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从离开家乡后才有的。
我是乡下自由生长的小孩子,童年里没有兴趣班,没有游戏机,却有一群群孩子去河边抓鱼,在夏日的雨后去山上转悠着找野菌,春天自己做了风筝迎风放,放学回家一起跳绳打沙包……故乡是小丘陵地形,山都小小的,常年绿意青翠,屋旁竹林丛生,屋前是一片稻田,春夏之际,水稻绿油油的一片,稻田中间一条马路隔开。村边上一条小河不停流淌,到了夏天便由村里的人把闸放了以防洪涝,放水的那天,大家都要抢着下河捞点鱼虾,只是我家却从来都去得晚了,因为有时凌晨四五点就放水了,而我的爸爸总是贪睡。那天起床来就总看见别人家的爸爸拿了各类渔具和收获的战利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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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大雨过后,就有人家拿了竹编的倒须放在田埂缺口流水处,隔小半天检查一下,把兜住的鱼儿捡出来,有时候也有哪家的猫儿守在流水口捞鱼;那时候路还没有修,下了雨全是泥泞,去学校的两三里路总那么长,似乎总也不到头;路边总是绿草和野花,地里种满了庄稼。农忙的时节,邻里亲戚总是互相帮助,我最期待的就是帮到我们家的那天晚上,大家都会来吃饭,真热闹啊!那时候三叔和小叔尚未结婚,我是家里堂表姊妹里最小的一个,就巴巴盼着夜里和大家一起玩耍,新收割水稻的气味混着稻田里的泥土,有一种别样的清新。白天的蝉鸣也由夜里的蛙声取代。也记得收成后要晾晒粮食,夏日里最刺激的就是雷阵雨突袭,抢收晒在外面的谷物总是带着大家的惊呼,也有几分雀跃,自家收完了也要赶紧帮着邻家收拾,听着滂沱大雨一步一步追过来,那种着急和兴奋总是很有效率,实在来不及就只得把晒席往中间一裹,能遮挡多少挡多少,听天由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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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落日余晖里,总是鸟雀归巢,鸡鸭成群,偶也有互相指责一方家的鸡鸭把自家的带丢了,互相推诿责怪起来。而贪玩的孩子啊,总不想回家,瓦片边的烟囱炊烟袅袅,招呼自家孩子快点回家吃饭的声音从不同的门户边传了出来。偷偷约定好,吃完了晚饭,我们还要一起看月亮呢,那时候大人们告诉我们不要用手指月亮,因为用手指了月亮,月亮就会来割耳朵,耳朵就要疼啦。当着大人们指不了,吃了晚饭倒是一起互相怂恿着把月亮指了又指,也总是好奇为什么我去哪里,月亮都要跟着我呢……不过爸妈说我小时候总不信,常常去指,但耳朵边上也真的常烂,如今听来都忍俊不禁。总有些听来奇奇怪怪的禁忌,比如不能说蛇,说了就要自己两手比出蛇的形状,由旁人用手比出剪刀,帮你剪断,不然据说那条蛇就要来找你!夜里不能吹口哨,其实我一直吹不响,但是晚上爸爸试都不让我试,也不准学,因为“风吹夜壶叫——有强盗”;天黑了不能靠在门边,因为那是“喷门贼”(喷是方言,意味依靠、靠着)所为……这些规矩我向来不是心悦诚服的,常常上演“我偏不“”的剧情。
乡下的夜总是黑得很静谧,夜色渐浓时,就听得家家吱吱嘎嘎关门的声音,那些木门都是临近的木匠做的,那声音像是为村庄落下一天的帷幕。记得那时候九点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不去睡觉的极限,那时候的冬日大约七八点爸妈就用热水把我的脚泡暖,然后躲进被窝,迷迷糊糊也就睡着了。水稻收割完以后的时节,偶尔有把电筒绑在额头结伴去田里抠黄鳝和泥鳅的人,总引得村里的狗大吠,一只狗的叫声引来另外的狗的叫声,一会儿一个村的狗都叫了起来,一直要那些人走远,狗吠才渐渐止息,又宁静得好像并不曾有人惊扰过。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各自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人结婚离婚,有人铤而走险,大都离开故乡,远去他方……多年也难得见,见面也早已无话可说,物已非,人亦不是,那些狭窄泥泞的小路,那些低矮的木架的老房子,那些人和那些事都如同多年未曾再见的美丽翠鸟,只剩回忆中去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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