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视线模糊不清,因为自己刚醒来。
世界一片漆黑,大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窗帘关得死死的。被窝里还有余温,那是昨晚留下的。现在不是冬天吗?为什么房间里一点都不冷?他的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简陋的空调洞。裸露的脸接触的空气并不潮湿阴冷,甚至还有些燥热,房间中隐隐回荡风吹的声音,他试着寻找,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了亮着微光的空调,二十五度刚刚好的温度。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他清楚的记得昨晚下了班后一如既往地坐851公交,到了那一站一如既往地下车进小区回家,一如既往地玩玩游戏洗澡睡觉,一切按部就班,和这三年的每一天都一样。自己不喜欢宿醉也不喜欢夜夜笙歌,是一个喜欢安静的普通人,为什么今天会突兀的出现在这陌生的房间里?
床柜上放着的手机响了,也是不一样的消息提示音,一条未读的消息钻了出来,指纹密码一按解锁,微信界面还是那个看了无数遍的画面,但置顶的消息却不是自己熟悉的聊天群和母亲,而是一个卡通头像。
我们的票寄到了!好开心!
自己毫无印象,自己没有买过车票和电影票。作为一个俗人他不想去浪迹天涯也不想独自一人看电影。手机震动了一下,卡通头像发了张照片,里面是两张长方形的纸质票据。
五月天LIFE人生无限公司巡回演唱会。
票据上还写着名字,一个叫路睿一个叫仓小溪。
自己有喜欢过五月天吗?好像除了《倔强》就再也没听过他们的歌,更别说去看演唱会了,还有这个备注是“宝宝”的卡通头像到底是谁?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打开自己的个人介绍,头像也是卡通的,似乎和那个宝宝是一对。
他开始试着幻想,或许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这个世界的自己有了全新的职业,也有了不同的朋友,甚至还有女朋友。他以前看过一部动漫,动漫的主人公可以穿越到各种世界,摄像馆的背景画每拉下来一张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中二的主人公总是能说出一大段大道理后拯救世界,结果发觉自己毁掉了世界,因为他改变了世界原本的运行规律。
那也是挺好的,自己就这样留在这个世界了吧?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对方的第三条消息。
我先去上班啦,晚上你来接我吧,我想吃牛排。
这个世界也有厚压压的雾霾,随处可见的摩天大楼,看来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懂环保。每个人戴着颜色各异的口罩,眼神空洞地走在街上,地铁的提示音也是一成不变的女中音。他坐着地铁到处飘荡,结果发现自己就像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旅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能唯一特别的就是自己不叫陈浩宇而叫路睿,自己不是个汽车销售而是一个小说家。
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自己。
他也大概翻阅了一下“自己”写的小说,是一些关于爱情的故事,字里行间就像一个较弱的女生。他猜想这个世界的自己一定太敏感太脆弱,很容易就多愁善感。他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他不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也在思考,如果自己的灵魂进入了这个世界的肉体,那么这个世界的灵魂去了哪儿?他帮我去销售汽车?他这样扭捏的性格能卖出去吗?肯定会拖累自己的业绩的。至于他写的小说,自己似乎也可以帮忙写。他最近在写一篇小说,讲的是两个年轻男女在旅行中相遇,最后选择牵手,小说似乎才刚刚开始高潮,但他脑子里的剧情是什么样的呢?是个悲剧还是喜剧?小说的名字叫《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听名字应该是个悲剧吧。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文字剧情,也不会在彼此的回忆里占据所有。
仓小溪的公司离自己不远,三站地铁,这是他在微信的收藏里找到的,微信收藏只有这一个地址,其他的都是一些语言一些文字消息,大概的就是仓小溪发的一些情话和一些笑声,仓小溪的笑声很好听,天籁之音一般悦耳,或许这个世界的自己也和一样爱上了仓小溪的笑声。
来很久了吗?看你手都冻红了。
仓小溪比照片上还好看些,她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心疼。他笑了笑说没关系,刚好今天没事干,其实他只是想早点来等着仓小溪下班,好确认她下班的时间是多久。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仓小溪的脸冻得通红。仓小溪把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两只手在口袋里相扣,这应该是每天他们都会出现的剧情吧,此刻的自己却觉得很陌生很紧张,自己独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接触到女孩子的肌肤,女孩子的手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柔嫩,就像绸缎一样舒服。
自己会不会太猥琐了?
我们终于可以看演唱会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唱《仓颉》啊?
不知道,应该吧。
他根本不知道《仓颉》是什么歌,看来自己有时间得恶补一下五月天的歌了。
那你给我唱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女朋友突然的要求,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人,至少在自己本来的世界是这样。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今天出门前还特意照了照镜子,和那个世界的自己一样的模样,他的房间里还摆着一把吉他,上面没有灰尘,看来不是装饰物。
我嗓子有点不舒服,我改天唱好吗?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解释,今天一天自己还没说过多少话,一开口都感觉嘴唇粘连在一起。天空飘飘洒洒,分不清是雨还是雪,如果是雪倒是罕见,在他的印象里这座城市是不下雪的,至少自己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见到像雪的白色雨滴。
仓小溪没有因为听不到爱人的歌声而不开心,依旧像个傻子一样在一旁蹦蹦跳跳,票收到啦好开心,票收到啦好开心。他默默走着,跟随着仓小溪的脚步。哪怕到了这个世界,他也依旧是个沉默的人。
你怎么啦今天都不怎么说话,对啊我忘了你嗓子不舒服,那么我们还去吃牛排吗?你吃得下吗?你是不是感冒了?出门吃药没?要不要去看医生?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他被这样的关心吓得手足无措,想一个个回答却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回答。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冷暖都是只有自己去关心,偶尔朋友知道了也只是简单的一句好好休息,现在想想那个世界的自己还是有些孤单呢。
孤单是需要衬托的,在今天之前,自己一直都不觉得孤单,直到今天有个人握着自己的手不断提问,自己才知道这几年的生活是有多孤单。
他摇摇头说没关系明天就好了,走去吃吧。你想吃哪一家我们直接去没关系。
街边的圣诞树还没来得及拆掉,依旧闪着缤纷的光,人潮来去匆匆,他握着她的手,比任何时候拽得都要紧,因为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回到那个孤单的世界。
你还记得吗?你给我唱的第一首歌就是《仓颉》。她看着深棕色的牛排上淋着黑胡椒酱,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白雾在半空中氤氲。这家牛排馆不是很吵,每一个到场的客人都自觉地安静,空气中只剩下刀叉碰击铁板的声音,还有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私语。
他点点头,假装自己还记得,其实根本不是记不记得,而是完全不知道。这个城市虽然不陌生,可是身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牛排馆里放着听不懂的英文歌,声音刚好隐约。仓小溪拿着刀叉把牛排切成小块叉起一块递给自己,脸上笑颜如花,虽然这样不符合餐桌礼仪但没关系,我们是野蛮人。
他尴尬地笑了笑,有样学样地切下一块作为回礼。
改天我们一起去稻城吧,我今天一个客户发了朋友圈,她去了稻城,好漂亮!
他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电影的结尾就在稻城,漫山遍野的绿草野花,男主角穿着不变的衣服,女主角穿着白衣长裙出现在他身后,他们就这样默契地相遇了,在哪个曾经在誓言里出现了无数遍的地方。
仓小溪是否也想这样呢?或许这个世界的他写的故事,就是他和仓小溪的爱情日记,故事里出现的山河星空,枕边喃语,可能都是他们一起看过的美景。
他点点头,继续切牛排喂给桌对面的女孩。
你不吃吗?不饿吗?要不我去你家给你下碗面?仓小溪的眼里闪着担忧的光。他摆摆手说自己不是很饿,没关系要让她多吃点。仓小溪噘嘴说自己在减肥你是居心何在。他笑着说你不胖。他不会回答这些情侣间的提问,他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明天我也来接你。他吃了今天吃的第一块食物——一小块还带着些许红色血液的肉。
仓小溪偏着头看他,明天我加班你也要来嘛?你的稿子都写完啦?
差不多了吧,就差个结尾,这两天就能补齐。
写完了老规矩,给我看看,我要当第一个读者。
屏幕上的文档还是原封不动,那条紧挨着句号的竖线一闪一现。他忘记写了多少个字,但最后都删去了,这样狗尾续貂很奇怪。他以前一直以为写小说很简单,动动手指就能写出一个俗套的故事,但没有感情的文字就像枯朽的浮木,流水一冲就跌下瀑布不知去向。
有的文字直击心灵,有的文字过目即忘。他猛然想到,自己以前也想过成为一个写故事的人,什么样的故事都可以。他写过小说写过散文,甚至写过童话,最后还不是无为而终,选择了和生活妥协。这个世界的自己过得真好啊,成为了自己最想成为的人,还有人陪伴关心。
可能自己还是没有那个天赋吧,坐在电脑前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构思的那些剧情都觉得简单庸俗,写出来的那些文字都干枯无味。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促使出自己写出那样满意的文字呢?
这个世界的自己活得怎么样呢?虽然还是出租屋,但明显比自己的要好得多,有空调有卫生间,还有个简单的厨房,甚至还有咖啡机。上网搜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自己居然还出过书,虽然是一本不那么出名的书,但好歹也算半个作家。
或许是活着的那些惊喜,也或许是太过于一成不变而空洞乏味的灵魂。窗户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但并没有下雨,他盼望着那一天能够出太阳,这样他就可以和仓小溪出门了,逛公园也好逛古镇也好,只要身边有她在就不孤单。有个人陪的好处就是你哪怕天寒地冻也可以体会到温暖的感觉,只要你一想到她,一念到她的名字。
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去接她了。披上外套坐上地铁,很快就能到仓小溪公司楼下。这几天的日常就是在家写写东西,时间到了去接仓小溪,规律得都快忘记了自己在那个世界的一切。仓小溪是个吃货,今天说好了去吃烤肉。
关于陪伴,他很感谢仓小溪,他也很自豪自己的演技,这几天他大概了解了“自己”也大概了解了仓小溪,每天的时间也安排回了正轨。演唱会越来越近,五月天的歌也越听越多,时不时还能哼哼两句。
他觉得,爱一个人的表现不过就是听到了最爱的情歌能够第一时间想到她。
仓小溪依旧活泼,再冷的天她都能这样蹦蹦跳跳。今天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空气干燥萧瑟,天黑得很快,街边那棵圣诞树已经拆了,商铺放的歌也换成了日常的歌。仓小溪不喜欢逛街,她拉着他的手直接朝着那家烤肉店走去,那是她最爱的店。
我昨晚上做了个梦。仓小溪用夹子翻转着烤肉,我梦到我们结婚了。
他嘴角上扬,问这算是暗示吗?
仓小溪甩了个白眼,你自己猜!你嗓子好了没,好了我要听《仓颉》。
烤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他在心里找好了节奏,唱出最感人的部分。
想逆转时间回到最开始有你的诗篇。
想穿越想飞天想变成造字的仓颉,
写出让宇宙能重来的诗篇。
能重来吗?人生的任何都不能重来,生命,时间,过往······最后都只能变成回忆留在脑海中。关于宇宙,也似乎是个缥缈的话题,近在咫尺却浩瀚无垠。星空下许愿的人总是盼望看到流星,而对于科学家来说流星不过是普通的陨石,诗情画意很多时候都是凭空捏造的幻想,也是这些幻想诞生了浪漫,最后让人们欢愉,欢愉过后才发现世界还是一样的无趣。
我好期待演唱会啊,到时候我可能会哭的。
没关系我会准备好纸巾。
妆都哭花了诶。
没关系依旧好看。
除了在家狗尾续貂,还搜了一下情侣间的对话,他从来没想过会为了一个人去学习这些肉麻的东西。可是眼前这个眼睛里藏着星宿山川,还有永不退色的自己的女孩,他爱她。他不知道这份爱会维持多久,至少维持到明天是可以的吧?每晚睡觉前自言自语,明天的自己依旧爱她,这样就能将这份爱保存到永恒。
今天你的口红很贵吧。
还好啦。你知道是什么色吗?
咬唇妆?我猜的。
聪明啊。居然还知道这个。
他笑了笑,这也是网上学的。
稿子写完了吗?我挺期待的。
还没有,慢慢来吧。
待会儿去哪儿?
去哪个楼顶吧,你不是很喜欢那儿吗?今天没下雨,应该很美。
演唱会就在明天,网上买的荧光棒也到了,一根黑色一根白色。仓小溪挥舞着荧光棒在自己的床上跳跃,床垫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那篇故事依旧没有写完,断断续续写了几百字,勉强满意,但关于结局他却一直想不出来。
还写不出来啊大作家?你希望结局是什么样的?仓小溪在背后抱着自己,长发扫在自己脖颈上有些刺痒。他笑着伸手摸摸女孩的脸,说他不想把故事写成悲剧,虽然这题目挺悲伤的。
没关系改一下就行了。仓小溪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伸出手拿起鼠标滑到最顶端,把标题删掉重新改动。
仓颉。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不知道,就是突然想用。仓小溪晃着脑袋笑眼盈盈。
可是和文章完全不沾边啊,会跑题的,他解释着说。仓小溪噘着嘴说没关系,反正我喜欢这个标题。
行吧,你喜欢就用这个标题
她盘腿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像坨银灰色的三角粽子。他坐在电脑桌前,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没有了那个悲伤的标题,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故事写成喜剧了,写成他最爱的喜剧。
问你个事哟。
其实你不是他吧?
空气在一瞬间静止,简单的五个字就像闷雷震响在心脏。他停止了敲击键盘,头皮在瞬间发麻,是什么时候识破的?是第一次以嗓子痛不唱歌?还是写不出这个故事的结局?自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尽可能地去模仿他的一切,为什么还是会让她猜出来?
仓小溪抬起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的,可能是你和我说了第一句话开始吧。你和他虽然一模一样,可是我知道,你真的不是他。你为了不让我察觉也做了很多功课也尽可能的努力,可是真的,你这样,我就越来越坚信你不是他。
可是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天我也很开心啦。你那么宠我那么爱我,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从哪儿来。可是谢谢你的陪伴,如果你能够遇到他麻烦帮我转告一下,我很想他。
两个人都默契地无言,空气中只剩下空调的声音。
视线里出现了一张长方形的纸条,上面写着属于自己十多天的名字。抬起头是女孩依旧笑着的脸,我把票留在这儿了。你要是想去看也可以的,反正我也会去。谢谢你的陪伴,陌生人。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自己。眼前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删掉了自己写的文字。那篇文章还是和之前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名字变成了仓颉。
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自己只是个迷路的小孩,虽然这个世界比自己的世界好无数倍,但自己始终不属于这里。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孩,她心里爱着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皮囊的主人。或许那个他也非常思念女孩,可惜却和自己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天空开始下雨,楼下光秃秃的梧桐树只剩枝丫随风舞动,一辆车驶过,街边被扫成堆的树叶四处飞散。
瘫倒在床上,视线里是看了许多天的天花板,眼前慢慢模糊,他闭上了眼,思绪慢慢下沉,就像坠入了太平洋的石头一样:不去想目的在哪,也没有力气去挣扎。
再次睁眼时空气没有了那种温暖,窗外下着雨,天空依旧阴沉,自己的床单依旧是蓝色。微信头像依旧是用了三年的单人图,置顶不是那个卡通头像。一切都回来了,迷路的小孩找到了回家的路,被迫地回了家。
那个肉体的主人呢?回家了吗?应该吧?
之前的那些是真的吗?或许只是一场梦吧。但脑海里《仓颉》的旋律却依旧回荡,或许不是梦吧?那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是一部狗血的穿越剧吗?真讽刺。
整个体育场漫天蔚蓝,五个人的背后是巨大的LED屏。一首歌一首歌唱完,观众跟着合唱,方圆几里都能听到这震撼人心的声音,那是属于音乐的美,也是属于粉丝和歌手独有的温柔。
背后的屏幕放映出无数的方块字,有繁体有简体,写着一些简单的字词,就像电视上的活字印刷。拿着话筒的歌手依旧是那个发型,底下的观众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声音。
他拿起话筒放在嘴边,声音很浑厚,仿佛来自太古。
当星宿都沉默山岳,只盼你会抬头看我寄托的弯月。
想逆转时间回到最开始有你的诗篇。
想穿越想飞天想变成造字的仓颉,
写出让宇宙能重来的诗篇。
台上的歌手声嘶力竭。
空荡的房间里空调吹着不知疲倦的风。床上的被子散乱,电脑还亮着,屏幕里的字密密麻麻。电脑旁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不知多久前设置的提示,闹钟的声音是一个男孩的录音。
“今天晚上要去看演唱会!如果陈信宏唱了仓颉,记得吻她并且求婚哟!如果没唱,回来自己唱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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