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上
某出版商第二次要出版我的作品集时,我向编辑提出将我的近期之作,即用我的亲身经历创作的自传体小说放在篇首。
我并无意拿我经历的男女情事做噱头。我们没有花前月下雨中漫步的浪漫,但那段往事让我刻骨铭心。
那是几年前的事。是我与一个酒吧驻唱的故事,起源于他歌声特有的音质。
音乐总会有一众爱好者,我应该也算其中之一,这没什么特别的。但我对旋律,配乐,歌者有些挑剔,这样一来,能打动我的曲子和歌者就少了。
而他先是以特有质感,具有穿透力的声线打动了我。
那天,蒙蒙细雨,我将自己投掷于幽暗潮湿的窄巷,想让更大的迷茫吞噬或剪碎,然后抛向空中交给雨,交给大地,任它漂流一一一个没有方向没有节奏的步子,一个飘摇空洞的魂灵。
巷子里的夜店乐声迷离,如冰冷的水蛇穿过细雨,穿过潮湿的空气,穿进我的心腔。恍惚中,我像发现了什么。我震惊,伫足,凝神倾听,缓缓步入。
原以为人间俗事在心中沉淀如沙
昏暗的心室不再会有人点亮
你却来敲响我生锈的门
让我追着一束光走到悬崖……
歌声低沉,从歌者的肺腑缓缓地流淌。我在一处昏暗的角落坐下。
灯光幽暗,音乐缓缓地缭绕。或许是在三三两两坐着的人群中,独自而坐的我显得伶仃,还可能显得忧郁。一曲终了,在接下来一首曲子接近尾声时,一双幽邃的目光像冷光追射过来。惊厥中,在我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似乎彼此皮囊里那个深藏着的用血丝包裹着的东西骤然而停,我知道,那是灵魂的触感,是千年之遇。
他很迷人,忧郁中透着波澜不惊的神秘气质。微弱的灯光映衬着他不屑世俗的神态。从他一只脚蹬在座梁上弯曲下来的一条长腿能看得出他的个头应该很高。他坐在那里不急不慢地弹着吉他,眼皮落在琴弦上,有时抬起,但总归是一副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兴趣的样子。

我想,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是疏离嘈杂的尘世,与世格格不入,生活在巨大的孤独中。
呃一一是你,就是你,我早就预感,你一定在,在天涯,在海角。那复刻般相似的灵魂一直以来不肯现身,只有在梦里。我们就是为了今天的相遇这把年龄还在茫茫无边的夜,遥望星空寻找那颗属于我们的星,苦苦的熬过了沧桑与落漠,熬过了千年的流浪么?
他在我漫漫的文学创作路上,为看不到光明而苦恼时,梦幻般地出现,真是太奇妙了。
最初那段日子我将笔扔在一边,迷醉在他的音乐里,醉在他发声时的双唇在一张一合时那颌骨颇具棱角的动态里,我将大部分时间融入到了那个千载难逢,不期而遇的世界!
瞧!歌时的他是多么的忘我,多么的迷人。没有豪迈,没有激昂,仿佛一切都看透,一切无所谓,那是逃离红尘后的无求和宁静,浸润在纯净的世界里。
短暂的与音乐人的交集,我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的每一首曲子是人生百态的浓缩体,也许是人的一段心路,亦或截取了一段落漠者悲凉的情绪。
他的词曲大多都透着淡淡的忧伤和挣扎,人间光华背后灰色的主色调尽显于他的歌词中,并从他完美性感的双唇中缓缓的渗出。这也正合我当时的心境。
我问,你从不写欢快的词曲?
他凝神望了我片刻说,我只愿意靠近多数人真实的生命。
我赞许似地轻轻点点头又说,音乐是你生命之水,你仿佛就是个大的音乐符号,大贝斯,琴即是你,你即是琴。
他笑了,说,他倒是很仰慕我们搞文学的,还说他能读懂我发自灵魂深处的文字,每个字都饱满了颜色,形态,情感,一如让人过目不忘的颜容凄美生动。而我过于苍白的脸像似写满了人世间的无奈。
我说,谢谢你,感恩遇见呢。应该是常有的迷茫,挣扎,都投射在了脸上了。都是因为心中的那份无法放弃的热爱吧。
只是一一我停顿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没有净土的这片土地,还能有哪股小溪能是清澈的么?
我叹了口长气又说,看出你痴迷音乐,它是你的全部。你可以没有金钱,可以没有女人,但不能没有音乐,否则你的生命会枯竭。
你呢?他反问。
我?嗯一一我们可能相似。我凄凄然地笑着说。
你看你,你歌时是何等的深情,就像我创作时纵身深潜,黑暗里遨游,世界喧嚣唯我在无声里。我们只有扎入深层的孤独才能抵达我们快乐的精神乐园,从这点上讲,我们是异曲同工的工匠。
呵!千年,万年,原来,我留着我冷藏了一世的深情,只为你的出现,送给你一亿个掌声,我终于可以了却此生的不遇之哀了。那天,我仰望天空无不感慨地说。
我仰慕音乐人,认为他们是超凡脱俗,高高在上的一群人,能发出上帝之声的人难道不值得敬仰吗?当然,这里我指的是能让我为之一震的作品甚至于人。
而真正与他交往中,我才发现我曾经对音乐人的认识不过是皮毛。
一次,我按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一家较高规格的西餐厅。那天我还精心打扮了一下,一袭黑色略带飘逸感的晚礼服,干练而略有弯曲的黑发,感觉自己像似一只从终日不见阳光的洞口飞出来的一只黑蝴蝶,落在了典雅,开着一簇簇乳白色茶花的雅堂。
可过了二十分钟他还没有到,我耐着性子等,想看个究竟。一个小时后他从门口走进来,但他并没有找我,而是自己径直找一个犄旮旯坐下,眼睛直直地落在桌前盯着一动不动,好像我们根本没有约定,完全不在两性约会的状态里,直到我过去面对而坐。
他无惊无喜地望着我,虽说目光后面透着一股贯有的坚韧,但眼神涣散漂浮。女人期待的惊艳的目光除了最初的两次,在他这里已经全然过了时效。
无需问,不必埋怨他,我了解处在创作时的人不同于常人的怪异,显然他在捕捉,在挖掘,也就是说他是在创作状态里。这让处在倦怠期的我,对他的干扰反倒生起了些许的歉疚。
点了菜我把菜谱递给服务生转头望着他问,你好像从不唱也不写赞歌,这回还是?我把他从远处拉回到现实中。
他的嘴角挤出一副苦笑,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我知道你不是刻意地标新立异。
听我这么一说他才说,你不觉得现在什么都在飘吗?我们都希望生活在最真实的本真本我的世界里对得起自己不是么?
那只是心愿而已,要知道现在是根荒。这样一来虚伪与浮华,唯利是图暗箱操作大行其道就不奇怪了,这就注定了我们要走很长的路。我说。
他望向窗外显得很迷茫。
我们都属于水土不服的人。我说。
他无奈似地转过头,眼皮垂下来苦笑。
那天我们饱餐后,借着月色他把我送到楼下。
交往了几次后,一贯敏锐理性,从一次失败的婚姻走出来的我,从他对音乐的执着,使我对未来的我们逐日了然于心。我们的追梦之路很疲劳,可生活的琐碎足以碾碎我们的热情甚至精血。
当我冷静下来这样一想,不免让我怅然若失。原来,我惊喜于一个遗憾的深坑得到圆满的填补时,更大的坑已在我身后等着我坠落,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天,我只好极力掩饰自已内心的虚弱,故做轻松,拿出开心的样子说,我们真是知音啊!
他悠悠地说,爱是痛苦的泥沼,而他宁愿这一生为真情而殉。显然,他对我的结论并不满意。
不不,你不能,你可以为真情而殉,但你不能没有你挚爱的音乐,我又何尝不是?我们只有将自己投入到创作中才能呼吸,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否则我们就像用白开水充饥,为不死而活,但活得无滋无味。
我又急忙补充道,看出曾经流浪的你很疲惫。可是人生大可不必求圆满。你是创作型歌者,痛苦和孤独才是你创作的营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源泉。
那我们?你的意思是?这时的他,眼里露出对我的回答热切的期待,宛如一个大男孩。
他的这种眼神多少让我慌乱,但我还是拿出一副理性的姿态,沉吟了片刻后,避开他的眼光幽幽地说,贪婪是人难以克服的本性,欲望是痛苦的根源。不是吗?我悲哀地低下头,心里对自己这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哲理似的话厌恶至极。
我又继续着我的可悲说,心灵的相通,不等于生活的和谐,我们这样是不已足够?我坚信恰当的距离是对美好的一种最好的呵护。你看,那一口口窗子里的人,充其量算是生活伴侣,可知音却极稀有,一生难遇,这你知道的。
天沉下脸。我们默默地抬起头相互凝望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深情的眸子里布上了一层失望和痛苦,他用无奈的眼神望着我呻吟道,为何才出现?出现又要逃离。知道没有灵魂的陪伴我是怎样熬过了一年又一年荒芜的冷秋和漫长的寒夜?
我沉吟片刻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我们都是追梦人,你知不知道人间烟火的可怕?生活的海浪能淹死我们这样的人,但我们的灵魂不甘沉沦。除非一方死心塌地地愿意付出巨大的牺牲。而你,没有音乐等于鸿雁断了羽翼。我的声音在心的撕扯中微微颤抖。
他长叹一口气,眉头微锁,沮丧地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说,我不清楚我这一辈子被什么纠缠,人生步履是如此的沉重和辛苦。
他还说,世界从来都是繁华喧嚣,可我的心荒凉得寸草不生,有时绝望和心灰意冷,又好像总是被什么追赶,追寻那个忽闪忽明,飘渺的光源。
难怪,昨天你最后弹的那首曲总是在低音区徘徊,宛如孤独的夜行者走不出黑暗。
这时,他像个单细胞的男孩,忘了刚才我们沉重的话题,望着我的眼睛亮闪了一下露出惊喜之色,对!那首曲名就叫《夜行人》你能听出乐感?
噢!你应该当个音乐人,而不是想当什么作家。他仿佛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欣喜地说。那是我们相识后他最欢快的一次。
你就不怕我抢你的饭碗?我戏谑了一句调转了话题说,我们走的是不同河上的独木桥,走走停停,无暇顾及周围的景色,要断舍很多别人拥有的生活,回首一望,不过咫尺,可是,我们无法回头。因为我们厌恶平庸。
这时的他,刚才望着我时的一双充满欣喜的火焰渐黯渐灭。
我们去听风吧!风声里你去捉你的乐感,我去捉我的文字。我装出一副释然地说。
音乐在空中飘,如薄纱,如峦雾,一怀惆绪在我们的肉身里缠绕。
……
是的,我们何其相似。我们深知人生的虚妄和生命的短暂,不甘平凡地沉迷于自己的挚爱,并且不愿意难为对方,更不愿意给对方造成一点干扰和不适,只愿在这寒凉刺骨的人间,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关注对方,祝福对方,那个灵魂的伴侣,那个一生不可求的知音。

我们无法停歇,也不能停歇下来。
别后,我切断了一切外界的纷扰,重新投入到了创作高潮中。
下
两年后,当我包里揣着一本我的创作生涯中的第一本集子来到那个夜店时,从服务生那里得到的意外消息是,他没有躲过那场全球肆虐的瘟疫。
我的心骤然塌方。
海浪呼啸,苍天落泪,伯牙已去,吾寄何欢?巨大的悲痛,使我的大脑陷入了一片错乱。
我反反复复呼号着问自己,假如我不写作,我们也许坐上了同一条船,吃着一锅的饭,那么他也许就不会死。哦,不不,不对!假如我的灵魂空洞且苍白,我们怎能相遇?我的文学之路是对还是错?
那段日子里,爱与悔在我毫无逻辑的思维的纠缠下模糊不清了。
坊间有"恨活"一说。
在我一蹶不振,痛苦中沉寂了一年之后的深冬,我莫名地以“恨写”之势,开始疯狂地投入到文学创作中,一个又一个作品在我的笔下疾速完成。
一天,断了粮草的我从超市回来,路过一条街时,耳边响起似曾熟悉的歌声。
小时候他们说我
大了准有出息
长大后才发现
有出息的人把我淹没。
漂泊让我厌倦
浮沉让我疲惫
只为有一天证明
大人的眼光没有错。
努力让我满身伤痕
夜深人静的时候
想不通的心事不知向谁说。
天涯尽头的人啊!
一声暖心的问候
是对我这一天
最好的营救
……
我走进那家店才知道,他用心血作词作曲,并独自唱的两首单曲火得一塌糊涂,传遍了大江南北大街小巷。
这个意外让我为他高兴了许久。他终于成功了,我们终于都成功了。只是这欢乐的酒杯应与谁共?
一天,我余兴未艾地坐在了电脑前输入了他的名字K时,出来了几十个条目。可让我更意外的是,“卧轨”二字以高频率出现在各个条目中。什么?!原来他并非死于瘟疫!
怎么会!为什么?生死本无常,但我万没想到无常竟发生在我身边。他怎么会?人生纵然坎无数,是什么坎让他无法跨越?我说过我们成功时让香槟冲洗天花板的!
这个结果给了我第二次打击,而这次打击远远超过了第一次。可见,在我埋头写作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从未停止过躁动。
我不知是该怨天还是怨地,我们是这番不屑随大流,固执地坚守做最好的自己,却让惊心动魄的撞见成了单轨事故,以这样的方式悲壮地毁灭。
眼前浮出一片苦痛的沼泽地,上面幽幽地开出一朵哀宛流泪的奇葩。
亲爱的k!你怎么就这样不辞而别?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们只是暂别。两年的时间对你很长吗?你活得很辛苦吗?这个世界何以让你失望得连一点眷恋都没有,竟这样绝决地离去?

冷室清冽,轻纱飘舞,不知杯中是酒是泪。凝望远处,穿过冰冷的雨丝,这颗心一如那层层沉睡的黛峦宁静,心中的诗却早已成行。
心如孤岛荒芜,
生命总是不断的残缺,
只要走出梦,
我就跌进无限的茫然,
世界灰暗得不复斑斓。
夜幕染黑万物,
唯你的影子泛着光芒,
像冰雕伫立在窗前,
却不肯再露出迷人的微笑……
据说他走后,那家夜店生意异常的火爆,每天都有他的粉丝慕名而来。
一个月,他成功后仅一个月,他就彻底的离开了这个喧哗的世界,走得匆忙而干脆。
关于他的死,网上除了他的身世只字未涉外,有众多版本。
有说因为他翻唱的歌比原唱还好,歌迷们的呼声震怒了原唱,歌唱界刮起了一股怪异的旋风。
还有的说,那年他的草根身份使创作单曲呼声最高的他,在全国比赛中名落孙山。
还有的说他大学时期的校花,他的初恋移情别恋嫁给了大她二十二岁的富商后被抛弃服毒自杀未遂,成了植物人。此后k对爱情心灰意冷,更有说他受困于多年的抑郁症。
一个人的离世总会留下一千个猜想。而对我,真正的答案已不重要。
也许,就像他的歌一样,也许他太疲惫了,想去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找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安静地休息,此后不再飘零,不必不断品尝失落和迷茫的滋味。
我在那篇自传体小说的开篇写到,一个不甘平凡的人终究不会平凡。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的歌声不是唱,更不是演,而是流淌,这是最能打动我的地方。他不属于那种熔炉里锻造出来的千篇一律的亮闪闪的模型,他不是养育基地精心培育的带着身份光环的优良花卉,而是独自长在荒漠,奇异又独特,却顽强地生长的一株小草,是长在深山幽谷里的一株与世无争,无名却奇异的花朵,用他的舒缓低沉极具磁性的嗓音唱出了很多年轻人漂泊找不到心灵归宿的当下。
在行色匆匆,满目浮华,歌坛天王光芒四射的当今,只有他是我心中唯一的天王,只有他的歌能走进人们心灵最深处,我想这样的他怕是注定要尝尽了无人识得曲中意,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吧。
也许,生命的长短在他这里并不重要,也许,成功之后的他陷入了更大的孤独和彷徨,使我想起有人说过的话,遥遥领先是走向更大的孤独的开始。他是一个敏感的人,也是完美主义者,他用谢世来完成了他这一生的美满,正如他唱的那样,
我只是在寻找安静宁心的角落,
只想拥有一片小小的真实的天空,
不再有飘零的失落
……
我揣着化成灰烬的心,回到了我生命的孤岛。除了和过去一样埋头阅读和写作外,在乏味的生活中,常用他的音乐来陪伴着我时,总会闻得远处心灵的呼应。
前面说过,我只搜集那些能震撼到我并让我陶醉的音乐和人,而他就是我一生中出现的最闪亮的星,最美的声音,值得我用一生珍藏。
转眼五载,又是一个飘雨的季节,在我的第二个作品集问世在即,我再次走进那家夜店坐在了那个角落。一个年轻的歌手正弹唱着:
……
得失让我疲惫
结果让人心碎。
目染的繁华
把我锁进了孤独。
……

夜店,三一群两一伙,他们的狂欢与沉默为的是什么?他们的举杯是欢愉的庆贺,还是庄严的祭奠?
当我再次抿进一口咖啡时,泪水从我的眼角静静地滑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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