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故事征文|一张加蛋的煎饼果子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

“火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依次下车”车载广播女声机械响起，惊起了昏暗中一片纷繁杂乱的脚步声。我提着沉重的手提箱向车门走去，身后的乘客犹如碰到阻石的激流，在我身边分成两股，又汇成一流，从车门急匆匆的涌下。

手提箱的一侧拉环已经拽裂，露出点毛边，颤巍巍的伸着几条须。出门前，母亲沿着包边塞了又塞，香肠、肉干，甚至是一瓶瓶杏仁露。小小的手提包撑的涨圆了肚，像母亲蒸的又大又实诚的馒头。

上车时，父亲提着包送我，一根拉环坠着一兜沉甸甸的牵挂，拉环又坠在粗糙黝黑的手上，握紧的手延上是青筋与肌肉浇筑的手臂，绷成一脉坚固的肩胛脊背延绵线，最后却是一张满含笑意与欣慰的脸。父亲将箱子立在我座位旁，又拉出拉杆要我扶着“你拉着杆子就行，不用管其他，看好背包就行了”。他慢慢的叮嘱道，见我点头，又嘱咐我路上小心，到校来电话后就从挤下了车。

中途站上来一位老人，攀着杆子颤巍巍的挪向车内。赶紧起身让座，箱包堆在腿边，推拉之间拉环终于不堪重负，“啪”的一声断裂了。如今，我只能以右腿为支点，一步步的推着箱子挪下台阶。刚刚站定，“砰”车门在身后闭合，公交车“哐啷哐啷”的开入车流，很快就成了墨色一点。

站台上没有人，末班的公交站上是不会再有等待的人。远远地车站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动态网。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奔跑着奔向前程，有的人只身一小包，悠悠然的走着；有的人却是扛着箱包，拖着孩子，疲惫匆忙的赶路。

我取好了票，站在门口台阶边缘。七月流火，即使是到了夜晚，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暑气，若有若无的飘来一股烟火味，这是属于夏夜大排档里的烧烤味。在这喧嚣的时刻，突然就勾的人咽了唾沫，饿了起来。

车站前是一片空旷的小广场，中间铸着红色几何线条的雕塑，几条线段绕在一起，有即杂乱又规整的奇异设计感。雕塑周围点缀这一圈的地灯，明晃晃的烘托着静谧高耸的雕像，打出亮暗胶着的底色。雕塑台子下围了一圈座椅，歇脚的人谈天说地，凉爽又舒适。

我正望着行人发呆，突然，周围台阶上的人骚动起来。我向着骚动的地方望去，是在那个雕塑下。原本空旷的空地上，摆上了音响，旁边是一个高高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黑色半袖的男子，下半身铺着毯子，一动不动。路灯与雕塑的地灯在他背后打着光，形成了光怪陆离的舞美效果，仿佛一个浸在音乐的鬼魅似得。

“那个唱歌的又来了，他没腿了，干不了活，只能唱唱歌招揽生意”旁边一个汉子大声的对他的同伴说，嘴里还咀嚼着食物，含糊的声音里有着些怜悯。

“就是，听说是挺严重的车祸，车主没钱耍赖了，他们为了救命连房子都卖了”一个声音附和着说。

大家唏嘘起来，骂那个肇事司机有可怜这个受害人，感叹命运无常。

长夜漫漫，等待的人最是无聊的，所有人都冲着这新奇的景象张望。

只见这黑衣男子像是吊足了胃口，俯身打开音响，一阵熟悉的音乐缓缓流出。他直起身拿过话筒“感谢各位朋友捧场，来，一曲《父亲》送给大家”。

他开口唱了起来，声音浑厚悠远。如果只是单单听着声音，恐怕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只会认为这是一个魁梧的汉子。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出色，却带着中年人特有的历经沧桑世事的故事感，当他唱到“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时，我看见身边的一个女孩抹了抹脸，我想起父亲送我时那个笑脸，心里感觉酸酸的。

一曲歌毕，只余余音渺渺，“好！！”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四下里想起一阵掌声，许多人走上前将手里的钱放进黑衣男子面前的盒子里，男子微微躬身道谢，但身体却被固定在方寸的椅面上，动弹不得。

空气里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肚子咕咕的叫起来，前胸贴后背的饿，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馅的饺子，生生蒸出了一层硬皮。我拖着箱子往下走，看到离那唱歌男子不远处一个煎饼摊，可谓是一个观赏和填肚的好地方。

煎饼果子摊主是一个可亲的大姐，围着一块碎花布围裙，笑着问要不要吃煎饼，我点头，点了一份加肠加蛋的煎饼。那大姐似乎犹豫了一下，手在围裙上拭了拭，笑着说：“姑娘能不能只加肠啊，这鸡蛋想留个我家的。给你多加一个肠也使的的。”

我随口说：“哦哦，这样啊，那我再加个肠吧。大哥是开出租的啊？”

大姐笑了一下，抬起头，向前努了努嘴：“喏，那是我家的，唱歌那个。”语气里净是自豪和欣喜。

那边唱歌的黑衣男子也像心有所感似得回头，两人相视一笑。黑衣男子重起一首歌，竟是《心雨》，那大姐站起来又在摊子前忙了前来，磕了两颗鸡蛋匀在饼上。

我很诧异：“大姐怎么忙起来了，还没来客呢啊？”

大姐笑了一下，一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你大哥这是要撤摊了，我赶紧把饼烙出来，他 一定是饿了。”顿了顿又补充说：“他每次结束的时候一定是要唱这首歌的，我们年轻的时候都喜欢这首歌，你大哥还说这是我们的定情曲。”

进站前，我回头望去，那处人都散了，黑衣男子依然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旁边却是有一个忙碌的身影，收拢着东西。风轻轻扬起她的围裙，上面的碎花似乎是开在了夜里。

灯光昏黄，人声喧哗，人潮起起伏伏、急急徐徐，在这最是陌生相逢处，却是有最真情与平凡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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