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三道弯（浪子）

小河三道弯（浪子）

（一）

河北沿从西头数第三家，是刘庆宝家。

他家老土屋大门口一开，也是正对着小河。

刘庆宝小名宝儿。

他是家里的宝贝。

他母亲一直没开怀（没开怀的意思是没生过孩子），就拾了（拾的意思是收养别人的）两个孩子。

宝儿的姐姐庆香的亲生母亲是个下乡知青，为了回城被人欺负，生下庆香后就走了，直到现在庆香也没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宝儿的母亲是个傻姑娘，也是被人糟蹋生下的宝儿，孩子生下来后傻姑娘就失踪了，死在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宝儿爹娘就有了一对没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女，一家人也没任何血缘关系。

宝儿是跟我一年出生的，我记得他娘抱着他到处找人给他喂奶，我母亲也是其中一个。

上学后的宝儿打架惹事逃学等，反正除了不学习，其它什么都做。

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就辍学在家，长的倒是五大三粗一表人才的，可他一肚子败絮。经常跟村子里一帮不成器的二流子一起，坏事做绝，偷窃，抢劫，打架。有时候打不过人家，自己反而头破血流。

有次他们几个去偷邻村的西瓜，你说你偷几个吃解解渴也就罢了，几个人在人家瓜地里胡造，就是打开一个，不熟，再打开个，还不熟，他们生熟不分，给人家糟蹋了半亩多西瓜。

主人吃完中午饭回到瓜地，看到一大片西瓜都裂成几瓣，半生不熟地躺了一地，那模样甚是惨不忍睹，主人心疼啊！

他火冒三丈。

那几个偷瓜的熊孩子正在吃着西瓜，他们狼吞虎咽，连西瓜籽都不吐。

他们发现有人来了，爬起来就跑，一肚子火气的瓜主人哪能轻易放过他们？

他力气又大，个子又高，追上去就抓住一个，他把宝儿抓住了。

宝儿说:“我没吃啊，都是他们吃的，我真没吃！”

他不承认。

“没吃？你再说一遍，你没吃？”

“我真没吃，你看，”他张开嘴。

这不混蛋嘛！

瓜主人暴怒地踹着宝儿的肚子:“你们这些祸害，偷瓜吃，还给我祸害了一地，看我不揍死你！”

宝儿抱着肚子:“我没吃你西瓜，就是没吃。”

“没吃是不？好，我就看看你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

他把宝儿摁到地下，用脚踩着他的肚子，使劲地踩，使劲儿的挤，又像擀面杖擀饼一样从丹田开始往上擀，一直到胃的顶部，肚子里的西瓜籽顺着食道从嘴里涌了出来。

“你不说你没吃吗？啊？你嘴里出来的是什么？啊？叫你再嘴硬，你再嘴硬试试？叫你再偷瓜，看你长记性不？”

他那老实的养父母看他被人家整治的惨样，是又气又心疼，不让他再去偷抢，老人好话赖话一大堆，嘴唇都磨破了，他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养好伤后又跑得不见人影了。

（二）

二十岁那年，父母老了，就打算给他娶媳妇，好拴住 他，老人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可他那德性，谁家闺女愿意跟他？

没办法，换亲。

用他姐姐换。

我们那，那个年代换亲很多，都是家庭不好，贫穷的，有毛病的家庭，好人家的小伙子人家还上赶着呢，这就是区别。

换亲双方家的闺女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换亲唯一的条件是两家都有一男一女，姐姐嫁给对方哥哥，对方妹妹嫁给这方弟弟，亲上加亲。

但也有看不中的，就成不了，然后就另外再找一家。

换亲最大的受益者是男的，最大的受害者是女的，因为大部分都是男的条件不好才导致换亲，所以大部分换亲的家庭，都是媳妇儿年轻，丈夫是又穷又丑又老。

就是那么不公平。

庆芳一直对养父母怀着感恩的心，他们养大她不容易，她总想着报答，所以，养父母提出换亲她没有任何异议。

她说，只要宝儿看中女的就行，对方男的是什么样子她无所谓，她认。

就这样，他家相亲是相了一家又一家，都是因为宝儿看不中，宝儿嫌人家闺女丑啊！

宝儿晚上躺在打麦场的麦草上面，嘴里含着根麦秸，他下意识的嚼着，就像牛儿反刍。

他俩眼珠子瞅着天上的星星，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最近看过的电影，刘晓庆演的，对了，娶个刘晓庆那样的媳妇儿，还有林青霞。

他想着刘晓庆林青霞，晚上也不回家，就躺在麦草垛上睡到天亮。

再相亲他条件更高了，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多明星般的女子？更何况他还是换亲？

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让他相了好多亲都没成功。

最后媒人都躲远了。

（三）

也是该他有福气，离我们村七八里地赵家庄有户人家，哥哥赵晓军长的不丑，但是个痨病，动不动就喘不过气，嘴唇憋得酱紫，三十多岁了也没个媳妇儿，妹妹赵晓美倒是长得标致，双眼皮大眼睛，细高挑大高个，还心灵手巧。

赵晓美二十四了，还待字闺中，有人说，看中她的男孩子得一个连队，可她得等着她哥哥娶上媳妇儿她才能谈婚论嫁，她就这样拒绝了一个又一个优秀的男孩。

那个年代的女子，没权利讲究爱情。

爱情是什么？对她们来说，爱情很遥远，爱情是天方夜谭。

她无奈地等啊等啊，等来了却是让她给哥哥换个媳妇儿的消息。

父母哭着求她，得让哥哥说上媳妇儿，不能让老赵家在这辈子上绝了后，真要那样，一家人罪过可就大了。

晓美除了哭没别的招可使。

万般无奈，她答应相亲看看。

这个媒婆跟宝儿家沾点亲戚，不然谁还愿操这个心啊！

两下里一相亲，宝儿就看中了晓美，这女子长得，不次于刘晓庆林青霞呀！其实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晓美再漂亮，毕竟是庄户人家的孩子，气质各方面达不到啊！

而晓美早就听说宝儿的斑斑劣迹，她怎么可能同意？

赵晓军呢？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是个女人。

可庆香看不中赵晓军，嫌他是个痨病，她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她想，难道就一辈子跟个痨病鬼过吗？你看他喘不过气憋得那样，还不知道活几天，这要是结了婚怎么过日子？他那样干不了重活，还不得把我累死？

可她答应过养父母，她无得条件的服从。

如果宝儿那边成了，她得遵守承诺。

庆香委屈的直掉眼泪。

第一次相亲以晓美不同意而告终。

（四）

宝儿回家后就想晓美，虽然晓美比他大四岁，他也喜欢的不得了。

他正想入非非，村子里那帮畜生二流子又约他出去抢劫，说没钱花了。

几个人晚上在路口等着，第一个过来个老人，年纪大了，被拦住后乖乖地把钱掏出来给了他们，他们感觉很顺利，就在路口埋伏，准备劫第二单。

这次来的是个骑着自行车的，他们一拥而上，拿出刀子让那人掏钱，不然就给捅上个窟窿，那人却不是好惹的，伸脚先把刀踢飞，然后就左右开弓把他们全打趴下了。

那人看都趴下后就四处找鞋子，他踢人把鞋子踢丢了。

宝儿倒在后边，趁他四处找鞋的空，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骑上那人自行车就跑，那人一边穿鞋一边追，嘴里还大喊:

“混蛋，把车子给我留下！”

宝儿骑着拼命跑，他慌忙中走错路了，骑到我们村后大井那去了，大井四四方方，得有篮球场那么大，有十几米深，四周都用石头砌成，还留道口子，修了一条石阶，斜着通向井底，井底也没多少水了。

他一下子没来得及看清，也没来得及煞车，就连人带车一头扎了下去，还好，他是顺着那道口子下去的，顺着斜坡快速冲下去，然后又一头扎进水里，脸碰到了水底的石头，立时血光四溅。

水太浅了，如果水再深点，他倒不至于碰到石头毁容。

追他的人也顾不了许多，救人要紧，就先把他弄上来，又喊过他同伙:“先送医院吧！”

他别的方面倒没什么的大问题，就是眼皮撕裂，和鼻梁骨折，伤好后一只眼睛就变形了，很丑的眼睛，还好没有伤到眼珠。

（五）

他家原先是住在小河北边从西头数第三家的，三间土房子，坐北朝南，大门口正对着小河，后来因为村子规划四间房子，他家翻盖房子面积不够，就另外申请了宅基地。

宝儿伤好后，父母就筹划着给他盖新房，一年后，他家就不在河边住了，搬到了村北的新房子里。

红砖瓦房，很是高大上。住着也舒服，就差个媳妇儿了。

也许就是缘分吧。

那媒人又上门提亲，还是赵家庄的赵晓军，还是换亲。

宝儿兴奋得一夜没睡。

赵晓美这期间不是没相过亲，可怎么也不合适，换亲的家庭哪有个好的呀！

没办法，当媒人再提，她答应再见见，听说宝儿毁了容，到底毁到什么程度？她也好奇。

先看看再说吧。

再次见到宝儿，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严重，宝儿身上也少了之前的那股邪气，她松了口。

只因她的哥哥，赵晓军，如果身体没病，长的丑点，也许早就跟别家换成功了，可他的病太严重了，人家就是换亲也不愿换个病秧子，所以她妥协了，同样妥协的，还有可怜的庆香。

她告诉媒人，只要宝儿改邪归正，她可以考虑嫁给他。

宝儿满口答应。

两家就在年前的腊月里，择了黄道吉日，把婚事办了。

赵晓美和刘庆香，两个可怜的女人，就那样无奈的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六）

婚后的宝儿，沉浸在甜蜜当中，他太喜欢自己的媳妇儿了，为了晓美他也要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

宝儿吃过太多亏，他终于明白，人得走正道，得学好，只有正道，才是条光明的大道，才会走得坦坦荡荡，平平稳稳。

他收起了身上那股邪气，决定重新做人。

他断绝了跟那些狐朋狗友的一切关系，谁都不跟他们来往，谁都不行，他很是坚决。

然后他开始正儿八经的上坡干活，不怕苦不怕累，他用心地伺候着庄稼，他要用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生活，他要打造一个全新的自己证明给赵晓美看。

庄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改变，从人见人恨到人见人夸，他是从内到外都变了。

只是苦了可怜的庆香。

赵晓军倒是很听老婆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身体不行，所以，庆香是真的操心受累呀，有时候她为了挣钱，闲着的时候拉个牛车，去四周村子叫卖着小米，有了儿子后就更累了。

晓军有时抱着孩子还呼呼的直喘，庆香那个心焦啊！有时候就骂他，赵家军也不说话，骂就骂呗，庆香拿他毫无办法。

宝儿就为了弥补对姐姐的亏欠，拼了命地帮姐姐干活。

这个当年让父母姐姐操碎了心的宝儿，真的是改头换面了。

（七）

宝儿重新做人，日子有了奔头，老人也十分心安。

再加上晓美又怀孕了，宝儿对晓美更加疼爱，小丈夫还挺会照顾大媳妇儿，洗衣做饭上坡干活，他都不知道什么是累。

转眼间，晓美已肚大如斗，她天天出去活动着，有时跟着宝儿下地，宝儿干活，她在旁边玩。

可孩子都过了预产期半个月了，还是没有动静，也感觉不到胎动，肚子依然很大。

邻居就劝他，先去医院看看，不行就剖腹产算了。

两人也没拿当回事。后来看实在是没动静，就去了县医院。

结果生出来时却是个死婴。

到底怎么回事他俩回来也没说，只说是死了。

两个人伤心难过，别人也不好问。晓美出月子后，就开始备孕第二胎，可无论怎样做，就是怀不上，他俩又到处找人看，晓美不知道喝了多少苦药，才在三年后又坏上了。

这胎两个人非常小心。

瓜熟蒂落时，晓美在县医院产下一名女婴，两个人欢天喜地。

宝儿深知他的一切来之不易，他才真正明白养父母为了他而付出的辛苦，他从此后对父母百依百顺，无论父母说什么他都听着，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他都先送给父母，冬天还生了取暖炉，为了让屋子更暖和，他每天亲自添碳。

有时别人去他家，他自己屋里冷得滴水成冰，老人屋里却温暖如春，老父喜欢吃猪头肉，他手头有俩钱就给老人买，后来老母亲脑血栓瘫炕上，他每天擦洗伺候，把屎把尿。

一直到五年后老人去世，身上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味道。

母亲去世后，父亲身体大不如前，也是动不了，他又开始伺候父亲，

他成了我们村孝敬父母的典范。

听说前几年他爹才去世，他整整伺候了十二年。

有人说，他爹要不是他照顾的好，早就走了。

我们那十里八乡的人们，谁都知道我们村有个勇于回头的浪子——刘庆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