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作者: 顾北城i | 来源:发表于2017-11-06 05:59 被阅读749次
    文/顾北城

    “我们的江湖终究过去。”

    清明节那天,顾北城去了一趟市中心,买了些水果和纸钱,然后一个人开着车上了山。湿漉漉的雾气将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他一言不发地站着,夜色下背影有些寂寥。

    山下就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很多年前,这里还是农村,到处是鱼塘和田地,突然有一天,挖掘机开了进来,于是鱼塘和田地都变成了摩天大厦。顾北城亲眼看着这座宁静的村庄变成如今喧嚣繁华的闹市街头,曾经他经常去的那片山头也被推平了,变成了一座巨型的购物广场。

    昨晚肥仔和扒皮打电话过来。

    “明天就是清明了,我和肥仔打算去看看杰子,你要不要回来一起?”扒皮说。

    顾北城握着电话的手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情绪变得稳定一些。

    “不了,手头上还有点事,替我问向杰子问声好。”他说。

    “你还在内疚?”扒皮问。

    “不是,是真的有点事,走不开。”顾北城解释。

    扒皮不信,“别装了,你就是内疚。你觉得自己对不起杰子是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件事,我们大家谁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子,杰子没有怪你,我们也是。”

    “所以,回来吧。”电话那头,扒皮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柔起来。

    事实上,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这已经是扒皮第n次打电话喊他回去了,但每次都被他巧妙地避过,当然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不说了,我先忙,回头有空了哥几个再联系。”顾北城说着,匆匆挂了电话。他从床上坐起来,去车过道上抽烟。

    外面沉沉黑夜,看不见星光,车厢里的人大多已经进入梦乡,只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顶着疲惫的黑眼圈围坐在床边打扑克牌。

    再有五个小时火车就到站了。

    顾北城已经坐了整整十七个小时的火车,连夜的奔波令他疲惫不堪,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到那座他离开了很久的地方,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他即将抽完第二根香烟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那件事,我们大家花了整整三年时间试图去忘掉它,却都没有能忘记。你已经离开了三年,估计杰子也蛮想你的,有空就回来吧。”

    是扒皮发来的短信。这小子总是这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细腻的心。

    想到肥仔和扒皮,顾北城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如果不是那件事情,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离开,现在也应该跟他们两个一样在念大学吧。

    这么想着,顾北城又重新点起一根香烟。

    三年前,顾北城从外省转回老家念高中,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肥仔、扒皮和杰子。

    有人说,有些人你可能认识了一辈子都不太熟,而有些人,可能只是仅仅认识了几天就能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这便是感情的微妙之处。

    而他们四个,属于后者。

    肥仔是隔壁尖子班的高材生,其实他并不胖,只是因为饭量大,所以才被戏谑地称为肥仔。而扒皮和杰子是顾北城的同桌,三人没事就去隔壁班找肥仔玩,因此挨了不少训斥,说是“三个不上进的烂仔带坏了一个好学生”。

    每当这个时候,三人就戏虐地调侃肥仔是学霸,肥仔讪讪地笑着,脸难得的红起来。

    虽然学习成绩参差不齐,但四人有共同点,就是爱玩,喜欢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凑。

    那个时候的县城还不像如今这样,喝醉酒惹事生非的人随处可见,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非主流遍地,小混混当头。

    因为旷课和打架,四人不知被恨铁不成钢的老师拉去办公室训斥了多少回。

    顾北城清楚地记得他们几个第一次参与群架的情景。

    那天顾北城和扒皮在夜市吃烤鱼,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突然接到肥仔的电话,说朋友被打了,他们人在体育馆那边,喊过去帮忙。

    顾北城和扒皮打车从夜市到体育馆不过几分钟功夫,他们到的时候,体育馆的篮球场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看样子都是民中和二中的学生。

    “卧槽,明子,你怎么也在!”扒皮在人群中发现了熟人。

    “咦,老侯?镜子也在。”顾北城眼尖,同样发现了熟人。

    “怎么回事?你们是哪边的?”

    “不清楚,朋友打电话喊过来帮忙就来了,你们呢?”

    “啊哈,一样,一样。”

    由于人太杂,再加上迟迟不见人群中有动静,几人索性蹲在篮球架下抽烟打屁。

    等了半小时,肥仔终于走过来,说:“打不起来了,动静太大,警察已经来了,走吧。”

    于是几人勾肩搭臂地离开了。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年里,顾北城已经记不起来发生了多少回,每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好不容易两边的人都到齐,烟也发了,牛逼也吹了,正热血澎湃地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候,却发现打不起来了,大家白忙活一场。

    那是段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月,年轻的身体里满是释放不完的激情和热血,整个世界除了漂亮的妞儿就是讲不完的哥们义气,试乎天大的事儿只要摆在酒桌上,没有什么是一瓶啤酒解决不了的。

    到了高三最后一学期,由于马上要高考,几人收敛了一些,只有周末偶尔去夜市喝酒,平时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教室里写试卷。

    其中杰子觉悟最深,连中午休息时间都不放过,抱着厚厚的题集一个人躲在寝室里啃。

    “没办法,我爸下了死命令,必须考上大学,不然打断我的腿。”说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杰子无奈地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我也不想这样”的无辜表情。

    可惜,最后杰子还是没能考上大学,他连高考卷子都没见过,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事情发生在高考前最后一个月,在连续学习了几周之后,四人决定周末约上几个女生一起出去喝酒,放松一下。

    四人中,要属肥仔酒量最好,所以每次出去喝酒,但凡是有女孩子在,喝酒这种事就交给了肥仔去干。

    那天肥仔喝得伶仃大醉,提前被送到了宾馆里去睡觉。

    最后只剩下顾北城、扒皮、杰子和三个女孩子在场,酒过三巡,几人都喝得差不多了。

    “妈的,啤酒真是涨肚子。”中途杰子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厕所走去。

    半个小时后,见杰子还没回来,顾北城去找他。在快走到厕所的时候,见杰子跟几个人正争吵着。

    由于灯光太黑,看不清对方的脸,不过看着装,应该不是二中和民中的学生。

    “操,找事儿?”这时候杰子被最前面的一个青年重重地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立刻不爽地叫嚷起来。

    见自己兄弟被欺负,顾北城急了,怒火冲上脑门,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人群一下子乱起来,顾北城被两个人放倒在脏兮兮的地上,一阵拳打脚踢,混乱中,他操起地上的啤酒瓶就朝前面的人脑门儿砸去。

    “啪”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惨叫,顾北城隐约觉得自己握着啤酒瓶的手变得黏糊起来。

    另外一边,杰子被三个人围在角落里拳打脚踢,顾北城踉跄着站起来想要朝那边冲去。

    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妈的,这小子不要命了”,接着围着杰子的几个人向四周仓促散开。

    只见鼻青脸肿的杰子站在人堆里,手上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正疯狂地向四周挥舞着。

    顾北城看见,有人拎着棍子又冲了进来,他后背挨了一记闷棍,立刻摔倒在地上,雨点般密集的拳脚落在身上,痛得他睁不开眼睛。

    黑暗中,顾北城听见,耳边的咒骂声越来越激烈,脚步声越来越多,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杰子浑身是血地躺倒在他身旁不远地地方。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这一次,真的打起来了,没有人放鸽子,没有人打电话喊人,就这么突兀地打了起来,拳脚棍棒落在身上,他没有变成英雄,反倒是被人揍成了狗熊。

    当晚,顾北城和杰子被送往县城医院。

    第二天顾北城醒来的时候,从扒皮嘴里得知,杰子走了,被那群逼养的捅了三刀,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那是高考前一个月,他们三人在医院的病房里抱头痛哭。

    顾北城因为参与打架斗殴,被学校记了大过,留校察看一星期。

    一个星期后,顾北城突然退学走了。他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去了北方,因为没有学历,他和无数的农民工一样选择了进厂。

    这一去便是三年。

    每年清明节扒皮都会打来电话,喊他一起去看看杰子,因为心中有愧,顾北城一直躲避着,不敢与扒皮和肥仔见面。

    每年的清明节,他都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坐车回来,到杰子的坟前上几柱香,陪他说一会儿话,然后又一个人偷偷地坐车回去。

    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兄弟,我来看你了。”

    顾北城在墓碑前蹲下,沉默地烧着纸钱,摇曳的火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他掏出香烟点上,自己抽了一根,一根放在坟头地上,随即从随身行李袋中拿出一瓶白酒,往地上洒了一些。然后一个人坐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

    坟头有一些水果和纸钱的灰烬,明显白天有人来过。

    “兄弟,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冲动,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那天我理智一点,带你离开,或许我们现在又能坐在一起吹牛打屁了。”

    “唉。”他微微叹气。

    这时寒风徐来,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又继续点起一根烟抽上。

    夜色下的城市,像一座巨型的牢笼,那些年少时的兵荒马乱和哥们义气全部被囚禁在了那里,再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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