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小调音乐梦与奇遇边界

作者: 墨鱼派 | 来源:发表于2022-06-30 17:24 被阅读0次

    1

    清晨石桥上弥漫的雾气是古城苏醒后的第一个呵欠。阳光铺洒在石板桥面,给穿梭其间的河流装点波光,升温了初秋的空气,驱散两旁酒吧宿醉过后的倦怠与阴霾。树叶洒落其间,它们将随着河流在岸边杨柳的掩映中于下个拐角处消逝,只剩河水一直流淌,指引游人去探扰那笼罩了千年的沉寂。

    关雨欣第三次收回踏向石板阶梯的脚步,往门廊外伸出脑袋朝小巷张望。她在等候一个小时前就该抵达的和先生。

    一个身穿蓝布衫的老妇人坐在斜对面胡同口的小矮凳上,两鬓黑白缠绕。她用指尖挑动书页,像风中震颤的树枝试图挽留飘落的木叶。她的身旁摆放着色彩斑斓的糕点,冒出的腾腾热气在她的老花镜片上附着了一层薄雾,她盯视书本的眼神就此添上了几分雾里探花的执着。关雨欣斜倚门边,透过往来身影的间隙打量着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在这位老妇人脸庞留下的痕迹。

    巷子口传来皮鞋蹬在石板地面的声响。关雨欣坐回沙发上,用指尖梳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将身旁的吉他盒扶正。

    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在她茶几对面的太师椅落座,褪色毛毯般的灰色西装覆盖他的身躯。他向关雨欣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想要多少钱?”

    没有解释,没有客套,这句话如同一盆洗脚水朝关雨欣迎头浇来。

    和先生昨天通知她到这个咖啡店试音,当她如约抵达时却被告知店里没有吉他线,谱架也尚未配备,麦克风架像根晾衣竿一样倚在吧台旁。店长向她表示了歉意,让她今天再来一趟,并说到时负责人会和她商谈。于是她精心化了妆,穿上橘黄色无袖夹克外套,白衬衫打底,配上一条黑色小领带。她将吉他擦得光亮,希望能在试音时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对方却在爽约后再度迟到。

    “没关系的,你直说就行。”和先生跷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根香烟,在二手烟的缭绕中,四周静谧得能听到他的裤腿随着晃荡发出的摩挲声,这一切无不在表明他是去留与否的裁决者,是世俗的赢家,是在这个墓地大小的地方向对面的面试者盖棺定论的人。

    如果按照关雨欣两年前的作风,她会直接起身离开。可现在她已经从前部门离职两个月,目前急需一份稳定的收入。

    她身子微微前倾。“您这里能提供什么待遇?”

    “业内市场价。当然,行情好的话歌手月底可以拿到分红跟提成。”和先生用手指叩击着桌面,“但我想听听你的薪酬期许和自我评估。”

    关雨欣望了眼四周,咖啡店别无他人,刚刚还在吧台忙碌的店长已不知去向,一只小猫在阳台上无声走动。她清了清嗓子。

    “我想先试音。”

    “没那必要。”和先生抬手瞧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我只能再陪你聊3分钟,让我们长话短说好了,你直接报个价,如果合适的话——”

    “不必了。”关雨欣站起身,挎上吉他盒,“耽误您那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和先生张了张嘴,两手搭上膝盖,但没有起身。

    “其实加上你今天会有6个弹唱歌手过来。这样吧,如果你愿意等等的话,我可以抽出时间安排你们一起试音。”

    “不用麻烦了,我还有一个场子要赶,就先走一步了。”关雨欣走到门口,回过头,“对了,剩下那两分钟您可以自行琢磨怎么切割另外那5根韭菜——至于我就算了。”

    说完她便走到了门外,吐出了囤积在胸口的一团郁气。她刚才有一个场子要赶的说法是假的,但即便一个场子都没有她也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

    难道这个地方的风气都是这样吗?

    她边走边摇头,一个行人撞到了她的肩膀致使她险些跌倒。来此地之前她曾在一个公司担任秘书,身家上亿的女老总都没这些人那么嚣张,不过脾气倒是同样古怪,心情好的时候几千上万的名牌随手相送,心情糟糕时就会拿她当出气筒。每当那种时候她就疯狂消费,这也导致了虽然月薪不低但也没能攒下什么钱,最后在一个新任女助理的排挤下,她果断选择了离职。好在两年前她报了吉他班,也算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对于二十过半的女性来说迈出这一步确实不易,在老家她的同龄人早已结婚生子,而她还在为少女时期有过的梦想折腾。为此她也的确做好了受到暴击的准备,可照目前情形来看,她还是低估了从事这一行业的难度。

    她漫无目的地在古城街道游荡,感到肩上的吉他越发沉重,于是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在她周围尽是些游客模样的行人,正举着手机朝前方的大水车拍照。她看着在水流下时刻滚动却无法前行分毫的轮轴,不正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吗?她放下吉他盒,掏出手机。

    一条语音消息弹了出来,是一个叫江浪的歌手朋友发来的,她按下播放将手机凑到耳边。

    “面试怎么样?”江浪说。

    她回复了“凉凉”二字。

    江浪发来一个思索的表情。

    “是试场的歌名叫《凉凉》,还是试场结果?”

    她笑了,用手在屏幕上触开一个页面,一条招聘弹唱女歌手的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消息发布在豆瓣网站上,附带几张酒吧环境的展示图,拍得都很业余,但装潢是她喜欢的简约风格。她没有在下方看到一条留言。这也难怪,招募文字里没有薪资明细,只提及了包食宿和车马费的待遇,而地点是在拉萨一个从未听过的县城,会有女性只身前往才是怪事。可不知为什么,关雨欣却有了联系对方的冲动。她现在急于摆脱眼下的处境,尽管存款有余但这么干耗下去迟早入不敷出。更重要的是作为新手的她需要练习,至于练习的地方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的是弹唱,这就够了。想到这些她添加了对方,验证很快就通过了。她也懒得客套,直接将一个弹唱的视频发送了过去。那个视频是江浪帮她拍摄的,地点就在他上班的地方,当时她问江浪这算不算造假?

    “有什么假不假的。”江浪说,“干我们这行一没证件二没合同,并不是说业务能力强就能找到稳定场子,只要店里不上客,歌手随时都会下课。商人一个个都精明得很,谁都不会雇一个现场弹唱视频都没有的新手。你赶紧录一个,王八绿豆对上眼就行。”

    于是关雨欣在按下发送键后,为转移注意力点开了朋友圈。她看到就在刚才,江浪发了条图片动态,位置就在他上班的地方。图片中一个男子正坐在空荡荡的店内低头摆弄手机,配图的是一个流泪的表情,说明这个男子很可能还是店长。她知道这算是江浪对她的变相抚慰,意在表明当下大环境并不好。对此关雨欣只能苦笑,她正想起身离开,手机传来了消息提示音,屏幕上显示的7个字让她心脏“怦怦”狂跳起来:你什么时候能来?

    2

    “你真打算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江浪问。关雨欣将刚下班的他约到了自己常光顾的一家土鸡米线店。米线上桌后,江浪将腌白菜、薄荷叶、香菜、葱蒜辣椒等佐料统统加了一通,把米线覆盖得像一片花海,一双筷子没来得及挑动味蕾,便引来了老板娘眉眼间的闪电。于是过意不去的关雨欣又叫了两个卤鸡腿,老板娘脸上的乌云这才散去,露出晴朗之色。

    江浪可顾不上这些,端起碗便埋头大吃起来,光是看他进食的模样关雨欣就能看饱。她举起筷子挑断了一根米线。

    “没办法,现在我需要工作。”

    “可你也犯不着跑那么远啊。”江浪喝了口汤,“至少在这边我还能照应你。”

    “谢谢,你先养活自己再说吧。”

    江浪把鸡腿骨甩到桌面上。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能不能再加个鸡爪子?”

    关雨欣抓起他的左手,上面的五指指腹都蜕掉了皮,露出粉红的血肉。关雨欣知道这是长时间按压和弦的结果。

    “这里不就有一只吗?算了,你把我的这份吃了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浪甩了甩手,将盛放鸡腿的盘子挪到自己面前,但很快又讪笑着挪了回去。

    “吃吧,我没胃口。”关雨欣说,“还怕我饿着不成?”

    “上面有你的口水……”江浪干咳了一声,“如果你真的要去,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到了那边后人家又放你鸽子的话,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损耗。”

    关雨欣点点头。她想起刚才和那位网名为“雪怪”的老板在手机上的聊天内容,对方承诺在她抵达后报销车马费,薪资待遇也是她可以接受的范围。最吸引她的是那里有贝斯和架子鼓,可以组成一个小编乐队规模,这些对她的吉他技术会有不小的提升。

    正寻思间江浪已经买了单,关雨欣没来得及拦住他,江浪摆了摆手。

    “算了,相比于你,我现在也是有收入的人,这顿就算是为你践行了——快吃啊,别浪费了。”

    关雨欣无言以对。初到此地时这位朋友给了她不少帮助,此刻就要分离,多日来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她端起碗,任泪水融入了热乎乎的汤汁里,发酵为喉头的颤动。随后江浪提出带她兜风,于是她坐上电动车后座,将街道两旁店铺的清冷甩向身后,张开双臂拥揽夕阳余晖。随着路上车辆递减,两旁绿树渐增,关雨欣意识到他们正一路驶离市区,她理了理额前让风拂乱的刘海,一片树叶覆上她的双唇,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乌云在天空顷刻间聚拢,四周暗淡下来。她抬起头,刚才还一碧如洗的蓝天变得浑浊,像蒙上了一层泥沙。很快,关雨欣感到冰凉的雨点滴落到自己的面颊。

    “糟糕,得找个地方避一避。”江浪减速慢行,扭转车头开进了左边一条通往丛林的岔道。

    “你不怕遭到雷劈吗?”关雨欣问。

    “我又没做亏心事。”

    车子飞速行驶,雨势也很快变得磅礴,滴在脸上像由刚才的轻吻转变为耳光。这时候一间木屋显现在丛林尽头处,随着距离缩短,她看到屋前停放着两辆马车,但马匹却不知去向。江浪把车开到木屋前停下,这时天空已变得黑压压一片,目力所及之处都笼罩在了一片雨幕里。关雨欣翻身下车钻入屋檐下,卷起衣袖擦拭着吉他盒上的水珠。她看到眼前木屋大门紧闭,写着“醉林别院”四个字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上方,让人看得忍不住想上前扶一把。

    “农家乐?”江浪嘀咕着上前推了一下木门,门板发出一阵哀吟。

    “咦?”江浪回头向关雨欣招了招手,“走,我们进去瞧瞧。”

    “不要,你快出来。”关雨欣话音刚落,江浪已闪身进了屋内。冷风夹杂着雨滴斜斜地往她身上洒落,她哆嗦了几下,好一会儿也没见江浪出来,于是把脑袋伸进了屋里。

    “江浪!” 她张嘴呼喊,一股带有腐败气息的阴风夹杂着尘灰碎屑朝她迎面扑来。她咳嗽了两声,耳边传来嘈杂的动静。

    难道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聚会?

    她带着疑惑穿过一个宽敞的院落,红灯笼在风中飘摇,从外表看不出里面发光的是烛火还是灯泡。她透过一扇半开的房门,看到屋里垂挂各式各样的古风长袍。

    难道这里是什么旅拍景点吗?

    这时两个身穿红色绸服的女子从她眼前经过,其中一个朝她回眸一笑,露出明眸皓齿。关雨欣却感到背脊发凉,几乎就要转身夺门而逃。这时她听到了吉他演奏声,于是伸出脑袋循身窥探。她看到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江浪正抱着吉他在弹奏,身旁正围绕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这时她嗅到一股香气,看到烤架上方倒挂着一只犹如裹上了层层蜂蜜的烤乳猪,桌面摆满了浇盖浓稠酱汁的肘子,卤香牛肉和红烧鸡翅整齐地罗列盘中,一块块裹藏在碎冰里仍在颤动的鲜活鲍鱼、一粒粒散布于瓷盘间形如黑珍珠的鱼子酱以及一道道缀饰在银碟中堪比工艺品的点心……

    在人群的簇拥下,食物一盘接一盘地端来,酒杯一次接一次地倒满,斛光交错间满堂欢笑声语不绝于耳。一双犹如白玉的纤纤素手伸向江浪的腰间,探寻着标注禁忌的枢纽,两瓣饱满似滴淌着糖汁的红唇贴住他的脸颊、脖颈、胸膛,留下斑驳的齿痕印记。这时雨声渐弱,天上云层散去,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仿佛给湿漉漉的地面洒上了无数粒钻石。

    关雨欣看着眼前这幅光景,有种羊入狼群未曾披上狼皮的感觉。

    “江浪。”关雨欣喊道。

    “小欣,快过来啊!”江浪眼神迷离,“知道这些人是谁吗?这可是你展示才艺的大好机会……”

    江浪接下来的语声变得含糊不清,忽然间关雨欣看到一撮灰毛从他正在扫弦的左手探出来,而他脸上的肌肤也随之胀裂,触须犹如活物从他两颊钻出,迸裂的嘴角显露尖锐的獠牙。他的身形和四肢在迅速扩张,吉他琴弦崩断也浑然不觉,而金黄色的尾巴也从那一条条艳丽的裙摆下方探出来,一张张光滑的鹅蛋脸变得尖长可怖,带着一双双青黄色的目光向她扫视而来。

    关雨欣用手捂住了嘴,惊惧犹如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般让她发不出声音。她转过身想夺门而逃,却发现来时的大门已经消失。踉跄间她撞上一堵石壁,紧接着脚下传来踏空的失重感,伴随无边黑暗席卷了全身……

    3

    在黑暗中的坠落让她想起失眠的夜晚。比起在半空失重带来的失落感,她心里生出尽早触底的渴望,最后她整个人扑在了一团柔软的草垛上。

    她甩了甩沾上发梢的草屑,某个角落隐约传来滴水声,这是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地方。摇颤的烛光下,她察觉一个庞大的阴影将她全身覆盖。一个浑浊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咦?又来了一个新成员。”

    她抬起脸,看到了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胖子浑身赤条条的犹如相扑选手,腰间以下裹着黑色“T”型布条,嘴唇上方生着一撮茸毛,分不清是鼻毛还是胡须——抑或两者的结合。

    “你往后退一点,别吓到人家。”一个女人拍了拍胖子的肚皮,那层层赘肉犹如波浪般翻腾起来。女人的身材和语声一样干巴巴的,咽喉处挂着一个篮球大小的肉瘤。

    “你好,欢迎来到‘才艺’收容所。”女人说,“我是副所长哆咪轧娜,这位是——”

    “我叫噗啪提亚。”胖子说,“你呢?”

    “我叫——”她语声顿住。

    我叫什么?

    哆咪轧娜举起手,插在鬓发之间的音符状发簪闪烁了一下。随即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骰子,只是上面并非计数的数点,而像用来表示各种大小调的字母,随着骰子的闪烁不停转换。哆咪轧娜将骰子往地上抛掷,眯起双眼静静注视,一旁的噗啪提亚也努力瞪大了小眼瞧着。

    最后骰子在“a”面停下。

    “你叫小a。”哆咪轧娜像是下了结论般说道。

    小a?她想,难道指的是吉他乐谱里忧伤的a小调吗?

    “你好,小a。”噗啪提亚向她伸出手,小a回握住对方,感觉像触到了一团棉花。噗啪提亚注意到她的表情,摸了摸脑袋。

    “别看现在的我挺丰满,当初我可是一个舞蹈家。”他用指头从腰间捏出一张相片,“你瞧,这是我以前的模样。”

    小a看到相片上是一个身穿燕尾服,头戴黑礼帽的高挑男子,他拄着一根拐杖摆出优雅的站姿。

    “这是我刚来的时候喀嚓米尼替我拍的。”噗啪提亚说,“他以前是一个摄影师。”

    “哪个王八蛋在议论我?”一个尖锐的男声传来,小a看到了一个戴着护目镜的光头,正斜靠在她刚才掉落的草垛边上。

    “他以前是个很好的人,自从他把自己双眼戳瞎后就变得很古怪——对了,”噗啪提亚小心地把相片塞回腰间,“在‘才艺’收容所里不能提及以前擅长的才艺,比如哆咪轧娜原来是个歌唱家,来这里以后她的喉咙就肿成了球——哎哟!”

    “少废话,赶紧去练舞。”哆咪轧娜用后脚跟狠狠踩住了他的第二脚趾,“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我当然想!”噗啪提亚用脚拇趾搭在第二趾头上揉搓着,“现在来新成员了,Cut导什么时候来排演新节目?”

    “这个不用你操心,先熟练你自己的新舞蹈动作。”哆咪轧娜抱起小a那把从吉他盒里滚落的吉他,皱了皱鼻子,“你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曲目?”

    小a嘴唇动了动。她现在连大横按和弦都无法完全掌握。她从哆咪轧娜手中接过吉他,问:“你们为什么要排演节目?”

    哆咪轧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才艺收容所’吗?因为地面上不需要那么多才艺,所以才造出了这个场所‘收容’我们。和你同行的那位伙伴有乐器方面的天赋,但现在估计已经迷失在了自己的业障里。”

    小a脑袋里浮现出掉落此地之前的境遇,她想起一个男孩在他面前变成狼人,但却忘记了他叫什么。

    “Cut导是这里的所长,也是总导演,负责定期给我们排演节目送选参赛。只有当节目达标后,我们才有回到地面上的可能。现在多了你,我们的表演就有了现场伴奏,这样也提升了几分过审的概率。”哆咪轧娜用手轻抚额头,喃喃道,“那我之前的曲目不就白练了?天呐……”

    小a大致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哆咪轧娜是歌手,噗通提亚是伴舞,而她将充当伴奏,至于那个叫喀嚓米尼的光头大概就是负责摄像了。

    “Cut!”

    一个声如洪钟的喊声传来,小a清楚地看到哆咪轧娜脸上变色,一直在草垛旁躺着的喀嚓米尼也在顷刻间挺直了腰杆。噗啪提亚庞大的身躯撞向墙壁发出一声巨响,然后轰然倒地,肚皮只见扩张不再收缩,似乎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收回脚,跨过噗啪提亚的肚皮站在他身前。他左手托着一个水晶玻璃球,嘴上的八字胡须和刀片般的眉毛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脚上的黑皮靴。

    “轻轻一脚你都扛不住,今天没练基本功吗?”名为Cut导的所长说,“自由活动时间结束,所有人到我面前立正!马上进行新一轮的排演!”

    “是!”除小a以外的所有人齐声应道。小a一时没回过神来,Cut导已经到了她面前。这时她才发现对方悬浮半空,双脚离地约二十公分。

    “你没带耳朵吗?”Cut导问。

    小a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Cut导,她是新来的。”哆咪轧娜说。

    Cut导绕着小a转了一圈,托着水晶球的手动了动,小a的吉他飘到了他身侧,随即他用指尖拨了一下琴弦,表情变得像刚生吞下一个臭鸡蛋。他抽出指尖将6根琴弦挑断,然后伸出五指往琴柱上方划拉下来,6根泛着荧光的琴弦出现在吉他上。他把吉他抛给小a,小a双手捧住,跌坐到了地上。

    Cut导注视着水晶球。

    “小a是吧?你和一个男同伴误闯宴席,然而老先生选中了他,把你给淘汰下来——你学吉他多久了?”

    “两年。”小a说。

    “你确定吗?除去吃喝拉撒睡大觉的时间呢?”Cut导点点头,“难怪你会来这里。”

    “我要怎么样才能离开?”

    “刚来就想走?”Cut导挑了挑眉毛,小a感到一双无形的手将自己提了起来,塞入水晶玻璃球里。她先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环顾自己所处的空间。目力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无异于漫无边际的黑暗。

    Cut导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回荡。

    “3分钟的才艺审核,过不了关你就去地下二层吧,我们‘才艺收容所’不收纳二流子——以及往二流子方向发展的新手。”

    审核?二层?

    小a感到一头雾水,除了她所站的位置以外四下忽然变得漆黑,只在前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3分钟倒计时,并且很快转为2分59秒。

    小a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她能做的只有心无旁骛地奏响吉他,但她分明感到自己掌心潮乎乎的,手中吉他“咣当”一声滑落在了地上。四下传来一阵私笑。她口干舌燥,抱起吉他后手脚开始阵阵发麻,脑袋也一片空白。她盘腿坐下,搜寻着脑海里的谱子,但是无法串联出完整的乐章。

    既然什么也想不成,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要想。

    她索性闭起眼睛,仿佛回到了地上那间房门紧锁的卧室。她靠坐在自己粉红色小床旁的地板上按压和弦,咬紧牙关抵御左手指腹生出的刺痛感。书桌上摆着她买来激励自己的提拉米苏蛋糕以及翻到一半的乐谱,月光透过百叶窗往地面上铺淌,树叶摇颤声、知了鸣叫声、猫咪抓挠门板声以及发出的呜咽声在周围交织环绕,而她浑身上下每个毛细孔仿佛都已张开,将所有的声响吸纳后消融于心底,然后化为一股暖流涌向指尖。渐渐地,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所奏何物,只是任由那股暖流将她轻轻推向某个高处,不论那是最险峻的山峰还是最虚幻的蜃楼,她都愿意就这么欣然前往……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恍如隔世般摇颤的光影,那是烛火在风中坚定的燃烧。火光映照下,包括Cut导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在她面前闭目而立,露出在立冬寒夜浸泡于蒸汽弥漫温泉中的神态。柔美灵动的声线从哆咪轧娜喉头蹿出,噗啪提亚手扯着黑色布条正踮起脚尖在原地旋转,水晶球悬浮在Cut导胸口中央,而他的双手在轻轻晃动。那动作即像床笫间挥舞的爪子在肉欲和理性间的游离,又像荷尖头盘旋的蜻蜓不忍动荡那湖面的静谧。小a屏住呼吸,对方的指挥一点一点舒缓了她的大脑神经,又一次一次给她紧上全身发条,唯独她的十指像灵动的鱼儿在琴弦间游移,努力地迎合着他们的哼唱和舞姿。

    直到喀嚓米尼旋转着镜头在她面前定格——她不知道双目失明的他是凭借什么进行拍摄——像试探立冬清晨被窝外第一缕寒凉空气般伸出左手,颤巍巍地比了个“OK”的手势。

    “Cut。”Cut导的语声传来,带着终将钻出被窝的慵懒和不舍。

    哆咪轧娜摇颤着发出最后一丝轻吟,噗啪提亚凝聚着拽回最后一个舞步,随后两人一起瘫坐在了地上,向小a投出了会心的微笑。小a右手轻轻划下和弦,众人都沉浸在从空中飘落的尾音余韵里,从忘我中回过神来的小a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指腹浸出了鲜血,而脸上也不知在何时变得一片湿润。

    Cut导走到她面前,她听到对方俯身在她耳畔的低语。

    “小a,‘才艺’收容所欢迎你。”

    4

    随着Cut导右手轻轻挥动,地面开启了一道缝隙,一张方形餐桌从正中间升起,桌面整齐地摆放着银色餐具和刀叉。

    “大家辛苦了。”他微笑着示意众人落座。噗啪提亚爬到最大的一个餐盘前,喉头上下滚动。哆咪轧娜也牵着喀嚓米尼坐到椅子上。Cut导轻轻地挥了挥手,小a便感觉一股轻柔的力道将她托往餐桌前,然后Cut导打了一个响指示意众人用餐。

    噗啪提亚急不可耐地掀开了餐盘,一块用花椰菜和黑椒酱点缀的精致牛排呈现在盘中央,就像在太平洋中漂浮的一座岛屿。可噗啪提亚看上去非常开心。

    “谢谢Cut导,今天的牛排分量抵得上平常的五顿了。”

    小a看着他握住刀具小心地切割着那块可怜的牛排,再像挑起一粒星星般抛入黑洞般的大嘴,露出一副满足的神情。

    “你要感谢小a。”哆咪轧娜说,接着她将长在咽喉处的肉瘤摘了下来,随后她看到小a 半张着嘴凝视自己,于是说:“吃饭的时候可以不用挂着。”

    接着她像拔掉红酒木塞一样将肉瘤取下,于是小a看清了她位于咽喉处一个瓶口大小的窟窿。她正奇怪对方要怎么进食的时候,餐桌上方伸出机械手臂将一片类似口香糖的东西贴在她的咽喉位置,哆咪轧娜皱起眉头。

    “M7Q,上回不是说了要薄荷味的吗?”

    M7Q摊了摊手,像在表示抱歉,接着又将一壶果汁推到小a面前。小a看到壶子把手上嵌满了五颜六色的按钮。她按下紫色键,壶口流出了晶莹剔透的葡萄汁,她赶紧用杯子接住。然后M7Q机械手移到了喀嚓米尼面前,周到地往他嘴里塞入食物的同时,还不忘及用餐巾擦拭溢出他嘴角的酱汁。

    “偏心的机器人,下次摘你的螺丝钉。”哆咪轧娜嘟囔着将盛满海鲜的盘子移到自己面前,丰富程度几乎涵盖了半个海洋,可她只是吃了几块贝类就掏出口红往唇上涂抹。噗啪提亚的牛排早已吃完,流着口水打起了她面前食物的主意。这时座椅亮起红色警报灯,噗啪提亚将指头收入掌心,如同蜗牛的脑袋缩回壳里,接着座椅向后旋转,然后将他整个人拖到了墙角。小a发现他的双肩微微颤动起来。

    “再吃你就成大象了。”哆咪轧娜说。

    小a打开了自己的餐盖,看到了一块精巧的鹅肝搭配一片散发着红酒香的苹果,盛放在一块涂裹蓝莓酱的面包片上。她切下一小块放入嘴中,食物在舌尖融化的滋味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在这过程中Cut导吞吐着烟圈,闭目养神的过程中时不时用指尖捏揉唇边的胡须。

    用餐时间结束后,M7Q抽走了所有餐具,摆上了一大盘冰激凌、布丁和奶昔,以及各式各样的蔬果沙拉。噗啪提亚的座椅移回餐桌前,他抹去脸上的泪痕,一只手抓起布丁往嘴里抛落,另一只手提起壶子“咕嘟咕嘟”啜饮着,指尖将上面的按钮都摁了一遍,似乎想用饭后茶点将肚皮填饱。哆咪轧娜盛了一杯香草奶昔端到小a 面前。

    “小a,你有没有尝试过自己写歌?”

    小a想了片刻后摇摇头。她可不认为自己那些在睡不着的雨夜里留下的涂鸦手稿能称得上是作品。

    哆咪轧娜似乎有些失望。

    “如果能在表演的时候拿出原创作品,会是我们赢得比赛的加分项呢。”

    “评委都是些什么人?”小a有些好奇。

    “具体我也不清楚。”哆咪轧娜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入嘴里,“但是会选择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大概都不容易在现实生活中获得满足。”

    小a歪起了脑袋,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见解。哆咪轧娜接着说:“很显然,你看我身边的两位就知道了,一个把自己吃成了猪的舞蹈家和一个戳瞎自己双眼的摄像师,以及——”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头,摊了摊手,“叫破了喉咙的女歌手。”

    “你学吉他也并不是因为从小热爱吧?”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咔嚓米尼说。小a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护目镜,正试图将悬挂在眼眶边的假眼球摁回原来的位置。

    小a想了想,自己在地上工作的时候,因为经常受到同事间的排挤和古怪老总的无端责难,于是每逢双休或节假日她都会疯狂购物来补偿自己。直到一段时间后她觉得这么做除了将购物车塞满时的短暂快感外,无疑是一种徒劳损耗——不管是对自身还是对银行卡而言,这使得她下定决心学习一门乐器。而吉他相对而言是最易上手的。按理说初学者并不需要买太贵重的吉他,但她为了给自己一些动力所以咬牙买了昂贵的款式,不过归根结底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音乐天赋。也许正如哆咪轧娜所言,接触艺术只是为了填补精神世界的空缺吧。

    想起这些小a对喀嚓米尼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必多说,眼前这个盲人摄影师有洞悉人心的能力。

    哆咪轧娜摆了摆手。

    “不管怎么说,那些担任评委的老顽固喜好的是有深度的原创作品,男欢女爱之类的小清新可满足不了他们。”她身子向前倾了倾,“所以,小a,这方面我们可要指望你了。”

    一旁的噗啪提亚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小a一定可以的,就凭她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足以让我三月不知肉味。”

    哆咪轧娜指着他面前的风卷残云状。

    “这就是你吃光了所有甜点的理由?”

    “嗯哼。”噗啪提亚拍了拍肚皮。

    小a笑了笑,看向四周,除了壁炉里摇晃的火光外已空无一人。

    “Cut导呢?他怎么不吃饭?”

    “哦,他光靠抽烟就够了。”哆咪轧娜拍了拍手,餐桌沉入了地面。接着小a发现自己的座椅拓展成了一张软绵绵的小床,继续延伸出地板以及门窗,然后是四周竖起的墙壁和覆盖头顶的天花板。当她从惊叹中回过神来,才发觉这就是自己在地上世界的那间卧室。这时哆咪轧娜的语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房间会自动调整成让你感到最舒适的环境。晚安,小a。”

    “晚安。”小a说完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她发现正如哆咪轧娜所言,周围几乎百分百地还原成了她那间位于地面上的卧室,就连床头泰迪熊的摆放位置都和记忆中分毫不差。她回想起刚才的一系列经历,到现在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和自己一起来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了呢?为什么她想不起他的名字?

    房间没有开灯,一如她记忆中离开时的情景,随着窗外的月光从地毯蔓延至床脚,给小屋营造出了几分静谧。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仿造的,那也太逼真了。她躺到床上,哆咪轧娜刚才说的话还在心里盘旋。

    需要有深度的原创作品吗?

    她细细琢磨起深度的概念,渐渐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开始了紧张地排练。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尽心尽力,都再也没能达到第一次的效果。Cut导的烟也越抽越多,脾气更是变得喜怒无常。

    “各位,要我说,你们就一辈子待在这里算了。”Cut导扔掉手中的烟头,飘过他们每一个人身前,“看看你们现在的状态,有一个像人的吗?没有天赋又不肯努力,学人家搞什么艺术?让艺术搞还差不多!”

    没有人敢说话。当Cut导经过小a后,她用眼角余光瞥向一旁挺直腰板的噗啪提亚,后者原本极力收缩的肚皮终于绷不住,狠狠撞向了Cut导,将对方弹出了几米开外。

    小a捂住脸,不敢看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随着噗啪提亚发出一声惨叫,她透过指缝看见哆咪轧娜朝她耸了耸肩。

    5

    一天晚上用过餐后,小a在卧室里听到了敲门声,她心念一动房门便无声打开,随后哆咪轧娜走了进来。这次小a看到她的咽喉处是一张暖宝宝贴纸,看来在吃饭和睡觉时都可以将肉瘤取下。

    哆咪轧娜在床头俯下身。

    “小a你睡了吗?”

    “我睡着了。”小a说,接着她感到脚掌一阵发痒,忍不住笑出了声。

    “睡着了你是怎么说话的?”哆咪轧娜钻入小a 的被窝,于是她往里面挪了挪。

    “你要干嘛?”

    “睡不着呀。”哆咪轧娜说,“陪我聊会儿天。”

    小a感到哆咪轧娜抱住了自己,只好一动不动。

    “你来这里多久了?”小a问。

    “记不起来了——真的,就像是某天夜里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就到了这个地方。你呢?”

    小a开始回想,却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这个地方让她想到传说中冥间的奈何桥,在餐桌上喝过的汤带有驱散过往记忆的魔力。她心头忽然冒出一个疑问:“你是从小学习声乐吗?”

    “对,”哆咪轧娜松开小a,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唱歌是我从小的梦想。喂,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小屁股很有弹性?”哆咪轧娜说着用手使劲捏了一把,小a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没有男孩子碰过你吧?”哆咪轧娜“嘿嘿”笑起来,“我还记得来这里之前做过的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一个歌舞厅的驻唱歌手,不用穿蕾丝袜露大腿,只要一开嗓就能让台下观众陷入高潮的那种——你知道什么是高潮吗?”

    小a抿起嘴唇,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哆咪轧娜接着说:“梦不就是忽然把人安置在一个场景吗?想不出前后经过,也弄不清时间地点。但大概就是在我表演结束后,一个印象中很重要的人物点名要我招待。来那种地方消费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是为了欣赏才艺,所以我偶尔也要陪客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那位人物说我的嗓音很有辨识度,要是包装一下准成大明星。我知道自己能达到什么高度,对他的恭维话只是笑笑。他接着说自己在演艺界有很多资源,只要我点点头,他就可以给我引路。当时我头脑还算清醒,但也确实有些动心了,毕竟即使在梦里,我也不想待在这样的小舞台。可是当我还想了解更多时,接下来对方就是不停地劝酒,不觉间一个粗糙的手掌搭上了我的大腿。我全身都僵硬,动也不敢动。直到对方变得得寸进尺,我终于反应过来,端起桌上的酒水朝他脸上泼洒过去。这一来的后果可想而知,他身边的人立刻把我团团围住。”

    小a静静听着,她没想到看似无忧无虑的哆咪轧娜也有过这样的遭遇。哆咪轧娜把脸埋在她的胸脯,小a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不知是谁端来一杯鸡尾酒,让我喝光就算赔罪。我当时也急着走,二话不说就仰头灌了下去,转身离开时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笑骂。之后梦境就断层了,但我的咽喉一直有烧灼的感觉,紧跟着衔接的是我为演出做准备的画面。当我站上舞台后,我……”哆咪轧娜紧闭双眼,身子开始微微发颤,小a扯过被角给她盖好。

    “刚开始乐队还以为我在酝酿,都在耐心等待着,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我失声了。台下很快传来嘘声,舞台边伸出一只手扯断了我的丝袜,人群把我轰下了台。

    “后来我去了医院,里面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用各种高科技仪器给我检测,结果表明我的声带没有任何异常,但我的咽喉分明已经肿了起来。起初只是一个气泡大小,随后变得像热气球那么大,我也渐渐往空中升腾,然后‘砰’的一声爆炸。我在一阵坠落感中惊醒过来,感觉到了咽喉的肿胀,泪水把枕头打湿一片,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登上舞台……”

    小a听得入了神,甚至都没察觉到不知何时开始哆咪轧娜的语声已经犹如梦呓,直到她伏着自己肩膀,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小a轻轻地将身子抽离,月光洒向哆咪轧娜的脸庞,看上去仿佛一个睡梦中的孩童。小a坐在自己的粉色书桌前,拧开床头灯,以手托腮开始沉思,心头思绪万千。真正为艺术奉献的人在世时似乎都没能得到应有的待遇,然而当他们死后,又涌现了千万人追捧。可这些对他们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当他们顶着周遭的质疑乃至排挤,在无边暗夜中像老鼠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小屋里,谁又曾给予他们片刻的安抚呢?

    如果生命是场战争,在生活压力下的创作者无异于二战时期躲避纳粹的犹太人。就算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要时刻面对外界的枪林弹雨或是口诛笔伐。

    想到这里,一股力量驱使小a抽出纸笔,她必须写些什么。当她回过神来,一段文字已经在纸上涌现:

    波兰华沙战火纷飞轰隆隆

    阁楼秘密小屋脚步噔噔噔

    妈妈轻一点别熄灭了阿拉丁神灯

    当无常又来叩门咚咚咚

    我听见心窗随风砰砰砰

    谁是猫谁是鼠谁人散曲终

    倘若月光可以驱散恐慌

    何时才能洒向安妮的小床

    倘若你看到了黑夜的闪亮

    Mr.Lee那不是霜

    那是我的泪光

    何处飘来暗枪

    何止漂泊还乡

    何时不再流浪

    雨点从窗边潜入小屋乓乓乓

    魔镜魔镜谁最勇敢DuangDuangDuang

    赠送过玫瑰却忘记赞颂她的铿锵

    听腰间传来冰凉金属铛铛铛

    看枪口随时准备瞄准BangBangBang

    家若垮掉谁能替爸爸顶梁

    倘若月光可以驱散恐慌

    何时才能洒向安妮的小床

    倘若你看到了黑夜的闪亮

    Mr.Lee那不是霜

    那是我的泪光

    何处飘来暗枪

    何止漂泊还乡

    何时不再流浪

    她对着这段文字凝视良久,在上方写下了《安妮的小屋》这一标题。

    6

    第二天早上醒来,Cut导表示即将开始正式的审核。

    众人进行了最后一次排练,每个人的发挥都还算稳定,接着他们开始吃早餐,噗啪提亚分到的食物分量较之平时也明显增多。小a观察哆咪轧娜的神态举止,并没有半点异样,于是放下心来。

    用餐结束后,Cut导领着他们一行人穿过一条幽暗的长廊,抵达一个光线暗淡的类似歌剧院的地方。舞台幕布在灯光映射下看去鲜红如血,台底漆黑一片。随着帷幕缓缓拉开,一群身穿银色击剑服、带着银色面具的女孩出现在舞台上。她们手持长剑站成排,蹬着高跟鞋在台上随着节奏踩踏步伐,各自散开摆出性感的姿态。一张弹床出现在舞台中央,女孩们钻过一个螺旋状的隧道登上了跳板,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随即又跃至半空,手中的剑像触发了某种装置一样急剧膨胀,形成伞状。她们借助往上弹的力道在空中飘荡,从胸罩间飘落一片片红色玫瑰花瓣。在灯光映射下,这幅天女散花的景致令人眼花缭乱,当整座舞台成了一片花海后,台下响起了掌声。

    小a看着她们胸口前的V型乳沟,转头看向哆咪轧娜,悄声问:“这就是评审喜欢的深度?”

    但哆咪轧娜似乎没有留意。一阵不安涌上小a心头,因为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接下去出场的是一队身裹金色紧身装的男女队伍。按照男左女右的方位站在舞台两端的横木上。之后舞台中央凹陷下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熔炉,隔着老远小a便能感受到里面熔浆泛起的热浪。接着两端队伍的人向前奔跑,仿佛要踏上并不存在的天桥相会的恋人。在第一个人坠落之际,身后的人便抓住前一个人的脚踝,直到领头的两人成功对接,两支队伍犹如猴子捞月般在空中串联,像秋千一样悬在半空晃来荡去。这时在人行天桥上方,一个身穿白色裙子的舞女沿着吊绳缓缓下落。她踮起脚尖在人形桥上游走,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丝毫不受下方翻腾岩浆的影响,在头顶灯光效果的映衬下,像一只白天鹅在通往天堂的阶梯上无声地起舞。

    噗啪提亚惊叹出声,喀嚓米尼也举起了手中的摄像机。虽然他双眼看不见,但灵敏的嗅觉让他捕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感。整个歌剧院鸦雀无声,似乎生怕在呼吸间对舞女造成干扰。一舞终了,白天鹅微微鞠躬,接着纵身一跃,犹如发号施令般,所有人同时放开了手,像密集的雨点纷纷往熔炉掉落。台下发出了惊呼,就连Cut导都忍不住用手捻起了胡须。小a这才发觉熔炉里翻腾的并非真实的熔浆,里面应该是温度较高的水,这种表演形式也只是为了引申出涅槃的寓意。

    台上从头到尾的沉寂,却引来了台下掌声雷动。

    Cut导用手抹了抹额头,转过身开口道:“好,轮到你们上场了。”

    小a看着哆咪轧娜,也不确定她有没有把歌词记下来。由于时间仓促,这件事她们把Cut导和其余人都蒙在鼓里,打算作为彩蛋在常规演出后由两人配合完成。

    哆咪轧娜忽然朝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小a回想起昨晚把她叫醒后,对方随着吉他伴奏哼出旋律吟唱歌词后的激动神情,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随着三人在聚光灯下步入舞台,喀嚓米尼也在捕捉光线的角度,他的拍摄也作为表演环节之一。他把镜头凑到噗啪提亚庞大的身躯前,颇有盲人摸象的意味。

    小a就这么凭借漫无边际的遐想来分散自己的紧张情绪。倒是哆咪轧娜看上去确实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表情没有丝毫波动。随着小a的吉他前奏响起,噗啪提亚也解开了自己的裤带。其实他们排演时讨论过这样的举措是否不妥,但在看完之前两轮的演出后发现这点尺度实属多虑。到了入唱阶段,哆咪轧娜喉头颤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小a意识到不对劲,暗自将前奏延长。眼看着噗啪提亚已经开始起舞,歌唱部分却迟迟无法顺利展开。

    小a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面对舞台的压力和以往的梦魇,哆咪轧娜又一次失声了。

    台下发出一阵嘘声,紧接着整个舞台摇颤起来,嘘声很快变成惊恐地叫嚷。在舞台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四人的身体开始东倒西歪。在失重中小a心里闪过一个疑团:难道他们正在往地下二层坠落?

    那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7

    当小a再次睁眼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草地上。空气中夹杂着清香,耳边鸟语啁啾,身侧溪水潺潺,鹅卵石在阳光映射下光滑如镜,浮游生物在其间晃荡。远处草坪和天边连成一线,一群牛头马身的生物在凝固的云层下方吃草,时而仰头发出长啸,两只犄角微微泛光,情景看上去就像一幅正在进行中的油画。

    噗啪提亚坐起身子,用手揉着脑袋。“这是哪里?”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头的疑惑。哆咪轧娜依然处于出神状态,倒是喀嚓米尼连续地摁动快门。反正在身残志坚的他眼中哪里都一个样,唯有摄像的脚步不能停歇。

    这时一声枪响传来,喀嚓米尼惊呼着瘫坐在地上,手中摄像机碎裂一地。小a看到不远处的岸边站着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双鹰般的眼睛。此刻他的目光正连带黑洞洞的枪口凝视他们。

    “你们是谁?”老者问。

    噗啪提亚率先举起了双手。“老先生别开枪,我们是‘才艺收容所’的成员。”他随即转头压低嗓门,“算是前成员吧?”

    小a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噗啪提亚将她和喀嚓米尼揽至身后,以他庞大的身躯给众人作掩护,但这也让他成为了对方枪口下的活靶。这时哆咪轧娜从他身后钻出来,不发一语地走向了老者。噗啪提亚想拽住她,但随着老者手中的枪传出上膛声,他高举的双手也僵在了半空。

    “别动!再过来我就开枪了。”老者说。

    哆咪轧娜闻言停下脚步。“你为什么打碎他的摄像机?”

    “那个机器正在向外界发出传感讯号,会将此处暴露。”老者说。

    “老爷爷,我们不是有意擅闯,请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小a抱着吉他从噗啪提亚身后走出来,“而且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地下二层的边界,专门囚禁迷失在自己臆想世界中的艺术工作者。我是边界看护人。”两个女孩子的接连现身似乎让老者稍稍放下了警惕,“这么说你们是新来的囚徒吗?”

    噗啪提亚摆了摆手。“你直接说这里是精神病院不就行了。”

    接着小a听到自己琴弦绷断的声响,哆咪轧娜喉头的肉瘤也像气囊般急剧收缩,随后消失不见。

    莫非这就是才艺审核失败的后果?

    “果然没错。”老者目睹这番景象后垂下枪托,“行了,你们跟我来。”说完他转身走向了丛林深处。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紧随老者身后,抵达了一棵犹如巨兽般盘踞在旷野间的大树前。小a抬头望去,树干高耸入云,密布的藤蔓绵延至天空。他们沿着藤蔓往上走,透过枝叶缝隙,小a看到了一扇扇小门,她想不出里面会住着些什么人。老者推开其中一扇,里面是一间结构精巧的木屋,木屋正中央摆放着打磨平滑的桌椅。光线透过小孔钻入室内,投下零碎的光斑。老人走到角落,往炉灶里添入干柴,端出瓷壶和木杯,然后示意他们坐下。随着茶水注入木杯,浓郁中夹带着木材的清香。噗啪提亚端起茶杯仰头灌下,立刻烫得一口喷洒出来。老者笑了笑,掏出一根烟斗点燃。

    “都坐下吧,今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囚室了。”

    “为什么要囚禁我们?”小a问。

    老者吐出一口烟圈。

    “还没明白吗?你们没有通过才艺审核,‘团体’已经将你们定性为放逐者。”他斜着眼角打量着体态各异的四人,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况且就凭你们,也好意思称为‘艺术家’?”

    “我们从未自称是艺术家,只是一群热爱艺术的人。”哆咪轧娜说。

    老者轻笑一声。

    “你怎么说都行,但既然到了这里,就证明你们的才华配不上你们的热爱。”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噗啪提亚抹了抹嘴角,“无论天赋如何,我们都有追逐自己理想生活的权利。”

    “追逐什么权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玩个捉迷藏都费劲。知道上面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浩劫吗?”老者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实话告诉你们,‘团体’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开启了一场清扫运动,目的在于削减无生产能力的人口。因为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富足,人体机能退化越来越严重,劳动力变得稀缺,闲置人口过多间接导致生产力跟不上。生态越来越恶劣,而发动战争的代价又过于高昂,所以,‘团体’借助病毒异变的东风,推动了他们自建的‘诺亚方舟’。对经济建设无法起到实质性推动的人自然成了第一批‘落水者’,其中包括了拒绝或无能务工者、老年人以及残障人士,统统扣上罪名流放。而对于一些容易在普罗大众间引起煽动性的如社会活动家、民权主义者、以及艺术家进行选择性打压——”

    “等等,你说的这些话有什么依据?”哆咪轧娜问。

    “依据就是你们这些对所谓艺术心怀热忱的人出现在了地下二层的边界,而那些打着‘文艺’幌子运作的资本家和流氓术士在地面上混得风生水起。”老者敲了敲烟斗里的灰烬,“行了,你们先休息吧,明天还要开展务工活动。忘掉你们以前的身份和所谓的热爱吧,这样你们至少可以睡得安稳些。晚安了各位小朋友。”

    老者走向门外,打了一个响指,桌上的煤油灯亮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小a一眼,反手带上了木门。接着四下渗透光线的洞口全部遭到了封堵,壁炉里光影晃动。哆咪轧娜忽然朝木门冲撞而去,随后整个人跌落在地,木门却没有挪动分毫,看来已经从外面遭到了封锁。这时小a看清原来在屋角早已摆放好四张木床,噗啪提亚一声不吭地往那张几乎为他量身定做的大床躺下。

    “你干什么?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小a说。

    “怎么逃?”噗啪提亚叹了一口气,“况且那个老头说得对。我们是失败者,甚至比不过地面上的那群流氓混混。”

    小a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喀嚓米尼也摸索到了床沿,以子宫中胎儿的姿势蜷缩身体。看得出来老者刚才的一番言论以及摄像机的损毁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小a上前扶起哆咪轧娜,后者冲她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密闭的树洞内部,我们出不去了。”

    “你说的出去又是去到哪里?”噗啪提亚打了个哈欠,“知道什么是套娃吗?局里有局,套中有套,我算是看透了,还不如大睡一觉,至少在梦里没人能干预和限制我。”

    其余人都默不作声,小a捧着那把曾经在无数个寒夜里温暖过自身的吉他,看着摇曳的炉火。

    难道所有的血汗都只是白费气力?他们只能在这个没有热爱的边界度过余生?

    “不对,”小a说,“外面的套并不可怕,自己给自己设套才是一场噩梦。你可以躺在床上,但必须明白这只是为了重新出发的短暂休整,因为你要做的不该是这样的梦。”

    噗啪提亚摆了摆手,翻了个身,很快鼾声响起。这时从远处传出了一阵狼嚎,他惊坐起来。“什么声音?”

    其余人也都吓了一跳,哆咪轧娜走到门边侧耳细听。“好像是从树后的旷野间传来的,难不成有人在反抗?”

    一时间小a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始末。浅涉世间迷宫、深入林中楼阁,那个怀揣梦想只身奔赴异域他乡,在无边暗夜中寻觅一点星光的人不正是自己吗?而那个在欲望肉林中迷失后化为狼人的男孩,此刻是不是正在外面带领着一群在迷途中挣扎的狼群冲锋陷阵?这不仅是对外界的打压进行反抗,同时也是与自身的心魔展开搏斗。想到这些小a心里热血上涌,她盯着桌上的灯火,转头看向哆咪轧娜。

    “既然这里是木屋,那么要出去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哆咪轧娜眼里泛起了光。

    “你的意思是说——”

    “什么地方出现了禁锢自由的屏障,我们就在什么地方焚烧。”

    她的语声很轻,但却铿锵有力,激得噗啪提亚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疯了?你想要烧死我们吗?”

    “怎么会?你这不是从床上起来了吗?”

    “不行不行,这太疯狂了。”噗啪提亚指了指身旁的咔嚓米尼,“你得为弱者考虑。”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喀嚓米尼说。

    噗啪提亚瞪着眼睛看向他。

    “行,你们爱燃烧是你们的事,别把我做成BBQ。”他额头青筋暴起,一步步向小a逼近。面对着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噗啪提亚,小a只能不住后退。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我们可是同伴!”哆咪轧娜大喊。

    “疯了的是你们!”噗啪提亚转过身朝她吼道,“以前是同伴。现在可别逼我对你们动手。”

    他话音刚落,忽然捂住后脑勺,身子晃悠了两下便栽倒在地。在他身后,站着的是手握瓷壶的喀嚓米尼。

    “对一个还有点听力的瞎子来说,他实在太吵了。”

    小a和哆咪轧娜同时松了一口气。

    “小a,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8

    小a扯过床单往木门中间堆摞,将其中一端塞进壁炉间引燃,火光很快往屋内蔓延,而哆咪轧娜也在小a的吩咐下将两块手帕用茶水浸湿,并把其中一块递给她。喀嚓米尼则一手提起浸湿的衣领捂住口鼻,一手扯过噗啪提亚腰间的布条捂遮住了他的脸。木门处堆放的床单燃起了一人高的火苗。火苗逐渐将浸透了煤油的木门熏黑,升腾的黑烟很快笼罩了整座小屋。

    小a挥动着眼前的烟雾,不让它遮住自己的视野。就在她因为吸入过多二氧化碳而感到头晕时,木门的正中间位置在烈火炙烤下形成了一块黑炭。小a看向哆咪轧娜,两人抬起木桌的桌角朝着那个部位开始撞击。

    一下、两下、三下……

    就在两人几乎力竭的时候,木门中央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而这时火势已经蔓延了整座小屋,小a能看到从躺着的噗啪提亚身上渗出的密集汗珠,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噗啪提亚清醒过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里是地狱吗?”

    “目前还不是,但快了。”哆咪轧娜说,随后她指向了木门裂缝处。“那里就是天堂之门,快冲过去!”

    噗啪提亚晃了晃脑袋,像一辆货车般撞向了木门。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噗啪提亚将木门撞出了一个缺口。其余三人紧接着裹住浸湿的床单向熊熊大火后的出口跑去,纷纷从半空跌落在了噗啪提亚的肚皮上。这时四周已经暗淡下来,裹上一层黑幕的天空嵌着一只巨大的眼珠,仿佛正在窥伺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时远处传来长啸,透过密林缝隙,往旷野间扩散,时而犹如冲锋的号角,时而又像凄楚的挽歌。四下影踪俱无,刚才听到的狼嚎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恨我吗?”走在噗啪提亚身前的喀嚓米尼忽然开口道。

    “什么?”噗啪提亚说,随即他若有所悟地看向了自己烧焦的裤衩。

    喀嚓米尼揉了揉鼻子。“是我让你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噗啪提亚挠挠脑袋。

    “其实你之前说的什么从容燃烧也有些道理,这终究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有时我在想,人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噗啪提亚摘下丛中的一朵花凑到鼻尖,“是不是就该像这花一样,与其在这林间受到忽视,不如让真正懂得欣赏的人在她成熟时摘下。香味或许终究会在指缝间流逝,但肯定也有一部分沁入了另一个生命里——这是不是才能算真正地盛放过?”

    众人不置可否,似乎都没想到这脾气古怪的大胖子肚皮中除了食物外还有一点墨水。

    这时小a看到眼前平静的湖泊涌出了汩汩气泡,她率先反应过来,将众人招呼到了一棵树后藏匿。紧接着他们看到湖面先是冒出了一张罩着氧气面具的人脸,面具后是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睛。

    想似的身影接二连三地从湖中登陆草坪,湖畔的牛头马面在遭到激光枪的无声扫射后纷纷哀嚎着倒下。他们的行动迅捷凌厉,就像一场发生在外太空的杀戮。小a感到头皮发麻,哆咪轧娜的胸膛也不停起伏,而上一刻还寂静无声的草丛开始摇颤。随着一声长啸发出,众人都看到几个巨大身影扑向了那些武装者。骨肉撕裂声中夹杂着哀嚎,鲜血洒落、断臂横飞,接连几具尸身在他们身旁倒下。三人紧贴在紧靠大树的噗啪提亚肚皮上,后者嘴里发出几声低喃,接着一把拽过尸身上的氧气面罩分发给其余三人,自己则端起了一把激光枪。

    “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趁机钻进水里,水下另一边应该是通往地面的出口。”

    “不行,我们要一起逃出去!”小a说。

    “可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没命,只要有一个人逃出去,就有希望,将我们的热爱延续下去。”噗啪提亚端起手里枪支,“老喀你说得对,我选择从容燃烧。”

    话音刚落,噗啪提亚便冲了出去。

    这时一束激光往他们所藏方向扫射而来,小a几乎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灼热,忽然间有人将她扑倒在地。当她回过神来,发现喀嚓米尼正趴在自己身上,小a几乎能感到他的体重连同呼吸都在逐渐变轻。

    小a将他扶起来,对方脸上血色全无,激光灼穿了他的腹部,生命只在瞬息间。

    “喀嚓米尼!”小a大喊。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穿过了一个长长的隧道,才传入喀嚓米尼的耳中,后者艰难地撬动眼皮。

    哆咪轧娜问:“边界看护人不是把你的摄像机销毁了吗?这些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喀嚓米尼摇摇头,但神情无比平静。

    “其实我是‘团体’派来监视你们的人。”

    “你说什么?”

    “我早就受到团体审判,被定为‘二级艺犯’。为了免遭流放,只好受命于‘团体’,潜入‘艺术收容所’进行卧底,目的是为了记录来者的一举一动是否真的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小a,你确实是受到了误判,但其实在你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先别说话,撑下去,我要把你带出去接受治疗。”

    喀嚓米尼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笑意。

    “没用的,我很快就可以得到解脱了,剁下我的头颅,这样你们就可以安全回归现世。但记住,你是我们选中的人,有着非同寻常的灵魂,你一定可以——”

    喀嚓米尼的话音戛然而止,仿佛有一只手从他身体内部掐断了线路。而他的微笑依然挂在脸上,直到脑袋垂落后随着夜色融为一体。

    哆咪轧娜拽住泪流满面的小a。“快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两人在枪林弹雨中一路狂奔到湖畔。

    “你一定可以出去。”哆咪轧娜说,小a点点头,抹掉脸上的泪水,戴上了氧气面具。黑暗笼罩了大地,但她知道这只是前奏,晨曦的鼓点已经在她心底叩响。忽然间她回过神来。

    “我们一起出去。”

    哆咪轧娜摇摇头,脸上的微笑看上去温暖纯真。小a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下一刻对方的微笑骤然凝固,同时小a感到一股力道将自己推入了湖里,在落水前一刻她看到了哆咪轧娜身上四溅的血花。

    “不要啊!”

    一阵失重感传来,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空气中飘荡着咖啡香,她扫视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侧摆放着她心爱的吉他。几秒钟后,她想起自己正在等候一个小时前就该抵达的和先生。

    她望向门外,透过往来身影的间隙,打量着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在那位老妇人脸庞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泛起恍若隔世之感。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一个古怪而离奇的梦。

    巷子口传来皮鞋蹬在石板地面的声响。她坐回沙发,用指尖梳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将身旁的吉他扶正。

    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在她茶几对面的椅子上落座,灰色西装像条褪色毛毯覆盖他的身体。他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想要——”

    她伸出手示意对方打住,抱起吉他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弹奏。和弦切换间没有半分犹豫,扫弦不带一点滞重感,轻重音层次分明,奔涌的旋律走势像车到山前后扭转,又立刻像高山流水般倾泻而下。一曲终了,刚想跷起二郎腿的和先生又立刻收回了抬起的脚,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的话道:“要多少?”

    她伸出手——这次是五根手指头。

    和先生轻笑一声,身子往后仰。

    “5000元的话我这边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毕竟业绩好的话还会有提成——”

    她摇了摇头。

    “5位数。”

    和先生身子前倾,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

    她——不对,应该说名为关雨欣的小a笑了。

    很开心的那种。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a小调音乐梦与奇遇边界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iawcb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