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公园里的人

消失在公园里的人

文：我爱你三小姐

跛脚的钟老头刚好在立春的这天年满六十岁。

凌晨，寒冬似的冷风还在继续摧残着整个大地，天空黑蒙蒙地压在人头顶上，让人莫名的心生不安，放眼望去视野能看到之外尽是满目萧瑟，一派枯枝败叶，没有一丝春天即将到来而让人温暖的景色和感觉。

在这所低矮破旧潮湿的简陋出租屋里，已生活了几十年的钟老头早早起床，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扭开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边听新闻边洗漱，洗漱完毕，他又对着放在墙角，房东留下的一块又旧又破又模糊的穿衣镜，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打好领带，他记得，那是一条别人用剩而随手扔给他的红色领带，他一直害羞的舍不得用，嫌那颜色太过艳丽。

他今天终于把那条压在箱底多时的领带找出来，仔细爱抚地把它糸在不知什么颜色，但却被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领子下，尽管明眼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这身行头劣俗不堪，浑身上下搭配太搞笑，可谁又能阻止得了他突然变好的心情呢？管它糟糕与否，只要整齐干净就行。

钟老头高兴地想，今天可是他六十大寿，又恰逢公司发放工资的好日子，从没过过一次生日的他得意地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又看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和脚下擦得锃亮的旧皮鞋，满足的随手关掉了叫了多时的，咯吱咯吱的有气无力的收音机，打开房门，迎着寒风，赶最早的一班地铁去上班了。

下了地铁，在去公司的顺路口，他买了一些便宜的路边煎饼当早餐，这是他钟老头多年的早餐习惯了，他吃得心满意足。

几十年如一日天天第一个到公司上班的钟老头，轻车熟路地烧好开水，又忙着到每间办公室拖地、抹桌、倒痰盂、洗厕所，卫生打扫完毕，又接着整理收发信件，把每份新到的报纸和信件熟练麻利地分发到不同的办公室摆放齐整，以便人们来了方便浏览，做完这一切后，看看天色已渐渐明朗，上班时间已临近，看着络绎不绝走近公司的人们，钟老头拐进公司大门口的值班室继续上班，登记接待来访人员，迎来送往各种外来人员直到深夜，夜深人静才是他真正的下班歇息时间，他却深深地爱着这一份薪水低廉，没有任何保障，又苦又累还让人鄙视的活计，一干便是整整四十个年头。

刚整理完值班室的卫生，他突然被叫到了公司人事部见领导，那是一个红光满面、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秃头男人，他是人事部副经理，人称“老滑头”，他笑着对钟老头说道：“老钟啊，我知道你的情况，你来我们公司已多年，工作没得说，做人勤勤恳恳，老实本份，可.....”正说着话的老滑头突然停顿了一下，转身去端杯子喝水。钟老头弯着有些佝偻的腰，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平时让自己羡慕得不得了的大人物， 心里实在不知道他接下来将要说的是什么？

喝完水的老滑头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钟老头一瘸一拐的脚，干咳了几声，接着说：“咱公司上头突然来了封裁减人员的文件，年满五十五就得走人，你看你看，你都超了那么多岁数，脚又有残疾，又是没编制的临时工，这就没法了”。

犹如晴天霹雳，防不胜防，钟老头立刻荒乱了，他怯弱地问：“真的不要我了吗？我在这干了快四十年了呀，我老了，又孤身一人，你让我上哪去啊”？

老滑头斜眼说道：“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你得识时务”。

钟老头带着乞求的语气说：“我虽年纪大了，可我却无啥大病，身体硬朗哩，容我再干些时日吧，等再攒够一些钱，我会自己走”。

“不行啊，你必须走，今天发工资，我已让财务科多领一个月工资给你，共二千元，快去领吧”。老滑头边说边挥起肥胖白嫩的手对钟老头一指，说道：“快走吧，接替你的人快到了，你还愣着干嘛”。

这时，大门口驰进了一辆黑色的漂亮小轿车，轿车缓缓停住后，司机下车来绕到另一扇车门前，打开车门，只见一上了年纪的妇人从车上走下来，她满头白发，一脸褶皱，穿着倒十分的考究，看着她，钟老头恍惚觉得有点眼熟，但楞是记不起来了，只见她用鄙夷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着钟老头，满脸露出对他的万分厌恶之神色。

“大姐，哟、您来了，我们都恭候您多时了，到办公室歇一歇，喝口水吧”。老滑头屁颠屁颠儿的忙着招呼老太婆去了。

钟老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年纪不比自己小，又被众星捧月的女人，会相中这一份众人皆鄙视厌恶的粗活苦活来干？她干得了吗？这究竟是为何呢？

趁着周围没人，公司人事部一小伙儿赶忙对钟老头说：“刚来的那位王母娘娘六十多近七十岁了，是人事部经理的丈母娘，明里来接替你，实则是来拿工资享清福的”。小伙儿看着愁眉苦脸的钟老头，摇了摇头、叹口气走了。

钟老头终于想起来了，那老太婆前几天横冲直闯要进公司，他好言问了她半天找谁，她却置之不理，实在没法，老太婆被自己阻拦在门外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半天，并叫嚣道：“你这头蠢猪，竟敢拦住我，老娘要让你好看”。原来来者不善，她竟是新来的人事部经理的老丈母娘。

钟老头真想去找找人事部经理求求情，让他可怜同情打了一辈子苦工而又孤寡的自己，可转身却又想起老滑头说过：“你钟老头不走，我们老大丈母娘就进不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也同情你，可没法的”。

此时的公司从上到下，谁也不敢为老实得掉渣的钟老头说句好话，因为他得罪的是人事科老大的丈母娘，且他本人又年老残疾，谁都知道，为他讲好话，一定会被别人当作笑料来传播，值得吗？

万念俱灰的钟老头拿着工钱，蹒跚着走出了公司大门，冷风中的他回过头无比留恋的看着他打工呆了近四十年的地方，当初不曾起眼的低矮的临时小平房，现在成了威武霸气的高楼大厦，那里曾见证了他四十年的汗水和泪水，高楼里那么多的窗口，却永远没一扇是属于自己的。

钟老头深深的叹了口气，怪自己没文化来没本事，一生人只会寄人篱下讨口饭吃，苦了一辈子，每月的微薄工资领来后，除去缴纳的房租和生活费用，身上已所剩无几，现在失去了工作，等同于断了今后的活路，将来该何去何从啊，钟老头陷入了一片惆怅之中。

他看了看时间，已接近中午，该吃饭了，他习惯性的用眼睛寻找着路边便宜又实惠的卖饭菜的小地摊，此时的路边，冷风嗖嗖，路人行色匆匆，他选了个简单破旧的摊点，刚想坐下来点一些简单的饭菜，忽而转念一想，今天的自己六十啦，一辈子没好好的善待过自己一天，走吧，找个好地方，为自己好好地过一把吧。

他踉跄地站起来，离开了刚才那个地方，一路边走边看，他寻找着能让自己喜欢的一个好地方就餐，他想，自己兜里揣着钱，二千哪，今天可得放开肚皮，美美吃一顿再说。

他找到了一个临街的、漂亮高档的大餐馆，门口有美貌时尚的迎宾女郎，不停地向前来此用餐的客人们点头哈腰，送着妩媚性感的微笑，无限的满足着客人们膨胀的虚荣心。

钟老头来到了餐馆门口，刚想进去，这时，一片哄笑声响起，漂亮的迎宾女郎们，对着他粗陋的衣着和不灵便的脚，翻起了白眼，并露出鄙夷的眼神，仿佛这个孤独而疲倦的老汉是个装逼的穷骗子，想混进餐馆骗吃骗喝，这实在是有损这大雅之堂的形象，这还了得，不容钟老头辩解，他们像撵狗似的把他撵到了门外，他真的像条狗一样畏缩在风中又饿又冷的瑟瑟发抖。

钟老头含着辛酸的泪水，忍着饥渴，慢慢走向了附近的一所公园，此时的公园内行人稀少，寒风凛冽，芳草萋萋，他疲惫的靠坐在一张冰冷的椅子上，脑中浮现出许多的往事，他想起自己早死的爹娘，他想起自己的少小离家，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曾深深爱过的一个姑娘，因为自己的天生残疾，姑娘看他不上，从此他便发誓一生将孤独终老。

整个下午，孤独而寂寞的钟老头就这样放任自己在寒风中，默默的发着呆、疯狂的回忆着过往，直到天黑。

他趔趄着走到了一家面包店，在店员防贼一样的目光里购买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出店门时，他看到了几个穿着破烂、正在黑夜的寒风中冻得发抖的叫化子们，他们之中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一个个睁着饥饿的双眼，伸出肮脏的双手，正在向路人卑微地乞讨着：“给点吧，给点吃的吧，孩子几天没吃了”。看着这些可怜的乞讨者，钟老头心一紧，忙掏出兜里的一沓钱，慢慢地一个个分发给他们，叫化子们欢呼雀跃的不停叫道：“谢谢你啊、好人，好人，你救了我们”。

兜里一分钱不剩的他，慢慢地摸索着，回到了白天一直呆过的公园里，面对着冷冷的黑夜和挂在天空中一轮惨淡的月亮，他把生日蛋糕放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上，点燃了六根小小的蜡烛，闭上眼睛为自己小声许愿：“今生今世没欠任何人，愿上天给自己的来生一个好报”。

第二天凌晨，早起散步来到公园里的一对男女，惊悚的看见了一个可怕的场景，一条鲜红的领带挂在一颗结实的树上，一个衰老男人的头颅颈部被领带紧紧缠绕住，已气绝身亡，女人当场被吓傻在了男人的怀中。

树旁河边上摆放着一枚插着蜡烛的小小的完好无缺的蛋糕，老头被吊死的树枝上，正绽放着几朵仿佛被鲜血染红了的腊梅花，花儿在风中怒放着。

春天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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