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传递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一期【谁】

（一）

我知道很多很多东西，可我不知道我是谁。正如樱花会盛开在春天，但它不明白为何必须绽放。

说我不知道我是谁，有点不太准确，我有名字，在星纪元户口本上我登记的是樱落，我也最喜欢樱花。樱花开的时候，是一树一树的绚烂，樱花落的时候，是一树一树的哀伤，它会在春天就诉说秋的话语，那是跨越时光的美丽。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但是，尽管我有名字，有一间小屋，有哲学上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社会关系，我还是不知道我是谁。因为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是另一个人，我只不过是，在千千万万个人中挑了我最喜欢的模样呈现给大家而已。就像是费尔南多•佩加索创造的异名者，每一个我，都异于曾经的我。而与之不同的是，我不由一个人产生，而且由许多人组成，我拥有家族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其实，我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人类在进入星纪元后，就有很多像我这样拥有家族记忆的人出现。

起因是一项科学技术的发明。人类在经历漫长的发展后，觉得每一代人都需要重新学习前人已经学会的知识效率太过低下，不适应人类社会的高速发展，于是科学家们制造了一种病毒作为载体，携带一部分上一代人的基因片段，将记忆传递给下一个人。但可惜的是，这项技术并不能应用于每一个人。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这种病毒的受体。而随着这种病毒的广泛应用，几乎每一个家族都能自主决定是否将记忆传递给下一代。

家族里拥有这种受体的人成了幸运儿，他们会受到密切的关注，因为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决定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更确切地说，我是最幸运也是最不幸运的孩子，在三岁的那场测试里我表现最突出，于是我接受了家族最优秀的先辈的基因。他们断定我比之前所有先辈都更杰出，毕竟那基因是他们精挑细选的。而从那天起，我分不清我是谁了。

我是人类初纪元时代的律师，我也是人类次纪元时代的省长，我也担任过人类星纪元时代的审判长。但其实，我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我还……什么杰出贡献都没有做出过，我只是个，很爱很爱樱花的小孩子。

我只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

（二）

我应该要是个完美的人，因为我有很多有用的知识潜藏在我的记忆里。高数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偶尔当个医生也不是不可以，研究研究政治混个高官当当应该也是轻而易举。这么一个全能的人想来也会活得人生鼎沸，带领家族走向新一轮的振兴。

可惜的是，樱花没有说它爱什么模样，不然我应该可以快点决定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叫樱落，是个很爱很爱樱花的小孩子。

醒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很乱。我一会在手术台上动刀，一会在书桌前研究人类文学史，一会在金色大厅里演奏乐器，一会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当我再晃一晃头的时候，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我靠在窗台上，怔怔地望着外面风吹落樱花的花瓣。脑子里闪过的是动量冲量还有重力加速度，这是一个物理学家的记忆，这也是我。

功成名就的我，碌碌无为的我，这都是我。而我，不知道……我是谁。

（三）

家族里的人最近对我越来越不满，和我同一时段接受病毒载体的人已经在各个领域小有成就，而被寄予厚望的我还一事无成。

我收到了很多嘲讽与讥笑，还有同样是幸运儿的兄弟姐妹们的鄙夷。我记得，他们曾经向我投来的是艳羡的目光。也许是我记错了，毕竟我拥有太多人的记忆了，多到，我不知道我是谁。

其实，我可以很优秀的，你等着看。

我选择了植物学家的记忆。我培育出一种新品种樱花，它的花瓣不是粉红的，是莫奈灰。内敛与温和，它是一种好樱花。但是，它成活不了。暗系的颜色更加吸热，会将植物炙烤至死，所以自然界得很少有黑色的花朵。我明白，但我想让它变成灰色。

樱花，你不会喜欢我的任性吧，那你还是继续粉嫩粉嫩的吧。如果你知道我是谁，请一定要告诉我。

这也算不上优秀吧，我又失败了。

我把灰色的樱花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关灯，闭眼，现在，我是樱落，那个很爱很爱樱花的小孩子。别问我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四）

腐烂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发酵，原来寻求快乐有那么多的方式。

在一个沉闷的傍晚，我打开了一个先祖的记忆。他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他所收获的荣誉，足以让他在普教版历史书上占据三大页。可是光鲜亮丽的人，背后也有黑到黏稠窒息的阴影。

可是，这阴影充斥着欢乐。欢乐的阴影，能称得上是阴影吗？

我尝试了先祖的方式，有记忆真好，连小心翼翼的试探都省去了。我豪爽地在酒吧抛出五千星元币，一杯杯红蓝黄绿的酒被我灌下肚，酒吧里陪酒的靓女在我的要求下热歌辣舞，一旁的招待低眉顺眼地看着我，随时听候我的驱使。

谁说花星元币买来的尊敬不是尊敬了，连先祖都用这方法，我也可以。那一刻我似乎思考了一下这样做我究竟是我还是先祖来着，但是这念头只晃了一下就被眼前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给打断了。

享受的时候，想那么多干嘛？

先祖的记忆里，还有更刺激的东西，哈哈哈哈……

那晚在酒吧的喧嚣里，我大笑不止，家族记忆樱花什么的都抛之脑后。我的面前只有酒，而酒的背后是沉沦的欢乐。不，也许是另一个我，只是，我不知道我是谁。如同小屋外盛开的樱花，它不知道它马上就要凋谢了那样。

（五）

喧嚣是堕落的笙歌，将自己潜藏在一片靡乱中，也许就能避免一切。

但这无疑是家族不满情绪的催化剂。家族决定将我的基因传递给我的小侄子侄女们中的一个。他们将接替我实现家族振兴的任务，而我，将会成为一个废品。

很难得的，我今天去看了看我的侄子侄女们，他们一个个都很可爱。虽然已经在为争夺基因而打架，谈论的话题已经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优质基因争夺，但他们的思想还很稚嫩。最重要的，他们眸子很清澈，像装了三月的蓝天。他们才是真正的小孩子。

我可能唯一剩下的特权就是被家族里的人无时无刻盯着，我已经出不了家门了。本来，如果我是一个成功的接替者的话，我也会有这样的待遇，毕竟优质基因配上优质大脑，值得保护。第一次，一个废品和一个天才拥有了相同的待遇。只是废品伴随鄙夷与不屑，天才脚踏维护与追捧。

我无法决定这群孩子中谁会接替我的基因，他们现在是那样鲜活，会跑会闹会笑，而比他们大十来岁的人，有的已经不会笑了。忙于在各方面进行突破才是他们的业务，至于笑，不属于他们。其实，也不属于我。

屋外的樱花开始落了，在风中打一个又一个的旋儿，它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凋落，而我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谁将成为下一个我。

（六）

星纪元的节奏总是更为繁忙。从来没有出现记忆里人们慢条斯理地研磨咖啡豆，各显神通地拉出可爱的图案，然后再慵懒地坐在摇椅上亨受午后的阳光的场景。一杯高质量的速溶咖啡，就能够代替所有惬意。

下一个孩子已经选出来了，受体测试已经通过。她是大哥的女儿，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甜甜的，最吸引我的，她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像是……三月的天。

明天我就得将基因传递给她了，这不由我选。也不由我拒绝。毕竟，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唯一拥有的是……优质基因。

我请求在传递之前见一见那个小孩，令我惊㤉的是，她是带着一坛子酒来寻我的。

三岁多点的小孩，拎着一坛酒，小脸都有些潮红。

“怎么带酒来了？”

“爸爸说，你会喜欢。他说平凡点没事，何况你只是不优秀，不是一无是处。”

“哦？那你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喝点酒吧。我，我其实只想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她突然哭了起来，“小姑姑，为什么要有基因传递这回事？大家都一样不好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把她揽进了怀里。

屋外已经铺了一地的樱花。她也将不知道她是谁。

（七）

我没有喝那坛酒。

我把酒撒在了地上，尽量均匀地铺陈开来。被褥之类的东西就不扔到地上了，我要安静地躺在床上死去。

火蔓延开来的时候，外面是一片漆黑。

渐渐地有人在敲门，在大喊，可我不想听了。我用最后的力气在床沿上刻下一行字：我是樱落，一个很爱很爱樱花的小孩子。

也许那一刻，我真的简单到只是樱落。

火焰肆虐着整个小屋，吞噬了我，也吞噬了那行字。

屋外的樱花已经彻底落了。

小孩，你要幸福。你要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