孩子，是完全按照他们夫妻的最佳DNA组合匹配出来的，就连名字也经过严格的考究的。肯特就是他的名字。在将来，他的成就将远远地超越他的父母，他将成为未来理想国的财政部部长，他的丰功伟绩将被载入国家史册，令后人瞻仰。

这就是理想国。在这里，每个人一出生就有了预定的人生路，大家只需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从来不用会因为茫然而走了冤枉路，更不会因为遇人不淑而痛侧心扉。所以，这里气象祥和，人们生活平静安逸。

肯特在预定的时间出生了。因为在这之前，丽莎和丹尼尔早已接受过“准父母”的相关课程，并多次与当时还在腹中的肯特“虚拟实景”接触互动，所以，当他们看着肯特刚出生的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时，也只是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完全没有以前的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初为人父母的感动和狂喜。

训练有素的护士给肯特戴上了他专属的生物钟手表，那里有为他设定好的完美人生。手表会在恰当的时间会提醒他做正确的事，成才是板上钉钉的事，丽莎和丹尼尔不用担心他会误入歧途，他们要做的只是在预定的时间给肯特接受相关的教育而已。

-02-

慢慢地，肯特会走路了，会叫爸爸妈妈了，会自己吃饭了，开始上幼儿园了。

丹尼尔和丽莎的工作也越来越顺风顺水了，当然，他们也越来越忙了。

“嘀嘀嘀。”一天晚上，给肯特念完睡前故事的丽莎听到了随身携带的生物钟手表的响声。“三天后将是你们第二个孩子的最佳受孕时间，是个女孩，是未来享誉世界的音乐家。”

“丹尼尔，”丽莎来到书房，此时的丹尼尔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三台电脑，屏幕上的红、黄、蓝三条曲线不断地变换着高度，就像肯特音乐盒上那三只拼命上串下跳的淘气小猴子。

“怎么啦？”丹尼尔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

“我的手表显示——”丽莎突然欲言又止，“没，没什么。你先忙吧，到时我们再说。”

“好。”丹尼尔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电脑屏幕，自始自终都没有转头看丽莎一眼。

丽莎缓缓地走出书房，轻轻地把门带上。她知道丹尼尔今晚肯定又要睡在书房了，这对他们俩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不过，丽莎并没有感到伤心，因为在理想国里每个人都善解人意的，特别会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尤其是女人。当然，她们完全不必担心男人会出轨，因为这个“程序”在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强制删除了。

生物钟手表又在提醒了，“两天后是你们第二个孩子的最佳受孕时间，请好好把握时机。”

“丽莎，”这时丹尼尔突然推门进来，“明天我要出差，下周一才会回来。”

“可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丽莎终于鼓起勇气脱口而出，“如果错过最佳时间，可能——”

“我们先不生了，我想一个孩子也挺好的。”丹尼尔不假思索，“反正生孩子就是完成任务，我们把肯特培养好了，也没有辜负国家的期望，不是吗？”

“那——”但是，我想要个女孩啊！这句话，丽莎没有说出口。“好吧，我想也是。”丽莎这样说。

“谢谢你。”丹尼尔从衣橱里拿好几件衣服，随即退了出去。没有亲吻丽莎的额头，更没有充满爱意与不舍的眼神。这怎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难道这些只发生在理想国之外？那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真想去看看啊，如果有机会的话。丽莎想。

-03-

“妈妈，什么是爱情啊？”早上吃饭的时候，六岁的肯特冒然唐突地迸出这一句。

“什么？爱情？”被儿子这么突然一问，丽莎有些愣住，握着牛奶瓶的那只手突然僵在半空中。

“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他叫威尔森。”天真的肯特仰着脸看着一脸茫然的妈妈，“昨天他做自我介绍时说，他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妈妈，那是什么？我是不是也是你们爱情的结晶？”

“威尔森很奇怪，他有时会在课堂上大声笑了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生气的时候还会放生大哭，又是流了好多眼泪。”肯特继续说，“他跟我们很不一样，他说在理想国外，大家都是这么样的，高兴了就开心地笑，伤心了就尽情地哭。可是，我们都只会微笑，而且笑不露齿，这样才有礼貌，对吧，妈妈？我们都不会伤心，因为没有什么好伤心的，不是吗？”肯特显然有些发愁，停下两只小手，托住下巴，“威尔森还说，他的爸爸妈妈会当着他和他妹妹的面亲吻，他的爸爸还常常在他妈妈做饭时，悄悄地从背后突然挽住她的腰，使劲地亲吻她的脸颊。他的爸爸还会用胡须扎他和他妹妹的脸，把他们逗得咯咯笑，还把他们在空中抛来抛去，好玩极了。威尔森说这就是爱。”

“可是，妈妈，爸爸从没有这样做，对吧？他也没有用胡须扎我的脸，也没有把我抛在空中。难道我们没有爱吗，妈妈？威尔森说理想国外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他们都有爱。”

“快，快快快，要迟到了。”丽莎赶紧打断肯特的话，因为他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肯定没完没了，再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儿子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叫做“爱”，虽然她经常在书里面读过，但在理想国里，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碰到过。

“可是，妈妈，我还没说完呢？”肯特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儿，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餐桌。“妈妈，再见！”

-04-

白天肯特的一番话，让夜里的丽莎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索性拧开台灯，打开电视墙，搜索起频道来。

“请说出您想要看的电影。”语音提示传来。

“我也不知道，有关爱情的吧，最好是经典传诵，感人至深的。”丽莎想了想。

“好的，现在就为您播放经典爱情片《念念笔记本》。”

序幕缓缓拉开，一家风光旖旎的私人疗养院，一位神秘的老男人每天都会准时拜访一位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女人。他总是在腿上摊开一本褪色的笔记本，轻轻地为女人讲述其中记载的故事，每当女人听到日记中的字句，脸上就会迸发出异样的神采，仿佛再次回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丽莎静静地看着，心情随着剧情跌宕起伏。“茫茫人生，或有一人。陷其所爱，忘乎所以。不问初心，不为相期，不望相守，不许相依。只愿烂漫时，与子共相栖。”“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有着普通想法的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没有人为我立碑著书，歌功颂德。我的名字也将很快被人遗忘，但是在一件事情上，我比任何人都要成功，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而且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最好的爱能唤醒我们的灵魂，激励我们追求理想，点燃我们心中的激情之火，也能给我们的内心带来安宁。”

原来， 那个垂垂老去的女人就是女主，也就是当年的艾丽，虽然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她的心里依然记得两人之间曾经的恋恋激情。而向她讲述那本笔记本里的故事的老头，正是为她守候了一生的诺亚。

他们年轻时相爱，经历过战争，分开，等待，重逢，并勇敢地选择在一起。我想这就是真爱吧。肯特的同学威尔森所说的爱情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丽莎心想。忽然，两股热辣辣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流到了嘴里，一舔，有点咸，又有点甜。丽莎心里咯噔一惊，这？怎么啦？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子。

-05-

周一，丹尼尔出差回来了，但他依旧很忙。生物钟手表提示，他马上就可以当上银行最年轻的执行总裁了。一起都按照既定的人生路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嘀嘀嘀。”丽莎的生物钟手表又响了。“你的内心有波动趋向，最近你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请引起足够重视，注意调整，以免偏离既定的轨道。未知有风险，务必谨慎。”

“丹尼尔，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丽莎推开书房的门，丹尼尔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三台电脑的前面，目不转睛地严防死守着屏幕。

“怎么啦？我现在很忙。待会儿可以吗？”丹尼尔连头都不抬一下。

“没关系，你边看，我边说。”丽莎站近了他，继续说，“我接受了他国的聘请，下个月就会离开理想国了。当然，肯特会和我一起走，因为他也想和我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他和我一样都很兴奋。”

“什么？”丹尼尔一听，猛然一怔，立马转身，“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着肯特离开理想国，到他国去生活，一起探求未知。”丽莎认认真真地、一板一眼地重复着刚才的话。“当然，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假如你愿意的话。”

“我，我，要好好考虑一下。”丹尼尔顿了一下，“可是未知有风险。大家都渴望这既定的完美人生，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大费周章，自找麻烦？”丹尼尔不明白。

“我感觉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快让我窒息了。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未来都被预先设定好了，只需依葫芦画瓢，一切按部就班，不容许偏离轨道。这里的人人都无需担心，更不容许有自己的思想，如同丧尸一般，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连我们的结合，也丝毫没有一丁点儿爱意，更不用说有任何化学物质的产生。你看我，我看你，就如同看别人一样。我们的眼里没有激情的火焰，我们拥抱时也从来没有过小鹿乱撞的体验，我们甚至都不亲吻——”

“可是，这里的人们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大家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为什么要有激情？”丹尼尔实在不解，“在他国，你的未来是未知的，你要不断地去尝试，或许走了许多的弯路之后，你还不一定会成功，或许会一事无成。到最后，你只能沦落为一介普通人，没人为你著书立传，没人为你歌功颂德，而且你还有可能会伤痕累累。”

“但那我至少可以活得淋漓尽致。我至少心怀念想，期待爱情，享受一切的未知，因为我相信未知才是美丽的，人生就应该是一场大胆的探险。只有那样，我才能活得无怨无悔，无愧于我这一生。”

一个月后，丽莎带着肯特来到了他国。下了飞机，刚走到迎客大厅，威尔森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上来紧紧地抱住了肯特，两个孩子立马开心并忘情地扭抱在一起。威尔森的爸爸给丽莎献上了一束鲜花，威尔森的妈妈笑哈哈地拥抱了丽莎，“你们早就该离开那个鬼地方了，我们连半个月都不到就赶紧逃离了。”威尔森的妈妈激动地说，“亲爱的，你们一定会喜欢我们这个国家的，因为在这里我们过的是真正的生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