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途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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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霞光渐暗的那个黄昏，一个有趣的异乡人曾在公园等待着我。

晚霞似火，染得满天茜色，散溢的光芒烧得蓬松的浮云飘飘荡荡。从那云朵中的缝隙里，透出几缕银丝，游荡于身旁的空气如玻璃那般透明澄澈。整个街心公园都显得暖和起来，像一场将要结束的梦境。

明明还有些许黄昏的余热，我却觉得好生冷，随意披了件外套就从出租屋出发，跑来公园这里散散心。刚被清扫过的角落还残留着不少落叶的碎渣或是什么的，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气味。

我漫无目的地闲走，不知觉便逛到了园区的一处水池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背影健硕的老者正独自呆坐在一旁，是我未曾见过的生人模样。

这儿的人流实在稀少，连虫儿扇翅的嗡鸣声都听得清楚。四周静悄悄的，反倒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应了。见那老者回头看着我，我一时思绪万千，担忧得很，转身就想快点逃离这个僻静的角落。

但令我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他似乎早已等候我多时，朝我喊了一声：“你知不知道，阳光是什么味道？”

嗯？怎么会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突如其来地提问让我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被冻结在原地，此刻的我好比在课堂上被老师发问的坏学生一样局促不安。

老者用和蔼的语气补充：“我可是吃过阳光的，想要听我讲讲吗？”

不得不说，阳光是什么样的味道，这个问题听起来确实很有吸引力。

听那个老者说，他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在那儿，阳光是每家每户都拥有的东西。每个晴朗的早晨，人们都会爬上屋顶，带上大锅小盆的容器，找一个最好最合适角度，把阳光盛进去，好好收集起来。

我皱起眉头，不解地对着夕阳，捧起双手。此时已近黄昏，尚有不少阳光，可我却什么都没捞着。

“我早试过了，你们这儿的阳光是不能吃的。”老者笑着摇摇头，抓住我的手，阻止了我的怪异行为，“能吃的阳光，可是我那家乡独有的特产。”

日出时的阳光稀少，需要等待许久才能攒好浅浅的一杯。正午时的阳光浓烈，一不小心就会满溢出来，溅得满地温暖的红光。黄昏时的阳光软嫩，弹弹晃晃，可爱的很。

更神奇的是，不同时刻的阳光味道、口感和颜色都不同，尤为好的便是日出时的阳光，虽然数量稀少，却也最是清朗可口。

早春的暖阳缓慢的洒落下来，像一片片热烈的雪，倒入高脚杯中，又变成吉利布丁一般软弹的模样，左摇右晃的，甚是可爱。最适合拿出一把不锈钢制的勺，挖上一口，含进嘴里，体会这股暖乎又喜人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的味道。

“如果是和恋人一起品尝的话…”老者微眯着眼，仿佛想起了过去，开玩笑般道：“是比恋人更值得思索的味道。”

听完他的描述，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又赶忙装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生怕被发现自己的窘态。

还好老者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故事，没有刻意嘲笑我不识世面的样子，继续说起夏天的阳光。

烈日炎炎的盛夏，好像隆隆地着了火般，

烧得指尖尽是焦黄。高温的天气使得灼热滚烫的阳光像火锅一般，在盆里沸腾。此时加入一些蔬菜蘑菇类的食材一齐烹煮，再涮上几片牛肉，沾上初春做好的阳光千禧酱，入口丝滑畅爽，最适合与亲人围坐在圆桌上，一边闲唠着家长里短，一边共进晚餐。

不过太过于火热的天气，有时也会让锅底的阳光横生几缕火辣，几丝热烈。一不小心没注意到的话，就会被呛得连连咳嗽，辣得满脸通红。

“多出来的阳光火锅底料，我们会把它放进冰箱里冻起来。”老者搓着手嘿嘿地笑着，仿佛事情正在发生一般：“然后把它切成一块一块的，等到下次做菜肴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取出一小块当做调料使用。”

不知觉间，我已经被老者说的美味阳光给深深吸引住。为了不让自己肚子的咕咕叫声被听见，我连忙附和着老者，而后焦急地催促他继续往下讲。

我这个陌生人认真的听讲态度让老者很是满意，他马上又眉飞色舞，兴奋地介绍起下一季的阳光。

深秋的阳光和夏天一般，是液体形状的，却又和那热情洋溢的盛夏不同，那液体经由岁月的打磨洗礼，早已因时光而发酵，变得混浊，散发着阵阵酒香。大家总会早早的拿出瓶子装满阳光，塞上橡木盖子，置于角落数周，等到了朋友聚会的时候，主人就“啵”的一声开盖，斟满桌上每位好友的酒杯。

阳光酒刚入口的味道是生涩的，有碳酸饮料一般的气泡口感在刺激着舌尖，浸润喉咙时透着凉意。过上许久，一声嗝将气体带出，瞬间又能闻到酒香，感受到清爽的回甘，使人控制不住的畅饮，还没来得及察觉，微醺的酒意就攀上脸颊。

“离开故乡的那个深夜，我和老友们开了好几瓶这样的阳光酒畅饮，那味道，啧。”老者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醉得我差点找不着出去的路呢。”

老者那点家长里短的事情丝毫激不起我的兴趣，毕竟喝酒算不上我的爱好，在这匆忙的城市里，醉酒的人儿可太多了，早让我习以为常。我迫切地向老者发问，想知道冬天的阳光是什么味道的。

他说，冬夜的阳光洒下来，撞上寒冷的天气就成了细碎的光渣子，像是白日的一场红雪，却远比白雪来得壮观与震撼。六面形的晶体结构闪耀着灼灼艳阳，整片大地都是阳光的形状了。

然后我家乡的人们纷纷跑出屋来，用小铲把光渣子装进袋子里，带回暖和的家中。将餐具整整齐齐的摆好，孩子们兴奋的围坐在桌子上，等着大人将阳光装盘。点缀上几片绿叶，淋上一勺蜂蜜，洒上芝士碎，用喷枪火烤几秒，一份阳光蜂蜜芝士就完成了。孩子们拿勺子搅碎后大口大口的吞下去的瞬间，透心的凉爽涌上心头，好一会儿，又能感到一股酣畅淋漓的回热，暖得心窝痒痒。

“年轻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吃下好几碗呢。”老者自豪地说着，头往后仰，叉起双手垫在脑后，脸朝着天，年轻时在家乡发生过的件件往事，似乎都在此刻弥漫上他的心头。“可惜咯，那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了。”

我明白的，任谁曾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都会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兴奋地回味起来吧？

我更想知道的是，老者究竟来自哪里。毕竟阳光的味道，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根烟，递上前去，想知道在哪才能吃上这样一口美味的眼光。

等到我攒足了钱，踏上旅途之时，一定要拜访这样一座阳光之城，吃上几口香甜温暖的阳光布丁。

可明明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却让老者收起了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里的光顷刻间消散殆尽，化成眼角滴落下的几抹遗憾。

他缓慢的弯下腰，将鱼竿拾起，系上一根石子，狠狠地敲击在池塘平静的水面之上。一时间，泛起无数涟漪，夕阳被扯碎成了好几瓣。老者望向那池塘，又转身看向我：“等你把碎掉的阳光都捡回来，拼成一颗完整的太阳，我就告诉你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虽然年纪轻轻，却也不是傻子。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才不会相信。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却回答不上来。一时间，我生气地开始怀疑起他之前说的关于阳光的那些种种，也都是瞎编糊弄人的胡话了。

看到我气愤不已的模样，老者微微一笑，从衣服的兜里掏了掏，拿出了一片纸包的饼干送给我。

“这是天暗前的最后一缕斜阳做的。”老者郑重其事地说道，“是梦醒时的味道。”

虽然对老者先前的戏弄表示气愤，但我还是收下了这块饼干。用双手小心翼翼的剥开纸壳，一片薄薄的铺满空气细孔的脆饼干静静躺在我的手中，夹心被永不落幕的黄昏染上茜色，迷人得很。

我轻抿一口，那饼干竟瞬间入口而化，奇妙的味道涌入心头，正想抬头寻找老者，却发现他早已不见踪影。

我静默的站在公园的石凳旁，将饼干一口一口地吃下，闭着眼感悟着那与众不同的美味，直到月儿悄然攀上天空。

我突然意识到，他没有骗我。这块神奇的饼干，确实有阳光与希望的味道。

遗憾的是，太阳落山之后，曾经的太阳是什么味道，没人会记得。

在离开前，我看到一对父子路过池塘边，他们的对话也自然落入了我的耳朵。

“爸爸，为什么这里叫红塘呀？”

“因为这里沾染着信仰的血液呀，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月儿借着太阳的光，将我所行走的道路照亮。等攒够了钱，就踏上寻找老者故乡的道路吧。

“为让大家都能吃上一口阳光饼干而努力！”我笑着，欢呼着，像一个日暮途穷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