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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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口井，古井，很深。猴子曾经在我这里捞过月。它们用尾巴把一只只猴子串起来，远处望去，仿佛是一条枯藤随风摇曳。它们叽叽喳喳地传递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大致的意思应该是，我的尾巴要被扯断了。

它们掬起一水月，那不过是月的倒影。月的残影在他们的手里忽明忽暗，它们高兴地手舞足蹈。可好景不长，水洒没了，猴群自是失去耐心，各自分散在树林中。

而后我的水，渐渐枯涸殆尽。岁月再次将我唤醒，是兵荒马乱之际。

我是一口古井，见证过历史的峥嵘。

透过马蹄，我看见写着“魏”“蜀”“吴”的三面军旗，在我身旁来回穿梭。忽然一个女人一跃而下，而后一堵厚重的土墙将我头顶上唯一的天空遮挡住。从此我的身体充满泥垢，腐烂的声音荡气回肠。我被世间遗忘，安然沉睡。

当我再次睁眼，明晃晃的太阳正出现在我的上空，我看到了生的希望。人们将我清洗，我摇身一变，成了一口清凉的井水。

走过此地的人们，纷纷驻足，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悠闲。我听见带着西域色彩的驼铃声，赴京赶考的书生把我的水装进水袋，又匆匆奔赴远方。

我感激人们，所以源源不断地供出井水。人们说这口井的水特别甘甜。但只有我知道，藏在水里的，是历史的痕迹。

我是一口古井。本以为我可以一直给人们供出泉水，人们会一直依赖于我，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竟要被河村里的王麻子给拆了。

河村之所以叫河村，正是因为我。村里人说我有“神气”，是老天爷可怜他们，要他们在这生活，所以就算是遇上了干旱时期，久不下雨，我的井水也未曾干涸。而王麻子是河村的村长，叫他“麻子”也不是因为他长着麻子脸，只是他爱贪村民便宜，贪的东西也不大，如同芝麻一般，但如同芝麻一样多，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心头气不过，便取了这么一个诨号。

王麻子只因为他孩子只顾着玩耍没看路，不小心踢到我，跌了一跤磕破了头，王麻子便让村里人把我给填了。村里人连声哀求，这水可是生命之源，村子附近没有清凉的水，若要寻一处水源，得到几里地之外了，村里本就是老少居多，腿脚又不伶俐，我便是全村的希望了。

一大爷颤颤巍巍说着：“王村长，这井可不能拆呐，拆了大伙喝水都不方便呀。”村民们纷纷附和，可王麻子拿出不拆不可的气势，说到：“这井我填定了，谁再说个‘不’字，我把他家也跟着一起拆咯！”村民们只敢怒不敢言，双方僵持了许久。

说是僵持，不过是村民听到王麻子定下填井的时间，然后自发将道路损毁，这样一来，卡车进不了村，自然也拆不了的。

不知道是谁泄了密，王麻子听闻了这件事，气得勃然大怒。立下“谁要再敢阻拦，我让他家不得安生”的威胁，村民只好作罢，大家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村子里弥漫着哀愁。

好巧不巧，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在定下拆井的前一天晚上，王麻子后院起火了。铃铛声在村里蔓延，火舌直卷三重茅屋，吓得王麻子一时忘记了救火。村民也忘记了旧日的仇恨，一桶桶水往他后院里抬，村民们也怕火势蔓延，自己的院子也受牵连。火势看着虽大，但也招架不住众人之力。火光渐渐微弱，天也蒙蒙亮了。

公鸡报晓，我等待命运的宣判。

王麻子灰头土脸，抹了一下汗，更像黑脸的包拯了。他慢悠悠开口：“恩情不多谢，大家伙帮忙都累坏了吧，散了吧，我守着卡车就行。” 见众人不愿走，王麻子连说，“我守着卡车不让它进村，我们的井不填了！”村民瞪大了眼，以为王麻子在说笑。

王麻子说：“若不是这口井，我家今儿就保不住了，这口井是我的福啊！大伙儿都一个村的，之前的事儿，我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包涵！”说着，唤出儿子拿出纸笔，列出自己之前那些不堪的所作所为：“欠东家一簸箕”“西家一笤帚”“北家一勺盐”……渐渐地麻子自己都写不下去了。本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就是平日的不注意，让村民们有多少怨恨说不出口！麻子停笔时，几页纸已写得密密麻麻。卡车已在村外等候多时。

麻子上前拉住卡车师傅，好说歹说，留着他在河村吃午餐。师傅本以为吃过午餐，便好开工，乐呵呵地答应了。可吃过饭，也不见得村长说开工之事，只好再等。等到日薄西山，家家户户炊烟又升起时，仍不见村长下令。师傅正纳闷，只见村长端来一碗凉水，让师傅尝尝。师傅喝完水，眼里已是泪眼婆娑：“我娘健在时，她每天赶早挑水便是这味儿。我寻了多时，没想到今日终于喝上了这水。这水……”“这水，便是我们村里的井水。”“你要填了它？！”卡车师傅嗔怒道。“我不填呢，村民都指望它呢。”……

我是一口古井。我见证了河村村民和王麻子的不对付，也看见了他们的握手言和。我只是一口井，给人们带去清凉和生的希望，也给人们带去了人间本该有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