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成贵I茶耳 | 来源:发表于2024-04-17 11:36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不修路,油茶村的人永远走不出去,老伙计们,为这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尽最后一份力。”

油茶村这个村组是茶里洞最穷的一个地方,人口少,环境恶劣,干旱洪涝是常有的事,一年到尾收成好也只能解决温饱。茶里洞其他的村组靠着种植业发家致富,楼房一年比一年多,只有油茶村人还住着祖传的砖瓦房。年轻人想建楼房,可那蜿蜒崎岖的山路,马上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作为村里辈分最大的老人不知在哪天受了神明的召唤,她一定要带着大家修出一条路。她何尝不知道村里的年轻人逃干净了,她没办法,只有鼓舞老一辈的人干,这些老人最小的六十五岁,最大的八十二岁,仅剩一丝活下去的力气,可又如何?他们这一辈子受的罪还少吗?

镇里的陈书记问领头的老人:“这么大的一项工程,你们能行吗?”

老人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没有人挑头。我是老党员,又是退休的干部。现在我老了,还有些余力,想为村里办好最后这一件事。”

她又说:“茶里洞村周围的几个村组都修了路,我们走的还是山路,我们组不能落后。我也不能看到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变成荒村,更不忍心看到从这里走出去的人连个根都找不到。”

陈书记一边听他说,一边翻开了申请书,在申请书的末尾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头一个名字便是李玉瑛。

李玉英是这位老人的名字。

其实,油茶村有许多苦难的故事,随便说出一件来都会让人支持她修路,但是她不愿意说,她不想向人诉苦,不想让人因为同情而支持她的工作。

2

“婶婶,我说你走慢些吧!这修路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说话的这位是我的伯奶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李玉英的老人。不久前,伯公公才去世,在送医院的途中,死在脚下的山路上。伯奶奶恨那条她走了几十年的山路,它害得伯公公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所以,伯奶奶要亲手挖出一条新路来,她才心安。

李玉英扭头说:“人家说了,只有我们修出一条路基,他们立马补助我们修水泥路的钱。我们得抓点儿紧,多干一会儿就早一会儿拿到补助。”

走在最后的那位老人推着辆瘪气的破斗车。他叫禾穗,是个早产儿,脑袋不灵光,傻了一辈子,从没有出过村。他早年娶了一个媳妇,跟别人跑了,幸而留了个儿子给他。他儿子叫光辉,在乡里教书,一个月就回来看他一次。光辉一回来大多时候在抱怨,抱怨命不好,生在一个山窝里。

禾穗推的那辆破斗车是李玉英借来的。禾穗在这里面年纪最轻,今年刚满六十五岁,因此李玉英让他负责推土。

“禾穗傻子,我说你能不能好好推车,别老把你那辆破车往我腿肚子上推,小心我给你一锄头,脑浆子挖了你的出来。”

这位凶巴巴的瘦老头我叫叔公,但我总不叫他,而是叫他的小名红薯麻拐(方言:青蛙)。红薯是他的名字,麻拐是形容他的身形。我们一般不敢当着面叫他红薯麻拐,背后叫。他是个爱较真的人,一分一毫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吃不了半点亏,没有啥人情味。

禾穗看着一脸怒色的红薯,呵呵地笑,嘴里念叨着说:“修路,修路,修路。”

红薯并列走着的是一对夫妻,男的叫猪仔,是位老兵,参加过朝鲜战争。女的叫惠香,出身富贵家庭,嫁给了穷得叮当响的猪仔。惠香原是大队里的会计。他们的儿子可了不起,村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只是走出村庄后,这么多年也没见回来过。

猪仔瞥了一眼红薯说:“红薯,他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你欺负他干嘛!”,说完,他又对和禾穗说:“禾穗,前面推去。”

禾穗听见了,点了点头,努着嘴地把车推到了人群最前边,嘴里又念叨了一句:“修路,修路,修路。”

3

人群里年纪最长的是满仓爷爷,他不爱说话,扛了把铁锹,默默地跟在李玉英身后。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满是皱纹,下巴留了一小撮山羊胡子。他虽有八十二岁,但身子骨硬朗着,年轻人与他扳手腕也得服输。

满仓爷爷命运不济,他妻子去世得早,几个孩子都是他拉扯大的。本来该享福了,没想到去年他大儿子得了大病,每天靠透析液续命,而那些昂贵的透析液全靠他两个肩膀一箱一箱地挑。

满仓爷爷从不抱怨生活,他说他认命。

红薯穿过人群,走到李玉英的身边,低声地问:“婶子,你说我们的工钱以后能拿得到吗?到了那时会不会算不清楚?”

李玉英白了他一眼说:“我跟你们说,工钱一定给你们,除非我死了,不,就算死了,惠香那里也有帐。只要你们肯出力,钱就一定拿得到。你们放心跟着我干,村里派了钱,一定先给你们结钱。”

红薯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又走到惠香奶奶那去,笑嘻嘻地说:“惠香嫂子,你可要把出工的天数记清楚了,免得以后闹口舌。”

惠香奶奶没有理会他,红薯自识无趣地走开了。

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到了一山脚下。

李玉英用手一指说:“就是这,我们从这里开始修。我们争取在年前挖出去,接到上个村的水泥路。”

众人二话不说,纷纷动起手来。有人挖土,有人装土,还有人运土,先前也没有作安排,说开工时便各自做起各自的事。他们修路,没有人为他们做饭,干到饭点,各自回家去弄吃的。他们不像是在为村里做事,而是像在干自家的事一样,没有偷懒的人,身上剩余的那一丝力气都使了出来。

修路修了半个月,牛家庄的人来了。他们拦着老人们,还把家伙什全抢了去。那天李玉英不在,上县城汇报情况去了。

两边的人僵持不下,差点儿动起手。牛家庄的人说挖的山是他们的,路从这儿过总得给个说法。事实上,山确实是他们的,我们不占理,修路就此停了下来。

李玉英回来后,见他们停了工,连忙问满仓爷爷原因。满仓爷爷将情况告诉了她。

李玉英那天一夜没合眼,一直在想办法。

自从牛家庄的人知道他们在修路,每天派人来守着,不允许动工,那抢了的农具也不还。老人们偶尔去看一眼,趁牛家庄的人一时不在,偷偷地挖上一段。

一天,李玉英召集了老人们,又叫上两边的大队干部坐在一起,目的就是要解决这件事。未曾想,一屋子人人吵吵嚷嚷了大半天,没有个结果。李玉英看着这一屋子人落泪了!

红薯愤怒地朝着牛家庄的人吼道:“我看实在闹不开,咱们两个村就干一架,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牛家庄是个大村,自然不惧,红着脸也吵道:“打就打,哪个怕哪个。你们一个小村子,我们还怕你们不曾,大不了豁出几个人去蹲班房。”

满仓爷爷见状,连忙边劝着红薯边把他拉出了门,猪仔也劝着大家儿说:“打不得,打不得。”

伯奶奶和惠香一直劝慰着李玉英,插不上话。

大队干部起身说:“修路是一件造福子孙的事,你们这么喊打喊杀成了什么事。要是商量不下,路就暂时别修,等油茶村的年轻人回来再说。”

李玉英抹了一把眼泪说:“不行,路必须修下去,还得年前完工,让油茶村出去的年轻人看看 ,我们这些没用的老家伙们也能干大事。”

惠香也坚决地说:“对,不蒸馒头争口气。”

这时,禾穗站了起来,突然用力地拍了一声桌子,怒视着干部们念道:“修路,修路,修路。”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禾穗的疯病又犯了。

闹到最后,满仓爷爷出了个主意:以山换山。两个村的山反正都是村集体的,换了也不影响。大队干部觉得行,领着人去山上量了大半天,又签了协议。

这件事终于平息了,可老人们知道我们吃亏了,我们村的山上种的是油茶树,而他们的山是些野树,不值钱。唉!这又有什么办法,路还得修下去。

5

原本以为今后的路会顺利地修下去,谁知道路还没修完,牛家庄的人又来闹事了。这次闹事的叫牛保全,是个远近闻名的泼皮无赖。茶里洞有句话:“宁可碰到鬼打墙,不愿遇到牛保全。”

牛保全带了他们家族的人把修好的路挖断了一段,三米多宽,过不得车,过不得人。

李玉英去拦他们时,牛保全一把推倒在地,说什么好话也不行。等到老人们飞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三米宽的沟像把刀一样插在他们的心上。这仅仅三米不知花了老人们多少日的功夫。

猪仔忍不了,一把揪着牛保全的衣领,怒骂道:“牛保全,你这个缺了大德的尽干缺德事。修路架桥是做善事,你为什么来拦这好事,放到以前,我割了你的脑袋。”

牛保全挣扎着嚷道:“我缺德,你们就不缺德了?”

红薯问:“我们缺什么德了,记得你们村修路,我们也没有去坏事,我还去帮了忙呢。”

牛保全挣脱猪仔的手说:“我祖宗的坟好好的,你们说挖就挖了。我不知道是你们中间哪个挖的,我要是知道了,看我饶过你们谁家的祖宗。”

老人们听了,大吃一惊,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牛保全祖宗的坟确实在这块,由于年岁久远,坟低矮了下去,又满是荒草,再加上牛保全也没钱修理,所以谁也瞧不出来。

满仓爷爷上前和牛保全说:“保全,你说怎么办?我们也不是故意的,确实是没留意,满仓叔和你道歉。你爷爷在时,我和他是过命的交情。那时候我们俩都是生产队队长,夜晚经常一起去公社开会。他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对谁都好,我想他能体谅我们这群半截子埋黄土的人。保全,你看交情在这里,有没有商量,说咋个办?”

牛保全说:“满仓叔,我也是看你的面儿,要不然……。”

满仓爷爷说:“保全,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说气话了。”

牛保全扔了锄头说:“算了,看你们一群老家伙也不容易。你们把我祖宗的坟修好,这事就算了了。”

“行,没问题。”

老人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把牛保全祖宗的坟垒得又高又大,还鞠了躬,道了歉。那坟就在马路边上,过了多年后,人们每每经过,看见它还是跟从前那般又高又大。

没多久,牛保全带着人把那边沟给填了,填得严严实实的。

关于修路,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许多,我难以一一记叙,更难体会其中艰辛。

6

随着红薯家里墙上的“正”字逐渐增加,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过去。红薯怕惠香人老糊涂,不放心她记的帐,自己偷偷地记着出工的天数。

一次,禾穗的儿子光辉从乡里回来,看到了老人们的付出,心里既感动又佩服,于是他决定加入修路的队伍。此后,他每有假期就第一时间回到油茶村帮忙,李玉英高兴地安排他去推车。

后那辆破斗车就在他们父子俩的手中来回交换,慢慢地成了父子二人的情感纽带。

李玉英和惠香说:“给光辉也记上出工天数。”

光辉说:“婆婆,不用记,我是义务劳动。”

李玉英笑着说:“必须记上,你不要工钱,你成了村里的大好人,倒显得把我们这群老家伙们小气了。你想赚个好名声,婆婆我还不想给你呢。”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禾穗笑得最厉害,半天没合拢嘴。

光辉笑着说:“行,我听婆婆的。”

过了不久,我也加入了修路。

到了年末,我算了一下,扭到过四五次腰,缺了三十天勤,还中暑晕倒过一次,手和脚上的茧子没有断过。所幸,路基基本完工了,犹如一条黄龙,蜿蜒曲折,又如一根黄丝带,把油茶村和外面的世界连接在一起。

可是,路基是完工了,李玉英却病倒了,其他的老人们也瘦了一大圈,老了一大圈。

7

第二年的春天,油茶村的人全聚在了一起开会,每家每户都派了钱,也有多捐的。他们说捐的这些钱专用来结工钱。

由于李玉英身体的缘故,修水泥路的事没有让她领头了,交给了年轻人。可她依旧天天坚持要去监工,她说:“现在偷工减料、敷衍塞责的人多,我不放心,得盯着点。年轻人懒散吃不了苦,不肯总守在太阳底下,况且又没有经验,看不出他们的门道。我们要修就休一条经久不烂的硬路,好路。”

正因为李玉英的坚持,水泥路修到最后一段的时候,钱不够了。

原本村里要准备再派一次钱,可是,很多人不愿意,甚至还有人怀疑李玉英那么有干劲,是不是从中谋了钱?

李玉英顾不得那些流言蜚语,一一去找老人们,说是把各自的工钱拿出来修路,问问他们的意见。

满仓爷爷平静地说:“我不是在为村里修路,我是在为我们家修路,为我儿子修路,为自己家修的路,本来就不能要钱。”

猪仔夫妇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总在想:修好了路,孩子们就不害怕回家了。至于工钱,我们俩压根就不打算要的。”

伯奶奶哭着说:”如果路早就修好了,我家那老头的命或许就保住了。“

红薯笑着说:“婶婶,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之前看重工钱,是因为想让自己干活时有劲,现在路修好了,工钱就捐了吧!但是,以后功德碑上第二的位置得留给我。”

禾穗一脸严肃地双手捧着钱,嘴里还是念着那句:“修路,修路,修路。”

李玉英听了他们的话,含着泪说了一句:“放心吧!油茶村的子孙后代会记得你们的!”

8

那天水泥路完工仪式上,镇里的陈书记亲自来了,他万万没想到进度会如此之快。他激动地、亲切地跟每一位老人握手。到了李玉英跟前,他真诚地深深鞠了一躬,大家伙儿笑了起来。

修路之事过去多年,老人们可能已经忘记他们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可我们永远忘不了他们。路口那座石牌上,最前排的名字都是他们的。即便石牌上已布满岁月的痕迹,字迹变得模糊,也无法掩盖他们的功劳。

这世上,蝇营狗苟的人不少,追名逐利的人不少,可又如何?终究还有愚公在,精卫在,夸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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