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温暖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加馨主题第九期“温暖”主题活动。

虎年腊月三十，寒气袭人，雪花纷飞。

外出打工创业的村民陆续回来，村道上的小车开始比以往多了，平日冷清的村子开始热闹起来。村东头的老樟树下，一位老大娘拄着拐杖站在树下远眺，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老婆。过年了你站在树下看什么哪？”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古稀老人走过来问老大娘。

“我在等彬伢子回来啊，他好多年没回来过年了啊！”老大娘有点口齿不清，语音不全地回答。

“老婆。回屋去吧，天气这么冷，又下着雪，不要着凉了哪。”古稀老人用关心的语气说道。

北风呼啸，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在古樟树上，飘落在两位白发老人的头上、身上。寒冷阻止不了老大娘那颗盼儿归来的心，她已经不止一次走出老屋，到村东头盼望她的儿子回来过年。

老大娘叫姚秀英，今年七十岁，年轻时和同村青年李同生结婚，生下儿子李彬后患了精神性疾病，一直没有治愈。

李同生个子不高，精精瘦瘦的却要挑起一副重担，他既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又要把儿子李彬拉址大。家里的大小事务全压在那瘦弱的肩膀上，日子过得非常艰苦。

李彬长大成人后，响应国家号召应征入伍，去雪域高原当了一名边防军人。李同生和姚秀英相依为命，日子还是那样的清贫。

逢年过节，姚秀英会去村东头的樟树下盼望李彬回来。可是，姚秀英不知道她的儿子永远不可能回来陪她过年过节了，她一次次的期盼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乡村公路上，一辆辆小轿车冒着风雪开进了村子，在姚秀英的眼前驶了过去，可是没有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来，她的儿子李彬始终没有出现。

“老婆，回屋去吧，彬伢子今天不会回来了哪。”李同生再一次劝姚秀英回老屋去。

“彬伢子不回，我就不回老屋。”姚秀英已经连续十几天在古樟树下等李彬，可一直没等到儿子回来，她越来越不心甘，也越来越固执了。

大年三十，村民都在准备丰盛的年夜饭。而李同生家却依旧冷冷清清，姚秀英固执地等着儿子回来过年，固执地守在村东头古樟树下。李同生见老婆不肯回老屋，只好陪着她在雪花下继续等待，等待那个不可能出现的儿子，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陪父母过年的李彬。

一次次望眼欲穿，姚秀英的脸被冻得通红，花白的头发上不时飘落着一些雪花。她在树下等了不知多久，见到的却是漫天飞舞的大雪。

“滴！滴！”汽车喇叭声响起，一辆白色轿车从村外驶了过来停在老樟树下，从车上走下一位年轻人。

“彬伢子回来了！是彬伢子回来了！”姚秀英听到喇叭声，看了一眼从轿车上下来的年轻人，不停地念叨着。

“老婆，你看花眼了，那个人不是我们的儿子，他是彬伢子的战友王志强哪。”李同生见是李彬的战友来了，连忙对姚秀英说道。

“什么？是彬伢子的战友？不是我们家彬伢子？”姚秀英满脸失望地问，她那刚刚燃烧起来的希望，一下子就被被一团冷水浇灭了。

“大爷、大娘，您们好！”王志强下车后大喊道。

“志强，你啥时候回来过年了啊？”李同生问。

“大爷。李彬不能陪您和大娘过年，我来看望你们哪。”王志强在轿车后备箱里把年货拿出来回答。

“志强，你怎么又给我们送东西来了哪，我们就老俩口吃不了什么哪。”李同生走过去对王志强说。

“大爷。您要照顾大娘没时间去置办年货，我帮您带来了呢。”王志强说道。

“志强，你不用这么破费，我们家就两个老家伙，过年也吃不了什么，置办年货干啥哪。”李同生道。

“李彬回不来了，我来替他孝敬您们两老。大爷，我们进屋去吧！”王志强提着年货和李同生一块走向老屋。

李同生的老屋里冷冷清清，完全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当村里人都在热热闹闹过大年时，李同生家里却还是冷锅冷灶的。

王志强将年货搬进老屋里，然后又去火塘边点燃了柴火。姚秀英在寒冷的雪花中冻得脸色惨白，嘴唇乌青，身体瑟瑟发抖着。

李同生赶紧将姚秀英扶到火塘边烤火，姚秀英却在不停地念叨着:“彬伢子回来了，老倌子你快去煮饭给他吃，别饿着他了。”

姚秀英的思维还停留在得病之前，她的记忆里只有儿子李彬，只记得每天在村东头的古樟树下等李彬放学回来，煮饭给他吃的印象。

李彬那年去当兵后，姚秀英依然每天站在古樟树下等儿子，等着那个背着书包放学回来的儿子，她把李彬当成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天都离不开他。

“老婆，这是彬伢子的战友王志强，不是我们家彬伢子哪。”李同生对唠唠叨叨的姚秀英说道。

李同生望着年轻的王志强，心里不免失落落的，这个和李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伙子要是自己的儿子多好。

王志强和李彬同在金凤村一块长大，一块读书，一块入伍。可现在李彬回不来了，王志强却给他们家送来过年的物资，送来寒冬里的温暖，李同生不免感慨万端。

“大爷，这是我给您和大娘的过年红包，请您老收下！”王志强烧旺火塘里的柴火后，起身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递给李同生道。

“志强，你的红包我们不能收。”李同生人穷志不短，虽然李彬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他不会收王志强的红包。

“大爷，我和李彬是同学，又是战友。李彬虽然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儿子！这红包您老一定得收啊！”王志强真诚地对李同生说。

“老倌子。彬伢子给你红包你就收下啊，快去煮饭给他吃啊。”姚秀英把王志强当成了李彬，她坐在火塘边催李同生道。

“老婆。他是彬伢子的战友哪，你认错人了，他的红包不能收。”李同生见姚秀英想儿子想糊涂了，再一次提醒她。

“他是彬伢子！他就是彬伢子！”姚秀英拉着王志强的手，不停地呢喃着。

“对！大娘。我是彬伢子，特地回来陪您过年哪。”王志强见姚秀英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头脑不清醒，却对李彬思念不己，便把自己当成李彬道。

“我就说嘛，彬伢子回来了，彬伢子你快坐，让你爸快煮饭给你吃。”姚秀英拉着王志强的手，像过去牵着李彬的手一样，生怕他摔着了。

“大娘，今天大年三十我陪您们过年，好吗？”王志强对神智不清的姚秀英说。

“彬伢子，你回来不吃饭怎么行，让你爸快去煮饭给你吃。”姚秀英脑海里只有李彬，自从她患病后心里就只装着儿子，生怕他饿着冻着了。

王志强见姚秀英真把他当成李彬，当成她的儿子回来了，也就将错就错地把自己当李彬，坐在火塘边陪姚秀英烤火。李同生不顾刺骨的寒冷，抖抖索索地去厨房里煮饭去了

老屋外面，天空中的雪花越飘越大，原野披上了白色的银装，大地被白雪覆盖，这是多年难见的大雪。寒风不断地扑向老屋，从门缝里，窗户里吹进来。王志强坐在火塘前烤着前面，冷了后背。李同生的老屋多年没有捡修，到处破破烂烂，那里能挡得住冬天的寒风呢。

王志强看着火塘边烤火的姚秀英，看着她那满脸的皱纹，以及她那呆滞的目光，心里不由一阵阵心酸，不由得想起了姚秀英那个牺牲在雪域高原上的英雄儿子……

当年，王志强和李彬一块就读于县重点高中，他们都是班上的尖子生。高三那年，李彬响应国家号召决定应征入伍，他问王志强想不想去当兵，王志强和李彬从小一块长大，什么事都听李彬的。李彬想去当兵，他欣然同意跟他一块去。

李同生听说儿子要去应征入伍起初是不同意的。因为李彬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而且姚秀英又有疾病在身，整天在梦里过日子，家里离不开李彬哪。

可是，李彬下定了决心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兵报效祖国，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梦想，李彬也不离外。李同生拗不过儿子，最终含泪把李彬送上了踏往边关的路。李彬和王志强一块到了雪域高原，当了一名边防兵。

在一次边防巡逻中，李彬带领的巡逻小分队突然遭遇高山雪崩，为了保护一名巡逻队员，李彬被雪浪推下深谷牺牲。王志强那次和李彬一块去边境巡逻躲过了雪崩，可他的战友李彬却永远沉睡在雪域高原上，永远不能回村孝敬他的父母了。

李彬牺牲了，王志强带着他生前的遗物回到了村里。他想把真相告诉李彬的父母，可想到李彬那个患精神疾病的母亲，他又不敢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李同生在村长那里知道李彬牺牲的消息，他去找王志强了解真相。

王志强知道纸包不住火时，便忍着巨痛把李彬的遗物交给了李同生，并且含着热泪述说了李彬牺牲的全过程。

李同生听完王志强的话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和姚秀英唯一的精神支柱，在那一瞬间就倒坍了。李彬死了，他母亲姚秀英怎么办？他们的家怎么办？

王志强含泪说完李彬的英勇事迹后，向李同生说道:“大爷，您儿子李彬走了，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儿子，我替李彬给您们养老送终。”

“志强，我知道你和李彬是发小是战友。现在彬伢子不在了，我求你一件事行吗？”李同生忍受着巨大的失子之痛对王志强说。

“大爷，您求我什么事，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答应。”王志强点点头回答李同生。

“请你替我瞒着李彬娘，不让她知道彬伢子不在了的真相，她那病再也经不起巨大打击了哪。”李同生声音嘶哑痛苦地说道。

“大爷。我从部队把李彬的遗物带回来后，本想立即去您家告诉他牺牲的消息。可一想到大娘那病，我就不敢说了啊。”王志强也是强忍泪水道。

“你做得对，志强。我家李彬不在了，千万不能让他母亲知道哪。”李同生忍受着失去儿子的巨大痛苦对王志强说。

“大爷，我会瞒着大娘的，以后过年过节我会去看望大娘，让大娘放心。”王志强满脸泪水地点点头回答。

为了不加剧姚秀英的病情，王志强决定向患病的姚秀英撒谎，用善意的谎言瞒着她。从那以后，王志强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回到雪域高原后，王志强定期给姚秀英报告李彬的平安。回金凤村探亲休假时，总要去老屋看望姚秀英。

这样姚秀英一直不知道李彬牺牲的真相，她每天在老樟树下盼着儿子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李彬的身影从来没有出现过。

姚秀英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白发也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呆滞。今天她把王志强当成李彬了，她固执地认为大雪纷飞里回来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李彬，就是她眼望欲穿的儿子。

“志强，天气这么冷，过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哪。”李同生炒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米酒喊王志强。

王志强把眼光从姚秀英身上收回来，也把思绪从过去的记忆里拉了回来。姚秀英目光呆滞地看着他道:“彬伢子，你爸叫你去喝酒，你快过去啊。”

“好的，大娘，您烤火要注意安全哪。”王志强从火塘边站起身，拍了拍满身的柴灰对姚秀英说道。

“彬伢子，你快去吃饭，从大老远回家过年，肯定饿坏了啊。”姚秀英用火钳夹了夹火塘里的柴火后催王志强。

王志强走到一张小四方木桌前，只见桌子上摆了一碟花生米，一碗萝卜丝和一碗大白菜，还有一壶刚温热的米酒。李同生陪王志强喝酒，所以拿了两只酒杯子过来，米洒还冒着热气，寒冷的大雪天喝上一杯热酒，身体会暧和许多。

李同生别的爱好没有，不吸烟，就爱喝一点米酒，这对贫寒农家老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家里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出来酿米酒，就只好不喝。过年了，村里的邻居送了一瓶米洒给李同生。李同生舍不得拿出来喝，今天王志强冒雪送年货来了，他才把米酒拿出来和王志强喝两杯。

“志强，下这么大的雪给我们送年货来，真是辛苦你哪！唉，要是彬伢子还在该多好哪。”李同生也许是想念儿子了，他喝了口酒唉声叹息道。

“大爷，您说那里话呢，我就是您们的儿子啊，这置办年货的事当然由我来做啊。”王志强望着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的李同生说道。

“唉，志强，这么多年麻烦你了，我和您大娘都老了。我想把彬伢子牺牲的真相告诉她，你看呢？”李同生不想再瞒姚秀英了，儿子已经牺牲在雪域高原，再也不会回来陪他娘过年，再瞒还有意义吗，李同生一边和王志强喝酒，一边征求他的意见。

“大爷，你想告诉大娘真相，您不担心大娘的病情加重吗？她已经把我当成李彬，那就让我来陪您们过大年吧。”王志强担心姚秀英接受不了事实，受到巨大打击后加重病情，便不同意李同生的想法，他宁愿留下来陪姚秀英过年。

“唉，志强，你这份孝心我们领了。过大年你还是回去陪你父母哪，他们也需要你在身边，团年饭怎么少得了你哪。”李同生委婉地拒绝王志强。过年过节，王志强的父母也需要儿子的陪伴啊。

“大爷，没事，今年的团年饭我就在你们家吃了，大年三十夜我就陪您两老守岁，尽一个儿子的责任啊。”王志强坚持要在李同生，姚秀英家过年，坚持要陪伴他们。

“这……”李同生拿王志强没办法，王志强这份孝心怎么好再次拒绝呢。

“强伢子做得对。李老倌，我们今年都到你家来过年，团年饭就在你家办，你和姚秀英欢迎不？”老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几个人冒有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其中一位花甲老人对李同生说道。

“爸，您怎么来李大爷家了？”王志强一见花甲老人大声地喊了一声。

“强伢子，你来陪李同生他们过年，怎么瞒着我们呢？”花甲老人带着责备的口气问王志强。

“爸，我替李彬孝敬他父母，这也要告诉您吗。”王志强回答花甲老人。

“你的性格我知道，强伢子你做得对，我支持你。我带来了过年的鸡鱼肉，强伢子帮我去拿过来，今年的团年饭就在李同生家办了。”花甲老人笑着对王志强说道。

“嗯！”王志强嗯了一声，连忙离开老屋，冒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去把他父亲带来的鸡鱼肉搬了过来。

大年三十晚上，李同生的老屋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王志强和他父母一家人，村里的干部，乡里乡亲都来陪李同生，姚秀英过大年了。姚秀英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