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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快乐(四)|我的视界我的中国

国庆节快乐(四)|我的视界我的中国

作者: 鄂佛歌 | 来源:发表于2019-10-01 13:58 被阅读0次

    第四章

    这个学期,我过得还算充实。说充实,就是不无聊而已。语言的差异——我至今没学会普通话,可见我初中的老师对我的影响根深蒂固——让我感觉和同学们总是有一条鸿沟。所以课余时间,我基本都是用来写信。开始只给父亲写,事无巨细地照搬我的生活,或者从头至尾复述某部电影的情节,加上一些评价和感悟,酸溜溜的,文绉绉的。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甚至怀疑父亲会不会有耐性全部读完。同桌成华说:

    “你既然这么爱写信,干嘛不交个笔友?”

    又说:

    “我交过两个,都嫌我信写的少,把我踹了。”

    学校的图书馆能借到各种杂志,比如《读者》、《知音》、《青年文摘》之类。有些杂志的每页下面,有交友信息,留着通讯地址。

    别笑话,那时交笔友也是种时尚,当然是非主流的那种时尚。

    天南海北的人,连面都没见过,就能聊得忘乎所以,有点像现在的网络聊天。所以我想,任何时代,人都有一种向陌生人敞开心扉的欲望。

    所不同的是,现在的网络聊天,都偏向于找附近人,可能有某种实际的意图,我不得而知;而那时交笔友,却往往喜欢往遥远的地方发展,似乎越遥远越有吸引力。一个城市的两个人互为笔友,是不可理解的。

    我是大西北的,所以就看东南方的交友信息。那时没有四通一达的快递,只有邮政,贴上八毛钱的邮票就能让书信飞往全国各地——好像距离不同邮资也有差别,所以当时人们经常会收到一些盖着“邮资不足”印章的退信,就需要再贴一张邮票重新投递——速度是不敢恭维的,不过你拿八毛钱的的价格让人家提供八块钱的服务,似乎也有些非分之想。

    因为速度的关系,加上距离遥远,那时的笔友,一年也来往不了几封信。比如我后来的笔友沐小果,是广州的,我投一封,她收到时已是半个月后,她回一封,又是半个月,一来一往就需要一个月。一个学期,也就能写四五封信,还得充分利用好时间。所以,交笔友是需要耐性的。

    在沐小果之前,我还交过两个笔友,不过来往了两封信后,人家就不理我了,原因不明,是另有新欢,还是嫌我土气,我无从追究。那两个笔友的名字,一个很洋气,叫莎莎,一个港台味十足,叫倩雯。

    莎莎跟我大谈特谈小资人生,比如咖啡红酒之类;倩雯跟我大讲特讲贵族生活,什么“请安”了,“下午茶”了,而我呢,虽然也刻意虚构了一些内容,但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反而更显得不伦不类,诸如“猪骨头烩酸菜配法国红酒”、“吃着披萨就着牛栏山二锅头”之类的笑话就层出不穷。

    于是,她们不理我了。

    受了打击,我对交笔友渐渐失去了兴趣。某次在图书室看杂志,无意发现了一则交友信息,内容本身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她的名字却让我眼前一亮:沐小果。于是我拿出纸笔,把她的地址抄了下来。

    其实无论是“徐小糖”,还是“沐小果”,都是家长无奈于词汇匮乏信手拈来的名字,就像小明和小刚充斥了整个小学期间的应用题一样,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之所以选择她,就是因为她的普通。洋气的和港台味的,我招惹不起,欣赏不了蒙娜丽莎,还是规规矩矩地看我的武松打虎吧。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就是糖与果,本身存在着某种契合。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她,无非就是介绍介绍自己,什么性格开朗了,相貌出众了,爱好广泛了,追求梦想了,恬不知耻地把自己赞美得都快自恋了,事实上没一点沾边。反正知道是虚拟的,这辈子也不可能见面,没有被揭穿的风险。

    信发出后,等了一个多月,没有回信,这没什么,人家既然刊出了交友信息,一天不知要拆开多少封来自五湖四海的信,不可能每封都回。主动权在人家手里,人家有钱刊登信息,就有选择权。遇到这种情况,就当是给邮政事业做贡献了,接着物色下一个目标。

    可我当时不知哪根筋抽住了,又给她写了封信。这封信我是没抱任何希望的,因此我的口气十分不好,带着嘲讽和质问,你牛什么,你不就是在前沿城市吗,不就是有钱吗,凭什么不尊重别人?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懂吗?……总之,没一句好话。

    没想到,这封信有了回音。

    放暑假了,同学们走得七零八落,我的火车票是第二天的。无所事事的我到门房和李大爷聊天,看到地上还有几封未取走的信件,就蹲下来随意地翻了翻,就看到了沐小果的回信,来自广州番禺的一所职业学校。

    记得当时还是十分激动的,我拿了信回到了宿舍,坐在床边,就拆开来看。信写的不多,未满一张纸,字倒挺好看,是庞中华的行书体——

    徐小糖同学:

    你好!

    首先我为我的不礼貌向你道歉,我之所以没回信,并不是因为我牛,也不是因为你罗列的任何一个原因。相反的,我的条件很不好,我没时间也没精力玩这种虚幻的交友游戏,当然并不是说我对你们的做法表示反感,这是两回事。

    那条征友信息不是我登的,是我的舍友她要登,顺便连我的也登上了,并没征求我的同意。不信你可以再去看那本杂志,我的信息之前,就是她的信息,学校和班级一字不差。再不信你也可以写信给她,让她解释,我和她闹掰了。

    我没有不尊重你,只是这学期我不堪其扰,已无力应付。不瞒你说,那些来信,我多数没看,一封也没回,你的两封我全看了。对于你的丰富的校园生活和渊博的学识,我表示羡慕,但我真没那个心情,望理解。

    再次说声抱歉!

    请尊重我的生活方式,不要再来信,我也不会再写第二封回信。

    祝学业进步!

    ——沐小果。

    读罢,我很失望,除了失望还有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件自以为得意的事被对方看穿了不良企图。但她的信写得不卑不亢,该解释的解释了,该道歉的道歉了,我也没理由再回一封信和她争辩。

    但我还是决定再写一封,理由很简单,做为她这封信的回信。

    我去了教室,翻出桌洞里已经收拾起的信纸和笔,就开始奋笔疾书。我脑子装的词汇不多,但都派上了用场。我围绕着虚拟交友的话题展开了深入浅出的论述,列举了古今中外各种相似的例子,其意是想向她说明,虚拟交友,不是心理空虚,不是人格变态,反而是一种向未知世界探索的精神。

    这封信写了七八页,用了整整一个下午。

    可是写完重读了一遍,又觉得满纸虚伪之言,散发着一股酸腐的味道,让人不时地起鸡皮疙瘩。拿起笔改了又改,也没达到沐小果那种不卑不亢的效果。于是我放弃了,把七八页信纸揉成团,扔进了纸篓。

    但又不甘,又写了一封更短的信——

    沐小果同学:

    你好!

    感谢你的回信,同时为我上封信的刻薄言辞向你道歉。其实对于虚拟交友,我也持怀疑态度,只是同学们这么做,我也跟着凑凑热闹。我的上上封信写的内容全是捏造的,我的条件更差,也许你想像不到。

    我的家乡是一个僻远的农村,是父亲捡回来的,没妈,亲妈后妈都没有,父亲没娶亲。我在学校的情况也不如意,因为口音不同,朋友很少,学习成绩也不好。大概就是因为我在现实世界里一无是处,才从虚幻世界里寻求慰藉吧。

    事实证明,寻求不到。

    对你的打扰和中伤深表歉意,祝事业有成!

    ——徐小糖。

    看了看,还算满意,就去邮局寄了出去。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以为。暑假期间,忙于农活,割完麦子种菜,施完肥浇水,平地修渠防洪筑坝,就我们父子两,活干得慢但有条不紊,倒比那些大户人家安明。子女多的人家,种的地也多,往往因为谁干得多谁干得少吵得鸡犬不宁,我和父亲绝没有这些纠纷。

    相反的,父亲怕我累着,不时地喊我休息。我却想,横竖就是这点活,横竖就是我们俩,今天干不完,明天还在那放着;今天干完了,明天就能整铺大盖地休息,所以格外卖力。倘或正在割麦子时,有村民过来和父亲坐在地堰上抽烟聊天,他就喊:

    “小糖,歇会儿!”

    我说不累,接着割。他隔一会儿就喊一次,直到把我喊得歇下方止。要么,他就走过来,把我的镰刀把儿抓住,说:

    “歇会儿,歇会儿,忙甚了?”

    麦子割完,拉回场面,晾晒几天,碾了,攒起,扬出,入了粮仓,麦秸和麦汁码进草圈,麦地淌过,耕一遍,撒些菜籽进去,白菜,蔓菁,青萝卜……等着出苗,夏天的活就算干完了。大劲儿是在秋天,割葵花,掰玉米,刨籽瓜,淌秋水,备冬储,可那时我上学走了。

    所以趁我在时,能多干点多就干点。

    地里的活儿忙完,再和些泥,把院墙、屋子、粮仓的破烂处修补修补,给三胶车润润油,给骡子打打脚,就没事了。暑假过去一多半,其余的时间基本是闲着。屋里热,苍蝇多,闹得慌,我和父亲就各自搬把凳子,坐在房檐下,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以为他和郭睛阿姨的故事讲完了,可没想到还有续集。

    某个午后,我和父亲说起城里的猪肉不好吃,都是饲料催肥的,没嚼头,没油水,看着是肉,吃着像豆腐干,随意问他,咱们家为什么不养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家就没养过猪,倒没缺吃过猪肉,春天的时候,父亲就跟养猪的人家说好,冬天拿麦子、玉米换人家的猪肉,或者拿钱买。

    我隐约意识到,这事应该和郭睛阿姨有关,是当年“偷粮贼”和“养猪犯”事件伤了他的心,但没想到,和我也有关。他又给我讲了一段以前不曾讲过的故事。这故事算是之前故事的后记和番外,其中涉及到我和一头猪。准确地说,是半扇猪肉。

    父亲说——

    我和房后老丁的关系一直挺不错,我能在七家村呆下来,多是托了老丁的帮助。那时的老丁还不老,比我大两岁。他有老婆娃娃,我光棍一条,所以他经常喊我去他家吃饭,陪他喝酒。我的酒量,就是跟他练出来的。

    1983年的秋天,老丁家来了个外乡的亲戚帮他收秋。老丁叫他三红,他叫老丁姨夫,可能是远房的,老丁和三红年龄差不多。三红是牛轭弯村的,五大三粗,力气大,干活儿倒是没说的,就是脑子不灵光,糖性性的,所以三十多岁没娶上老婆。那天正好我也给老丁家帮忙,晚上老丁就让老婆弄了几个菜,我们坐下喝酒。

    喝酒就免不了说话,三个大男人,难免拿女人逗乐子。我虽然不善长,但也不能扫兴,我不说女人,也不阻止他们说女人,只是听着,必要时附和一两句。说起女人,三红头头是道,仿佛见多识广,但多半是听来的,他没有经验,过过嘴瘾罢了。他们说各种各样的女人,最后连半个女人也说。甚叫半个女人,就是石女。这时三红说:

    “我们村的郭睛就是个石女,长那么好看作害了。”

    听到郭睛的名字,我的脑袋里顿时像炸开一个麻雷似的,差点晕倒,喝进嘴里的酒呛在喉咙上,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我忙问:

    “你说谁?”

    当时我猜测,多半是重名,并非就是那个郭睛。尽管如此,听到这两个字,我还是受不了。三红说:

    “郭睛呀,那长相,绝了!”

    “何以见得她是个石女?”

    我虽然和郭睛甚也没做过,但好到无话不谈,她什么都跟我说,包括女孩子家的那点事。据我了解,石女是不来那个的,而郭睛正常。三红说:

    “她要不是石女,为甚三十多了不成家?”

    “三十多?”

    “嗯,应该是三十四了,属牛。”

    三红说:

    “她家搬来牛轭弯时她就二十多了,村里的后生都把她爱得眼里滴血,身上流脓,媒婆把她家的门踢烂,可她就是谁也看不上。晃来晃去,后生们全成了娃娃他大了,她也晃成个老姑娘。村里有人猜她是石女,她不澄清,她家里人也不澄清,你说她不是石女是甚?”

    三十四,属牛,正是四九年出生的。我感到自己浑身在发抖,血液冲到了头顶,为了进一步确认,我又问:

    “她家里甚情况,兄弟姐妹这些?”

    老丁看了我一眼,说:

    “国庆,你精明伶俐,一表人才,犯不着讨个石女做老婆,中看不中用。老李家的二女子等你好几年了,你咋就看不上人家呢?”

    我没理他,说:

    “三红,你说。”

    三红说:

    “他兄弟姐妹四个,她是老大,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成过家了。”

    又说:

    “她妹妹也不逊色,人样人才都出众,就是没便宜了村里的后生。前两年深圳搞开发,她就跑去打工了,嫁了个有钱的老公,经常穿得花枝招展描眉画眼地回村里来,爱死个人。”

    我又问:

    “你说她家是从外村搬去的,原来在哪个村?”

    “不清楚,没听说。”

    虽然这点不清楚,但毫无疑问,三红说的这个郭睛就是你爷爷村的那个郭睛,不是别的郭睛。那会儿,体内的血液把我折腾得够呛了,我感到喉咙里涌上热乎乎的一团,口腔里有股浓烈的血腥味。我说不出话,就跳下炕跑出了屋。

    摇摇晃晃刚出了院门,就扶着大门墩吐了出来,是血。老丁跟了出来,问我咋了?我把指头伸进喉咙捅了捅,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盖住了那团血。天黑,老丁也没留意,只说:

    “你的酒量不是这点哇!”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行了,就往回走。

    从老丁家到咱们家,短短一百来米路,我却走得非常辛苦。我想哭,却哭不出,按理说,得知了她的消息,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我并没觉得高兴,却是难过。要说难过,也不完全是,说不出的感觉。回到家,一头栽倒在炕上,就嚎啕大哭起来。

    哭完了,酒醒了,点起煤油灯,卷了棒旱烟抽着,冷静地想着接下来的事。郭睛没成家,宁愿背着石女的名声,她在等着我。那段黑暗的日子过去了,我们终于熬到了黎明,见到了曙光。我要娶她,这是肯定的,但咋娶,我得好好考虑,我不能太委屈了她。

    她家被你爷爷害得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她又让我临走时骂得伤痕累累,我要赎罪,然后报答,最后再说娶的话,否则我心不安。农村有“背着半扇猪肉赎罪”的说法,虽只是一句话,并没听谁做过,但我要做,为郭睛,为自己,为我们共同遭受的那些痛苦的煎熬。

    我晓得,从咱们的七家村到三红家的牛轭弯村,直线距离三百多里,已经算是外县了,没有直通的车。三红来时是从牛轭弯村坐班车到他们县,再从他们县坐班车到咱们县,再转车到咱们乡,步走二十来里就到了咱们村。

    这不是我考虑的,既然是赎罪,就是步走着去。我考虑的是,半扇猪肉的问题。暮春时捉的猪崽子,现在还不到一百斤。那年月的猪长得慢,所以有“当年猪不杀”的说法。如果要等到彻底能杀的时候,还得等一年多,最后我决定,再喂几个月,今年冬天就杀。

    那头猪虽然终究没逃过那一刀,但也享受得够了,我对它比对自己都当紧。吃的都是黄灿灿的玉米面,还给掺了麻油,奶油苦菜,葵花汁子从来不用;窝里垫着干燥的麦花子、胡麻柴,隔三差五就换一回;有时还端着脸盆进猪圈,用清水给它擦身子,嫌它在屎里滚,几天清理一次猪圈……

    有一次它感冒了,发高烧,不吃不喝,叫来赵大夫给它打了针,还不见好,眼看要死。我整夜蹲在猪圈里看着它,摩挲它,后来想了个偏方,用剪刀在耳朵上绞了几个口子,放了点血,嘿,好了,第二天就扑腾扑腾地吃开了。

    它是好了,我病了,比它严重,吃了几片药,不管用。本来想打个针,想想已经给它打过了,我就算了,费一份钱就行了。到地里干活儿,难受得不行,昏昏沉沉没精神,到渠里掬捧冰水,抹把脸,接着干活儿。

    有时畜牲比人耐,有时人比畜牲耐,我和猪的身份颠倒过来,它变得娇滴滴的,我变得百毒不侵了。它后来又病了两次,我倒再没病,铁打似的。

    过了冬至,一天天冷了起来,我相相那猪,估摸着也能杀个一百七八,就喊来村里人帮忙杀它。人和猪也是有感情的,我那么伺候它,倒舍不得杀了,心疼得不行。我们一帮人把猪按住,我看不下去了,就跑到菜窖口哭了一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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