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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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期：和解的创作。

1.

小微带着标志性的微笑坐在银行的柜台里面，迎接着新坐下来的一位美女顾客，“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美女顾客把手里的银行卡往卡槽里一扔，“取钱，三万。”小微伸手取出银行卡，熟练地在机器上操作着，按照流程很快办理完毕。“您慢走！”送走顾客，小微立马张张嘴，揉揉脸，恢复因长时间微笑略显僵硬的脸。

此刻没有顾客进门，小微取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竟有三十多个，大姐和弟弟妹妹的连番轰炸铁定不是什么好事，小微的心不禁一沉。小微慌忙从柜台下面取出“暂停办理”的牌子，站起身一边拨打大姐的电话一边朝休息室走去。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大姐慌张又略带哭腔的声音：“小微，你赶紧回来吧，咱妈被车撞了，正在抢救，很严重……”小微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大姐后面的话飘飘忽忽的全被挡在了耳朵外面。

小微是家里的老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夹在中间的她打小不受父亲待见，只有母亲疼她爱她。父亲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在家里说一不二，不如意了逮谁骂谁，有时候甚至动手，对母亲也是如此。母亲性格懦弱，从来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偶尔也会躲在角落里抹两把眼泪。

父亲说，闺女大了总归要嫁人的，没必要在她们身上浪费钱。大姐早早辍学，帮着家里忙东忙西，长到十九岁便嫁了人。小微性子执拗，她喜欢上学，她哭闹着一定要上学，她知道自己只有上学这一条出路。因为这件事，父亲动手打了她，骂她是个野孩子，只想着往外跑。母亲却生平第一次和父亲翻了脸，虽然她对上学没什么概念，但只要小微想上学，她就支持。母亲身上多了几道淤青，小微如愿以偿地继续上学。

小微大学毕业后远离了那个家，平时总借口工作忙，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上次回家竟然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小微坐在火车上，眼睛瞟向窗外，杂乱无章的小山坡上零星点缀着几棵歪七扭八的小树，若有若无的几片树叶在风中拼命地挣扎。想到母亲，小微的心又揪在了一起。

2.

火车站人头攒动，出站口不远处有个人踮着脚尖焦急地探头朝涌出的人群中搜寻。小微一眼认出这人是大姐，一年多未见，三十岁出头的大姐看上去沧桑又干瘪，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脸庞几乎没有多少血色。

小微走向大姐，眼睛有些湿润，大姐以为小微湿润的眼睛只是因为母亲。母亲的情况的确让人担忧，从抢救室出来后始终昏迷着，医生说，想要保命，只能手术，而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也只有百分之十。

大姐向小微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上午九点十分左右，母亲骑着她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去集市买菜。为了节省时间，母亲绕了路西头的那条狭窄的小路。小路尽头就是通往集市的中心大道，这是个丁字路口，母亲右拐时恰好有一辆大货车从中心大道上逆行而来。母亲躲闪不及，直接被大货车撞进了路边的花坛里。大货车呼啸而过，没有停下来，直到有熟人从那儿经过，看到花坛里躺着的母亲，才被送进了医院。

小微去出事的路口查看，发现东北角有个监控摄像头，应该可以把事故的全过程拍得清清楚楚。小微和弟弟去了当地派出所查看监控，一开始，派出所推脱说监控不是谁想查就能查的，必须所长点头。后来又说这个监控早就坏掉了，因为位置偏僻，用处不大，所以一直没有维修。再后来，在小微的坚持下，有个快退休的老民警偷偷带她查看了监控。监控把那个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子拍得很清晰，却唯独少了母亲出事那天的监控画面。

老民警同情小微母亲的遭遇，他给小微出主意说，让他们利用舆论来寻找目击者，逼迫民警立案调查。小微找人做了一条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人命大于天，请还我公道”几个大字。小微和弟弟妹妹举着横幅跪在派出所门口，请求他们立案调查这件事，请求他们找到肇事者，秉公执法。他们在派出所门口跪了十多天，没有等来“公道”，等来的竟是一顿毒打。

小微不明白，他们只是想找到肇事者，为母亲讨回公道，作为人民警察，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寻找真相，为他们主持正义吗？为什么他们不但删掉了监控录像，还用手中的执法棍驱赶他们？小微看着弟弟妹妹流血的嘴角，心里又痛又恨！

家里人说，算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微不同意，母亲还躺在病床上危在旦夕，凭什么凶手却逍遥法外！想到母亲，小微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医生说，让他们尽快决定做不做手术，病人等不起。

3.

父亲、大姐、弟弟妹妹，他们都认为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他们说，手术成功的几率太小，没必要让母亲遭这个罪。只有小微坚持要给母亲做手术，她说，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母亲。可医生说，做手术会使病人非常痛苦。全家人都劝说小微，让母亲安详地走吧，不要让她再承受手术的痛苦。

小微完全听不进去这些话，她的脑子里只徘徊着一句话“一定要让母亲活下去”。母亲苦了一辈子，我还没有让她享福呢，她不能走，她要留下来享福。小微心里的这个声音几乎让她失去了理智，她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坚持让医生给母亲做了手术。

手术很复杂。冰冷的手术刀在母亲身体里游走了一天一夜，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医生满脸疲惫地摇了摇头，奇迹没有出现。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母亲，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她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得出来，她很痛苦。小微的心仿佛堕入了冰窖里，无法呼吸。

医生说，母亲的日子只剩下半个月。这半个月，母亲要承受身体带给她的一切疼痛。她不能自主呼吸，必须一直带着呼吸机；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能二十四小时带着导尿管；她只能用眼神和孩子们交流，她只能轻微地点头和摇头，她看上去疲惫、绝望、痛苦。

小微开始自责，她觉得母亲的痛苦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不听家人的劝告固执己见。小微不分昼夜地坐在母亲床边，陪母亲说话。只有在每天的上午10点和下午4点出去两个小时，她要去派出所门口为母亲讨公道。

小微这样不分昼夜地连轴转，身体上哪里吃得消。她原本红润白皙的脸颊变成了苍白色，无力地凹陷下去，她跪在派出所门口的身影瘦弱无助。终于，那天下午，无望的小微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派出所，朝医院的方向走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拦住了她，把她拉到一个隐蔽的拐角处，给她看了一段视频。

小微惊呆了，这段视频是母亲被大货车撞倒的整个经过。男子偷偷告诉小微，这是他删除监控视频时偷偷存到手机上的，他现在把这段视频发给小微，有了这段视频为证，小微想要为母亲讨回公道应该不难。

第二天，小微拿着证据去了派出所。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证据摆在面前，民警们再没有理由推脱，他们答应帮小微寻找肇事司机，让小微先回去等消息。小微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她什么也不懂，这些天的两头跑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小微等啊等，等到母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警察局里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小微哭得撕心裂肺，她再也没有妈妈了。从小到大，最疼小微的只有妈妈。小微不知道母亲的后事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日子还在继续。派出所那边始终没有传来一丁点消息。小微慢慢恢复了意识，忽然想起了为母亲讨回公道这件事，她再次走进了那个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警察说，那辆卡车车主找到了，但车主声称车子前段时间被偷了，警察局里也有他丢车报案的记录，时间是母亲出事的前一天。监控视频里拍到的驾驶卡车的那个司机样貌模糊，看不清楚，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车主本人。负责调查的那个民警最后表示：虽然没有找到肇事者，但出于人道主义，车主愿意赔偿给小微两万元，毕竟那辆肇事车子是自己的。

4.

小微的眼泪已经流干，她呆呆地走出了派出所，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来追究这件事了。

母亲去世后，有根刺就深深地扎进了小微的心里。母亲生命最后的痛苦让她无法原谅自己，那些天天宣称着为人民服务的警察的态度和做法让她失望透顶。小微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何去何从，她不想再去银行上班，她看见那些穿制服的人就会莫名心痛，进而愤怒，所以她从银行辞职了。

小微感觉成人的世界太复杂，没有人理解她，她也不理解他们。她忽而感到四周有看不见的高墙将她隔成了孤身，让她抓狂；忽而又好像自己正在坠入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让她害怕；忽而又好像被无数人包围着，对着她指指点点，发出魔鬼般的嘲笑……她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直到那一次，小微无意间走进一家儿童图书馆，她被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吸引住了，这些图案或搞怪，或有趣，或无厘头，或温馨。小微坐下来，翻开一本又一本儿童绘本，她与绘本中的小动物们一起唱歌跳舞，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一起感受温暖与爱的拥抱。在她打开一本名为《獾的礼物》的绘本时，小微着了迷，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充满智慧的獾离开了他的身体，去了另一个世界，他所有的朋友实在太难过了。动物们聚在一起，聊起獾活着的日子里，教会他们剪纸、溜冰、系领带等技艺，这些回忆温暖了他们，也融化了他们的悲伤。“原来死亡也可以这么温馨。”小微想着。

小微也开始回忆和母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七岁那年，在毒辣的太阳底下，母亲扶着二八大杠的后座，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学骑自行车；十岁那年，她出水痘，母亲日夜守着她，怕她抓挠；十五岁那年，因为上高中的事，母亲为了她第一次和父亲吵了架；十八岁那年，她考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母亲偷偷抹了一夜的眼泪……想着想着，小微的心忽地柔软起来，原来母亲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小微决定了，她也要开一家儿童绘本馆，她可以每天与这些美妙的绘本为伴，她可以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孩子们的世界是最纯真最善良最美好的。小微的绘本馆就叫“萤火虫绘本馆”，萤火虫的光虽然微弱，但既然车胤可以借着几十只萤火虫的光读书学习，自己的书馆也可以为自己和更多的孩子照亮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