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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恩住在江南,雪露住在江北,他们之间隔着的那条江名叫清江。清江两岸群山连绵满目青翠。
他们居住的地方地处江南雨量充沛盛产水稻,每年农历四月中旬是栽培水稻的季节,山上的梯田笼罩着一层薄雾,在蒙蒙细雨中,勤劳的村民披着蓑衣扬起竹条鞭打着犁地的水牛,在水田里面满身泥浆的水牛低头奋进,飞溅的水花落在水牛背上隐约可见的道道伤痕上面,这些水花在橘红色的夕阳下倒映出对岸的青山绿水,犹如一副副浓缩版的泼墨山水画。
每年农历九月是收获水稻的季节,江南九月的晴天还非常炎热,尤其是收获水稻的日子人们往往都会选择晴天,为了避免成熟的稻穗在连绵的雨季来不及收割烂在田地里,人们需要在短时间里用镰刀收割这些水稻,他们用稻草捻成绳索,用绳索把割下的水稻扎成一捆一捆的,用背篓把这些水稻背回家,把水稻铺在自家门口事先整理干净的大院坝里,然后给牛套上绳索拉动几百斤重的石磙在这些水稻上面来回碾压,这样就可以分离出稻草和稻谷。掀开稻草,地面就是金灿灿的稻谷。通常分离出来的这些稻草都会被捆绑起来放在牛圈作为牛羊冬季的粮草。而这些稻谷还需要经过风斗和竹筛来分选出颗粒饱满的作为粮食,整个稻谷的种植周期非常艰难,而看到这些收获到的金灿灿的稻谷人们都会喜笑颜开,那时人们似乎也不怎么在乎粮食价格的高低,种植的稻谷都是希望。闭塞的信息让人们活在无忧的世界。
雪露和亚恩所在的村子叫牛庄。雪露和亚恩曾经是一对恋人。那年亚恩20岁,雪露18岁,他们相识的途径也很老套,是媒婆介绍的,那时候农村还不流行自由恋爱。亚恩身强力壮像一头牛一样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农村里的活儿他几乎样样都会做,村民们都夸亚恩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雪露脸蛋白里透红,扎着牛角辫喜欢穿红色的衣服,雪露说,她想用红色这种暖色来温暖别人。
雪露心仪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亚恩。那天她和亚恩在牛圈里面的稻草垛里偷偷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他们的第一次不是在洞房里,当时的感受已经胜过以后人生中的每一次洞房,亚恩觉得那是一次完美的灵魂交换,而雪露觉得自己当时还没有想好,亵渎了爱情,稀里糊涂地完成了第一次,当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肤浅已经来不及了,所以非常后悔。包括亚恩也同自己一样肤浅,甚至俗不可耐,所以事后她很沮丧。她觉得那次牛圈里的结合不是开始而是结束,并且是永远的结束。以后再也不这样了,雪露对自己说。她实在想不出来男人为什么要干那事,不干那事不行吗?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还有一个,当时她和亚恩在稻草堆里面紧紧拥抱的时候被一头叫二号的水牛看见了,二号是一头水牛的编号。当时村里分牛时为了便于区分给每头牛一个编号,生产队把仅有的十头牛按顺序从一号一直排到十号。二号是一头健壮的水牛,她家的土地都是二号犁的,二号也算得上是她的衣食父母功不可没,在雪露眼里二号德高望重,还是她的信仰和精神支柱,而当着二号的面和只是恋爱关系的亚恩结合在一起是对二号最大的不敬。雪露非常后悔,正因为这事她渐渐有了和亚恩分手的想法。雪露是一个有信仰的女子,那信仰是刻在骨子里的。人一定要有信仰,不然和动物没啥区别。这话她坚信不疑。
在阴暗的牛圈里,那头叫二号的水牛静默地看着亚恩抱着雪露在草垛上面亲密。二号嚼着稻草,耳朵不停地扇动驱赶着蚊蝇,它睁大眼睛看着雪露,眼神漠然没有悲喜。可能是雪露经常给二号喂食鲜草,所以二号看见熟悉的雪露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缠绵感到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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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叫二号的水牛是生产队在五年前在隔壁镇的一场斗牛比赛上用粮食换来的。当时斗牛赛场人山人海,人们欢呼雀跃。随着一声哨响,一头高大威猛的牛从栅栏里面窜出来,气势汹汹地朝二号奔来,这头牛是二号的对手,它奔跑的时候起步快,距离远,能量足,二号刚刚起步奔走不到十步就被这头劲敌抵翻在地。原来这场比赛刚刚改变了规则,新规则漏洞百出,不再是单纯的拼力量而是比技巧,比如口哨一响就必须勇猛地往前冲,不管用什么手段置对手于死地就算赢,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也成了一个摆设,这个规则刚出来二号还不适应所以败下阵来。旧的规则比赛应该是两名选手报上大名,先是握手言和或者来一次拥抱再开始比拼,遵循重在参与的原则,选手对于输赢的结果也都是心服口服,就是得了第一也不会有太高的荣誉并且人人都可以参与,比赛的意义主要是弘扬精神而不是一味的比拼力量以及背后利益的分配,这样的规则至少是人性化的。当时二号还在严格遵守原来的规则,首先是表达对对手的尊重,然后喊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等待和对手来一次亲密接触,比如亲亲嘴报上大名,最后裁判喊一二三开始,才可以用牛角互相伤害。比赛不但比了力气的大小和四肢的抓合力,还比了耐性和韧劲儿,最主要是可以弘扬精神宣扬德行。那晓得新规则漏洞百出,选手都不按常规出牌了,对手的出手快准狠这让二号顿时傻了眼。只见一团黑色充满巨大能量的庞然大物直击二号的薄弱之处,那庞然大物用它尖锐的角剜向二号的肚子。“喂,喂喂,老兄,你这样可不行,我们可是友谊第一啊,比赛只是切磋切磋而已,喂,老兄,你这有点不像话,怎么把我往死里整啊?”二号一边警告对手一边躲闪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不到三招,二号就被对手抵翻在地。当时二号眼冒金星,近三年,也是在这个赛场,二号它一直稳拿第一,而这次它彻底地输给了规则。
“这牛其实也不老,它怎么那么迟钝呢?别人攻击它它也不还击,那架势更像是想和对手来一次恋爱。这次它输了信心,我估计以后在赛场上它是不可能取得好成绩了,算了吧,把它便宜一点卖了算了。”二号曾经的主人感叹。那时,刚好生产队里缺少耕牛,于是生产队的采购员就用几袋大米换了二号在生产队里做了耕牛。
牛庄一共有10个生产队,有10头牛,每个生产队只能分得一头牛,不过这十头牛在农忙的季节还可以互相调集,让这些耕牛发挥出最大的生产力,为了公平村民们通过抓阄的方式来平分这十头牛。雪露所在的小队当时抓到了二号,小队人员欣喜若狂,这二号尽管是一条斗败的牛但它毕竟曾经是一头斗牛,力量非常大,可以碾压其他普通的牛,获得有力气的牛就意味着可以抓住农耕时的黄金时期从而有更大的机会获得庄稼丰收。在山区农村,打杵背篓耕牛犁耙还有男人无穷的力量就是宝贵的财富,耕牛的地位排在第一也是当之无愧的。一个生产队大概有四十户人家,一户人家大概有三亩地,一头牛要在短时间内犁地百十亩,劳动强度大可想而知。每条耕牛大伙儿轮流喂养轮流使用,张三喂十天,李四喂十天,这样轮流转,时间一久村民之间就会产生矛盾。比如张三给牛喂的是鲜草,给牛打理了一个温暖的窝,牛内心明白遇到了一个有良心的主人。而李四很抠门舍不得给牛喂草,牛圈里面环境恶劣臭气熏天。这样张三就会责怪李四没良心,李四也不示弱,气呼呼地说:“那王五还不给牛喂草呢,使用牛的时候比谁用得都多,牛走不动了还打牛呢,你怎么不说?”于是张三去质问王五,王五气势汹汹地反驳:“我打牲口怎么啦?你来打我呀,你看看李四是怎么对待这牛的。你只会欺负我。”张三是不可能再去找李四理论了,看着关在牛圈里面的牛也爱莫能助。喂牛的时候都不愿意去喂,到用牛的时候又争相抢夺,不管是犁地插秧或者打谷收粮都需要用牛,四月和九月是耕牛最苦的日子,为了利用好雨水天灌溉插秧和晴热天割稻打谷,十多头牛昼夜不停地在田间和村民的院坝劳作。它们有时饿着肚子还要耕作,只能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咀嚼几把稻草。
雪露的弟弟比雪露小4岁,在县城上高中,学校周末经常补课,所以很少回家,自然也帮不上忙。雪露的父亲矮小瘦弱,去驾驭这群喜欢耍小脾气的耕牛有点难度。父亲不好意思请亚恩帮忙犁地,毕竟亚恩和雪露还没有结婚,所以他就自己拉着耕牛托起犁耙来到水田里,父亲卷起裤管想要在耕牛的脖子上套上绳索,可是那耕牛并不听话,倔强的在田里撒欢狂奔。父亲瘦弱的身子拽着绳索死死不放,他的身子浸泡在水田里面被拖了很远。雪露在田埂上急得大声喊叫。这时高大魁梧的亚恩正好赶来了,他顾不上脱鞋,跳在水田里面拉起水田里雪露的父亲,然后举起竹鞭把那头耕牛驯服。那一刻,雪露对亚恩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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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恩是驯服水牛的高手,烈性的水牛也会被他调教的服帖。亚恩戏说他是属牛的,和牛是同伙,所以牛就听他的话,雪露不信。二号刚来牛庄很不适应,把竞技出身的斗牛改造成一条温顺的耕牛不是一件易事。那日骄阳似火,在宽大的院坝里面,亚恩准备把二号训练得服服帖帖。二号看到亚恩要给它套上绳索它拼死抵抗,有一副想要挣脱牛圈奔向草原成为野牛的气势,雪露看到二号想要挣脱缰绳内心矛盾重重,他希望亚恩征服二号又希望二号可以挣脱缰绳。她无力去拯救这群可怜的牛,她反感那些不善待牛让牛昼夜不停耕作的人,牛需要吃草需要休息,也需要人的关爱,而这些牛都享受不到。雪露的想法在现实中实现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也只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那群牛在梯田里面劳作。对牛最大的报答就是给牛喂上鲜草,给牛整理出一个温暖的窝,而这些雪露都做到了,她甚至拿出自己的旧衣服垫在牛圈里给牛暖身,而在当时物资匮乏的年代把一件旧衣服给牛用上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你不要伤害牛。”雪露对亚恩说。亚恩根本就没有把雪露的话放在心上。那时雪露觉得她受到了伤害。
亚恩一心想要驯服二号。二号性子烈,对于性子烈的牛,亚恩对付的方法就是打,把牛打得皮开肉绽牛自然就会老实,训牛的招式还有一招就是用两根木头搭建成一个十字架形状,以竖着的那根为圆心,以横着的那根木头靠外的一端和牛的颈项用绳索和木头固定在一起。手持木棍把牛打得嗷嗷直叫,让牛对人产生敬畏之心,然后让牛静静地围着木头转圈,时间一久牛自然就磨得没了脾气,没了脾气的牛把干活儿当成了最大的爱好,一天不干活儿这些牛就魂不守舍,像是欠了人生一个交代。后来人们甚至把对牛的调教方式作为一种技能进行嘉奖,对于那些使用牛技术过硬的人人们对他敬佩不已,走到哪儿都吃香,特别是农忙时,谁要是把一头疲惫不堪的牛激励起来重新让这头牛精神焕发在田地里叱咤风云,这个人就是最牛的人,农户们都会拿出自家的好酒好菜把这种能人好好招待一番,然后坐在小板凳上欣赏这个能人使用耕牛时高超的技能,其实所有训练牛的核心技术只有一招,那就是打。亚恩说他想成为这样一个英雄,让所有的牛跪倒在他的竹鞭之下被他征服。亚恩的这个想法雪露不可以接受,雪露始终认为虐待动物会受到报应,牛根本就没有义务来帮助人类来实现不能解决自身温饱的问题,世间是人离不开牛而不是牛离不开人。村民们给了牛一把草然后给牛安排一堆的活儿,还要让牛终生铭记村民们这把稻草的恩惠显然显得荒唐,这有悖人性。亚恩一心想征服二号还有一个原因,那天亚恩在牛圈看到了雪露给二号在地面铺上的旧衣服,那件红色的棉袄还是亚恩和雪露第一次在县城逛街时他给雪露买的,亚恩没有明说那件棉袄是一件定情物,当时雪露大大咧咧的也没有放心上,对于亚恩而言雪露把这件旧棉袄给二号用上是对他爱的亵渎。所以亚恩看到二号像是看到情敌一样,二号对于亚恩想征服它也是不服。那天亚恩拉着缰绳发疯一样抽打着二号,“今天我非要把你征服。”亚恩大声吼叫,二号眼里布满血丝四肢蹦跳哀嚎着,叫声划破长空。雪露第一次看到亚恩发怒时的样子,亚恩像是变了一个人显得十分可怕。“不要打它了。”雪露拽着亚恩举着竹鞭的手。亚恩已经打烂了三根竹条,二号背上已经留下一道道长长的血痕,可是还是丝毫没有下跪被驯服的迹象,二号还没有被驯服亚恩根本就不停手。“你再不放手,我们就分手。”雪露冷冷地说。“分手?难道在你心里我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牛?难道我对你多年的感情只是一场空?对于我这么优秀的人你真的舍得放弃?不会吧?”亚恩放下手里的竹鞭惊愕地说。“会。你让我感到了害怕。”雪露漠然地说:“你回家算算这些年你在我身上的花费吧,我会想办法如数奉还给你,包括这件棉袄的花费。”雪露说完拉着二号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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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露回到家对父亲说出了想和亚恩分手的想法,明理的父亲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婚姻的事你自己做主吧。我看着亚恩长大的,而这些并不能决定他以后会不会改变,未来无法预测。孩子,冷暖自知,做事不后悔就行,其实有很多事没有对错的,你自己觉得对就行了。婚姻靠缘,随命吧。”父亲说。第二天,雪露收拾好了亚恩留在她家的一些衣物,那是亚恩在她家帮忙干活儿时留下的换洗的衣服,雪露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折得整整齐齐。雪露在家里等待亚恩协商分手的事宜,她也很矛盾,是不是自己对爱情过于苛刻了?毕竟天下不可能冒出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男人,俊美多才善解人意,能陪我哭陪我笑,而这些可能真的只能出现在梦里和书中了,唉,对现实多一些原谅吧,如果亚恩跪下向我道歉我想我还是会原谅他,依然会嫁给他。毕竟天下没有完美的人。他怎么还没来呢?雪露开始心乱如麻。她在院子里不时向清江对岸眺望,一直到晚上也不见亚恩的到来。雪露一直等了三天亚恩还是没有来。第四天,雪露心想,要是今天亚恩来看我,他不道歉我也会原谅他。雪露翘首期盼,亚恩还是没有到来。到了傍晚,雪露实在是在忍不住了。“这个该死的亚恩,真是欺人太甚,我一句话就把你气跑了,你这个胆小鬼。看我怎么收拾你。”雪露实在是憋不住了。她一路小跑,坐上了过江的小船。她要去找亚恩算账,她已经想好了见到亚恩时和亚恩的对话台词。
过了江,在村口崎岖的路上雪露碰到了亚恩,当时亚恩背着行李匆匆赶路。“我准备去南方,一个很远的地方。”亚恩说:“我想是我配不上你,你读得书比我多,看得世界比我大。是的,我只会训牛,只会在牛群里用野蛮的力量找回自信,而在这里这也是我唯一的能实现自身价值的渠道。我鞭打牛的时候能理解牛的痛苦,明显地感到了牛的绝望,而我也是如此,人类会说话会表达,会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很坚强,而这些都是假的,你以为人们可以把一头疲惫不堪的牛激励起来重新让这头牛精神焕发在田地里叱咤风云,真的是这样吗?不是。其实那头牛已经快散架了,那头牛被人们不停犁地,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那是牛在做垂死挣扎。”亚恩激动地说。“我不是来和你谈牛的。”雪露说:“我是来告诉你,求你以后不要轻易去殴打一只动物,轻易去睡一个女人,轻易去说爱这个字,那样做有的女人会当真的。女人当真的时候你不可能甩掉的,要么你死要么她亡,如果可以轻易甩掉就是爱得不够浓郁。”“雪露,对不起,我要走了,我也不知道可以走多远。如果你在乎我就和我一起走,你愿意吗?”亚恩说。“不愿意。”雪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家,雪露蒙头大哭。
淅沥淅沥的小雨下了整整一夜,雨水敲打在屋顶的青瓦上面发出清脆的天籁之音,雪露不时从梦中惊醒,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落寞。她打开灯,翻出几本书籍慢慢阅读起来,烦躁让她无法入眠。她试着去读懂书中一个温暖而干净的男子,他们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灵魂的吞噬。也只有这种吞噬才可以忘记亚恩和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一直到天亮,世界打开了崭新的一页,春雨洗刷过的树林格外苍翠,一夜的春雨让山涧无数的溪流倾泻而下,浓雾笼罩的山林不时传出鸟鸣声。一道道梯田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清晨雪露的父亲披着蓑衣去查看田间的水情。暴涨的溪流冲垮了山坡顶部的几块水田,水田里的水需要及时排除又要保留一部分水量维持土壤的湿度,这样天晴的时候就可以犁好地重新灌上水插上秧苗,经过施肥除草和杀虫这些繁琐的劳动获取秋季的丰收。二号这几天刚好在雪露家喂养,这种轮流喂养让二号认识了不同的主人,雪露把二号居住的牛圈打扫得非常干净,喂食的鲜草量足味美,这些二号都心知肚明。雪露还是担心二号吃不饱,在父亲查看水情的时候她就把二号拉出来在房子周围的山坡上吃草,雪露觉得动物有时和人的心灵是相通的,比如它可以感知一个人对它的好坏以及喜好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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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房子都建在山坡上稀稀疏疏错落有致,王五和雪露是邻居,王五的家在雪露家上面。王五家里有三个儿子个个长得身强力壮,在当时农村拥有强大的劳动力就是最好的资产,所以王五走路带风非常嘚瑟,说话嗓门儿大做事也是专横武断,和别人家发生矛盾明知自己无理还死不承认,骂不赢别人的时候就会带上三个儿子上门恐吓,所有没有人敢得罪他们,雪露的父亲经常提醒雪露不要招惹他们。二号在雪露家喂养10天之后就轮到王五家喂养,每次二号都不愿意去王五家。王五的老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自家大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由于家里劳动力多地多在村上小日子过得也是最好的,论财力抡拳头总在别人之上,按理讲他们应该对牛好一些,应该给牛安排一个最舒适的窝,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自己的家是最豪华的,他们的牛圈却是最差的,他们自己躲在屋里打麻将也舍不得抽点时间给牛圈盖上茅草。冬季农闲的时候,寒风凌厉大雪纷飞。这些牛除了食草后排泄的粪便晒干后可以用作燃料这点用处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在冬季这些牛算是消耗品所以不受待见,王五已经忘记了牛圈里还有一个二号。雪露每天都会偷偷地观察二号,雪露发现二号在王五家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当时王五一家人躲在屋里烤火打牌其乐融融,屋内外的温差让他们的房门玻璃蒙上浓浓的雾气,所以他们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看不见屋内。雪露看不下去了,她从家里抱了一捆稻草去喂二号,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厚,雪露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二号身边,二号在四面透风的只有几平米的草棚里来回走动,草棚顶部本来有稀疏的茅草遮风避雨,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寒风吹走,散落了一地,二号的栖息之地都是积雪,它根本就没有安身之地。可能是天气太冷肉体太饿,二号已经骨瘦如柴,它只能依靠行走来维持身体的热量来抵御严寒,它的肚子也饿得干瘪,由于经常挨打它灰色身体上稀疏的长毛已经慢慢褪离。在这样严寒的天气,如果不行走获取热量就只有死路一条。雪露看到这一幕有些酸楚。她加快脚步,迈过厚厚的积雪,把稻草放在二号身边,她往二号嘴里塞了一把稻草,二号不会说话,它只会安静地凝视着雪露,牙齿交错慢慢咀嚼着迟来的美食。
只听吱呀一声,王五家的门打开了。王武的老婆出门上厕所,她正好看到雪露正在给二号喂草,王五的老婆心里很不舒服,她想,你可以去喂食一头饥饿的牛,这和我没有关系,但你不可以在我家喂食一条饥饿的牛,这就和我有关,让别人误解我是一个无爱之人,是对我的轻视。王五的老婆觉得受到了欺辱。于是在站在门口对雪露破口大骂。这样的泼妇不讲道理不知廉耻什么话都可以骂得出口,雪露自然不会和她对骂。她觉得自己此时的使命就是喂饱二号,其他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只要是对的,义无反顾的坚持。她不但要喂饱二号。终有一天她还想要解救二号,让二号放飞自我。王五老婆的骂声惊动了王五。王五眯着眼走出房门,她一看自己的老婆骂得是雪露,赶紧把她老婆拉回家。雪露当时还以为是王五良心觉醒,后来才知道那是王五有求于自己。没过几天,王五带着烟酒居然厚着脸皮来到雪露家提亲,王五说他的儿子王乐喜欢上雪露了,希望雪露的父亲能够答应这门亲事。王五自信满满做事风格一向是大屁股坐人,基本不管对方的感受。那个王乐是什么人人们都清楚,王乐长得五大三粗,就是一个吃喝玩乐的二流子,雪露自然不会同意。王五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摔门而去。王五暂时找不出理由来找雪露家的麻烦,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怒它拿起竹鞭对二号就是一顿毒打,然后几天也没有给二号喂食。雪露看着这一切伤心到了极点。而自己除了偷偷喂食二号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它。等我有能力了,我要买下这些牛让它们放飞自我,雪露暗暗发誓。她知道要想摆脱这个地方看到更大的世界就必须学习知识开阔视野,她准备报名参加成人高考,她很欣慰自己所做的一切父亲和弟弟都是支持的。
九月间连绵的秋雨下了一周,正是稻谷成熟的季节,漫山的梯田都是金灿灿的稻谷,云雾缭绕,泥土的芬芳沁人心扉。天一放晴,人们都开始赶时间收割稻谷,一条条羊肠小路顺着山势蜿蜒,女人们顶着烈日戴着草帽弯着腰拿着镰刀把割下的成熟的稻子在田间一字摆开,然后用稻草接成绳索把稻谷捆绑一成一捆,山区田头的物资都得靠背,男人就是背稻谷的主力军。捆好的一捆稻谷在90斤到200斤之间非常沉重,力气大的男人单腿跪地,撑着打杵大喝一声一二三,后面的人赶紧把捆好的稻谷抬到背篓上,男人起立之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前行,稻谷很沉一般走到200米就要歇息,歇息时要么用打杵支撑着背篓停顿片刻,要么找一个石墩把背篓靠在石墩上休息。雪露力气很小,她每次只能背70斤,所以她的父亲把稻谷捆绑得很小。背稻谷基本都是大晴天,天气炎热,收割稻谷最麻烦的就是稻谷的叶片像锯条一样扎人,非常容易引起皮肤瘙痒。这类重体力活儿流汗很多,汗水蒸发掉之后还会在衣服上留下淡淡的盐巴,这些盐巴侵蚀在因为瘙痒被抓破的皮肤上疼痛无比。背回家的稻谷需要耕牛拉动石磙进行碾压。而耕牛的稀缺开始成为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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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耕牛的数量减少了一半,其原因就是王五的儿子王乐惹了大祸。那天晚上,在村委会的大院坝里放露天电影,村委会旁边有一个木质破旧的吊脚楼,吊脚楼的二楼堆放着柴火和喂食牛羊的牧草。一楼就是耕牛晚上的栖息地。村里面娱乐很少,听说晚上放露天电影村民们都非常开心。他们早早地收工吃完晚饭搬着小板凳静静地守在白色的荧幕前等待影片放映。繁星点点,清风徐徐,人们摇着蒲扇张大嘴巴静静的观看,完全沉浸在精彩的故事情节中,尽管那是一部黑白电影,动作夸张剧情狗血但是看了可以令人精神振奋。王五的儿子王乐混迹江湖自以为见多识广所以在别人看电影的时候就开始捣乱,他叼着烟在巨大的银幕下面走来走去刷存在感,人多的时候他越喜欢像嬉皮士一样玩世不恭。就是这样的玩世不恭酿成了一场大祸。王乐到处乱串,他随手丢下的烟头引燃了吊脚楼的稻草,整个吊脚楼迅速燃起了熊熊大火。“着火了。快救火。”有人高呼。人们惊叫着四处乱窜,开始寻找脸盆水桶去浇灭大火。雪露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那场面让她泪目。在夜幕中,在熊熊大火里,一楼的那四条耕牛被拴在木桩上无处可逃。二楼燃烧着的柴木落在牛背上,牛焦急地嗷嗷直叫,它们无法挣脱缰绳,只好围着木桩乱窜,缰绳越转越短,圈子越转越小,最后缰绳扭在一起它们就再也无法动弹。有人试图解开缰绳,但是火势太大过于危险无法靠近。牛睁大眼睛凄惨地吼叫着,人们擦着眼泪无能为力。无情的火焰最终扑向这四头牛,这些牛的身体像火球一样在浓烟里面蠕动,经过几番剧烈的挣扎最后终于不再动弹。这悲壮的一幕几乎让雪露窒息,像梦魇般伴随了她的一生。雪露反应过来本能的到处寻找二号,找了很久才找到二号。幸好二号当天没有被拴在吊脚楼下,而是被轮流喂养到一个雪露不怎么熟悉的农户家里。雪露看到二号被栓在牛圈里心里的担忧骤然释放,二号看到了雪露顿时睁大了眼睛,用自己的角轻轻抵触雪露的臂膀。
村里本来就只有10头牛,其中病死了一头,在吊脚楼烧死了四头就只剩下五头,耕牛的短缺让村民们苦恼不已。翌年春季农耕这五头牛昼夜不停地耕作,劳动强度已经达到了极限,人们想法拿出最有营养最鲜美的草料喂给这些牛想换取它们更多的耕作时间,而这些方式还是无济于事,牛也是肉躯之身并没有三头六臂,人们拿着鲜草在牛前面引诱牛也加快不了步伐。张三家的地还没有犁完李四早就找好了套绳在在田间等候,李四家的地犁完杨六赵七闪亮登场,就这样循环着,其中有一头四号牛实在太累躺在烂泥里面任凭竹鞭的抽打也不愿挪动脚步,这头四号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王五提议四号牛反正死了干脆把它宰了吃肉,人们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也不知道他们是害怕王五还是真的想吃牛肉,总之他们只是沉默,而这之前牛庄从没有宰杀耕牛食用的习俗,耕牛死亡之后他们一般会将耕牛的尸体和人一样葬在山岗,人们还会像死了人一样在耕牛的坟前流泪烧上纸钱。睿智之人明白耕牛至高的地位不可动摇,它们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而这种人在村里往往没有地位,他们的话根本就没人重视,时间一久,他们也学会了沉默。王五见没人提出意见就照计划进行。王五摸了摸四号的鼻孔还有微弱的气息,邪恶的本能驱使王五产生了一个想法,鲜活动物的肉味道更加鲜美,一定要在赶在四号耕牛死亡之前杀掉它。“唉,看着这牛怪可怜的,看它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做个好事帮它死个痛快。”王五一把鼻涕一把泪似乎非常伤心,紧接着一声令下"杀。"一把大锤重重地锤打在四号牛的眉心,奄奄一息的四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垂下了头。当时二号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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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的儿子王乐抽烟引发的耕牛烧亡事件让王乐受到了处罚,对于这事证据确凿王五不敢怨天尤人,他只能把一肚子的火发泄在活着的耕牛身上。每次轮到王五喂养二号的时候二号仰着头止步不前非常倔强。这样让王五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在一个大晴天,王五决定驯服二号。那日虽然晴空万里,但是气温很低,寒风凌厉,飞沙走石。王五凶神恶煞手持木棍,二号低着头怒目圆睁,静等王五的挑衅。王五举起木棍先是猛打二号的背,二号只是用脚反击,王五见二号居然反击了怒火中烧,棍棒雨点般地落在二号身上,这下二号彻底激怒了,斗牛出生的二号尾巴上翘,四蹄飞扬纵身跃起跳到王五面前,然后低头扬角,用角尖轻松地把王五挑起摔下。王五见二号失控了顿时害怕起来撒腿就跑,二号没有放过王五的意思,几步就追上了王五,直接把王五逼到了墙角。“你不要过来。”王五威胁二号。而这威胁已经没有意义了。二号低头翘尾,后退两步朝王五来了一次猛烈的冲击,直接用角刺入王五的胸膛。王五的肚子肠胃从牛角撕裂的碗大的伤口淌泄下来落在了地面。王五的身子慢慢地倒在了地面,他已经死了。二号不知所措,木木地站在那儿,它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即将发生改变。
手持锄头铁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来追杀二号的,毕竟二号的身份已经发生了改变,它已经不再是一头耕牛。二号必死无疑已经毫无悬念,这是天意也是人意,二号似乎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对生命的渴求驱使它再次冒险,斗牛出生的它没有妥协,它似乎明白抵死人的后果就是拿自己抵命,而当前唯一的自救方式就是跑。二号转身冲出人群奋力朝密林里面跑去。人们拿起各种农具奋力围追堵截。雪露流着泪看着这一切,她已经无力发声。二号逃往密林,人们奋力追赶也成了二号最后在雪露心里无形的照片。关于二号的死活雪露也不敢打探,她害怕不好的结果。最好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有人说二号被人们逼到山崖走投无路跳进了清江,有人说二号没有死成了野牛还有人见过。不管是那种版本都让她矛盾。但她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注定每个人都不可能被别人铭记。
二号失踪不久。雪露的父亲也病逝,临死前父亲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过雪露的男友。“会有的。”雪露对生命垂危的父亲说。
是的,一切都会有的。父亲死后,雪露快速完成了人生里浓重的几个画面。参加成人高考大学毕业,快速结婚,快速生娃,对人生重要的几笔她也是草草了事,对于爱情她也像开盲盒一样。是的,爱情就是盲盒,打开盒子,里面管它是海龟海王愤青渣男,这些选择终究都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比如在城里流淌着音乐的咖啡厅里的一次约会,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说爱她然后点了一份牛排,那个男人近乎完美,她还是选择离开了那个男人,仅仅因为那个男人点的是牛排,而男人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离开。这样经历过几次,她也就无心选择,于是决定婚姻也用盲开的方式来个了断。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盲盒,管他是谁,这一开就定终生,盒子里的男人矮小瘦弱其腹如鼓,关键是这个男人的职业让雪露傻了眼,居然他是一个做牛肉生意的。雪露有些抓狂,但是还是和这个男人结婚生子,她觉得这个决定很符合自己的气质,自己认定的,就是一坨烂泥也要想法吞下去,自己的决定与别人无关。她是幸运的,这个男人没有让她失望,婚后对她特别好,男人善解人意温柔顾家。次年雪露生下双胞胎,一家人其乐融融。
多年后的一个清明节。连绵的春雨下了一周,天阴沉沉的,雪露和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弟弟一起回到牛庄给父亲上坟。牛庄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种植果树的收益高,所以人们把以前的水田改成了果园,种上了满山的橙子树。温润的空气里暗含着淡淡花香沁入心扉,让人心旷神怡。人们已经不再需要用牛犁地,所以整个村庄看不见一头牛。羊肠小路也变成了宽阔的泊油路,以前由青瓦土墙构建的低矮土房摇身变成了高层小洋楼。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巨大的提升。雪露走在村委会大院,以前那部电影那场火灾历历再现。“阿姨,吃个橙子。”一个小女孩走过来递给雪露一个自家种植的橙子。“谢谢。”雪露笑着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这阳光空气和养育我多年的家乡水,还有父亲,还有一个人,雪露心里默默地念着一个名字,那就是亚恩。她总以为还有机会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偶遇这个人,而这次回家她没有打探到亚恩的任何消息,就连和亚恩当年分手的那条小路也难觅踪迹。是的,有些人一旦见面就终生难忘,一旦分离,就再也不见。所以珍惜牢记生命中每帧美好或者痛苦的画面,多年以后再回看生活,会发现不管是伤了还是爱了最后只会留下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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