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到的时候，李雪正倚在观景台透明的栏杆上，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我想离婚了。”
她的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我在观景台靠里的石凳上坐下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天边还有一抹红艳艳的晚霞，不过山下已经迫不及待亮起了灯火。
已经十二月了，今年海城的冬天迟迟没来，她还穿着夏天的短袖短裤，夜风吹起她一头利落的短发，右边脸颊的发尾微微扬起。我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肩膀，从包里丢给她一件连帽开衫卫衣。
衣服砸到了她的头，她伸手把衣服拽下来，倒也没拒绝，直接套在身上了。她的姿势还是没变，还在继续沉默。我等不及了：“我们都好几年没见了，你是打算在这里站到明早吗？”
“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算了算了，不想说话我们先坐一会儿，我都爬累了。”我赶紧接过话，她向来话少，这会儿估计心里难受，更不想说话了。
我们是发小，已经认识了十几年，高中后我们各自奔向不同的城市。毕业后我去了外地，她留在了现在的海城。后来她结婚了，而我兜兜转转了几年还是一个人，我还是决定来海城，因为她在这里。
虽然这几年我们一直有联系，但是自从她婚后有了娃，常常还没好好说几句话，她就被娃绊住了。她又只是对我报喜不报忧，说实话，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我确实有点愣住了。
“我好像很多很多事，都没机会安安静静说给你听，你……还想听吗？”过了许久，她过来坐在我身边，眼神暗淡，和我印象里的那个人相去甚远。
“好。”我说。
2
以前和许洲自由恋爱的时候，我其实根本没考虑过婚姻是什么。单纯就是谈着谈着，双方年龄到了父母催结婚，我们见了双方家长，然后就走了流程结婚。
我婚前也是去过几次许洲家，但那时候我真的以为纯粹就是去吃个饭，完全没有认真地去了解他的家庭。结完婚后和婆家认真的相处过一阵子，我才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
婚后的日子一开始还挺舒心，婆婆厨艺好，勤快，每次看她回婆家晒朋友圈，朋友们都一致评价：“流下了羡慕的口水。”我给婆婆买点什么，婆婆就给我打钱，让我们在外面自己买点好吃的。没娃的日子里，我几乎和婆婆处成了母女。
我们结婚1年多，婆婆就开始催生，我说首付还没存够，再等两年吧。婆婆却说：“赶紧生啊，趁我还年轻，刚带完宛宛（大姑姐离婚带回来的女儿）手还没生，你们年轻人生完了还能继续搞事业。”婆婆认真的催婚，我也认真的听了。
第二年，一个可爱健康的女宝宝在大家的期待中降生了，我们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圆宝”。月子是回婆婆家休养的，月子里婆婆和往常一样事事以我为重，对我和宝宝都细心呵护，我们相处的非常愉快。那时候朋友圈里都在说月子仇，我根本不知为何物。
圆宝三个月了，我盘算着要回海市了。一方面，夫妻几个月两地分居，不是个事儿。另一方面，宛宛10岁正是特别闹腾的年龄，每天都在家里乒乒乓乓的。三个月时间里圆宝不知道被吓醒多少次，怎么说都不听，她确实有点受够了。
回海市后，我才发现许洲又换工作了，问他原因，只说干得不开心。从怀孕开始，他已经换了第三份工作了。我告诉他：“你要稳定一点，现在……”他有点暴躁的打断了我：“你以为我不想吗？”
一家三口的日子虽然忙碌，但是看着圆宝一天天长大，我觉得再累都值得。许洲下班后总是在玩游戏，但是喊他的时候还是会动，她理解他上班累，大部分时候也就忍着没怎么叫他动手干活。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某天我接到公司人事部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返岗，我这才惊觉：半年产假马上要结束了。
我打电话给婆婆，问她什么时候能帮忙带宝宝，婆婆这时候却和我打起了商量：“你打算什么时候断奶呀？”我一听，这不对啊，这和断奶有什么关系呢？婆婆来带娃，我可以继续背奶上班呀，我可没那么早打算断奶呢。
我没想太多，如实和婆婆说了想法，婆婆却一反常态开始劝我：“哎呀，不用喂那么久的啊，后面奶水都没营养了，许洲小时候啊，三个月就断奶了呢，宛宛也是啊！”
我想也没想直接回绝婆婆：“谁说母乳没营养了，人类是哺乳动物，母乳是宝宝最好的食物，它一直都有营养，世界卫生组织都建议可以喂到两岁呢！”
婆婆有些不高兴了：“你不断奶去上班，圆宝在家跟我找不到奶喝会哭的呀。”“白天我会存奶在家里，晚上我也会回来啊，适应几天就好了，我同事们都是这样的。”我又耐心回复婆婆。
“这么远，你怎么每天来回？现在油费越来越贵，你们一次来回可得一百多块钱…”一百多块钱？我觉得婆婆怎么越说越不对劲，她试探性地问她：“妈，你是没打算来海城带宝宝？”
没想到婆婆当场默认：“不是啊，我走了宛宛肯定就不适应了，我要顾两头，那肯定得圆宝放家里一起带呀。”我从来没考虑过要把宝宝放老家带这个问题，我理解的婆婆帮忙带娃，是来海城和他们在一起带。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挂了婆婆电话。
忽然又想起，难怪许洲最近老是有意无意在她面前念叨：“哎，想想她以后会离开我们身边，我就好舍不得。”原本还以为，老父亲已经考虑到娃去上学离开父母，我还嘲笑他父亲包袱太重了，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3
一个人闷闷不乐了一下午，许洲中途微信问我下班带奶茶她都没心情理。许洲一进家门，鞋还没来得及换，抬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脸色不对。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先哄再说！
“老婆大人，怎么啦？今天圆宝不乖吗？”他嬉皮笑脸的问她。我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接和他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妈妈不会来海城带圆宝？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这还没说，你不就知道了？”许洲不以为意。我很认真的告诉他：“我不要圆宝回老家留守，我要她在我身边长大！”许洲又回我：“难道我不想吗？我们不是一直在攒钱买房吗？我们现在首付差距不太大了，圆宝回去一两年，等她上学了我们就接她出来。况且我们离家不远，周末或者有事我们可以随时回家。”
想了想现在的处境，如果我全职，那真的离买房越来越远了，而且圆宝要读书了还在租房，那确实……哎，我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和许洲商量：“那起码得等断奶了再回去，这要求不过分吧？让妈妈来过渡一阵子，我想等一岁了再断。”
周末回家，我们就和婆婆商量：她到海城半年帮忙带圆宝，然后断奶了她把圆宝带回老家。婆婆又在说怕宛宛不习惯，公公也不会照顾自己之类的，我当即沉了脸，许洲让我先回房间，他来沟通。
不知道许洲怎么沟通的，总之，婆婆最后勉强同意了我的方案。半个月后，许洲就回老家接婆婆到海城带圆宝，我顺利去上班了。本以为事情会像预想的那么顺利，但是事情远比我想象中难多了。
婆婆来了后，我一喊许洲干点什么，婆婆马上就冲过来：“我来我来，小洲你上班累了，休息一下。”有时候在房间，我很小声叫许洲做点什么，婆婆竟然也能第一时间冲进来，我好几次都忍不住要翻白眼。
婆婆才来了不到一个礼拜，宛宛每天都在给婆婆打电话，婆婆怕吵到他们，每次都去阳台把玻璃门拉起来才接电话。有一天，婆婆上卫生间去了，宛宛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顺手接了，一听是舅妈的声音，宛宛就是跟她控诉：“我讨厌舅妈，我讨厌妹妹，为什么把奶奶抢走了，为什么要让她去海城，呜呜……”
我还来不及说话，婆婆就出来抢过电话，又立马躲去阳台接，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回客厅。“宛宛还不适应，过几天就好。”婆婆回来还是一如既往和她解释。“好，你每个周末都回去陪陪她。”我也理解。就这样，婆婆周中带圆宝，周末回去看宛宛，日子不紧不慢中过了一个多月。
这天，许洲告诉我说：“婆婆那边没生活费了。”我盘算了一下，婆婆来的这段期间里，我一共给了两次共6千块钱，婆婆只负责买菜，其他的花销比如水果、米油面种不方便搬运的、还有生活用品都由她来采买。我和许洲只有晚饭回家吃一顿，圆宝还只是吃点泥类食物，并且婆婆周末还回去了，这钱怎么就不够了？
在我的追问下，许洲告诉她，公婆赚钱都是各自分开的，宛宛的费用都是婆婆负责。李雪又迷惑了：“宛宛不是大姑姐女儿？大姑姐把娃放家里，生活费也不给？”
许洲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的告诉我：离婚的时候，许萍有两个孩子，她本来坚决不要孩子。但是婆婆怕孩子受委屈，也怕别人说许萍心狠的闲话，非要让她带走一个，说她来负责养大。我们结完婚后，妈妈差不多就没什么积蓄了。
我是真的震惊到了，听完几乎瞳孔地震：“所以如果要妈妈帮忙带圆宝，我们还得负责养宛宛？你姐这些年也是真的不管孩子，是这样吗？”许洲转过头没看她，甩了一句：“差不多吧！”
李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质问他：“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宛宛是你们家在养？”许洲说：“你不也没问啊！”李雪真的是气不打一出来，她从来没想到，婆家有这么一大摊子事儿。气归气，她还是先给婆婆转了钱。
4
想想以后每个月要背那么多压力，许洲工作都还没稳定，还一下班就扎进游戏里，越玩越起劲，总是一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样子，我就累得不行，一直在想后面到底要怎么办。婆婆每隔一阵子就追问我什么时候断奶，还没等断奶，流感就来了。
我和娃都病倒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我照顾了好几个晚上，心理和生理都极度不适。那晚我想上个洗手间，顺产后完全憋不住尿，想去就得马上去。但许洲不理解，他手机还在玩游戏，头也不抬不痛不痒问了一句：“再等5分钟可以吗？”“不行！”我大声回答他。“哎，你去你去，我来看着。”他敷衍了一句，我走到门口又转身提醒他：“你抱着她，不然马上就哭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有这啰嗦的功夫已经上好回来了！”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上了。我没理他，想着速战速决赶紧回来。两分钟时间而已，出来的时候，圆宝哭得撕心裂肺，他说知道抱娃，只是把宝宝放腿上了，双手根本没停下来，双眼也都在屏幕上，嘴里还语气不善的骂着对手，连个眼神都没给娃。
我觉得自己火气嗖一下上升到脑门了，抱走圆宝就开始数落他：“你什么时候能离开你的破游戏，我受够了！”他朝她大喊：“你喊什么？你不要一直罗里吧嗦，我游戏都输了！傻X！”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以前他顶多就是嬉皮笑脸保证不玩了，今天居然这么口无遮拦。她心寒了，为了一个破游戏，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我向他吼了一句：“你自己记住了，再对我吼一次，就离婚！”
那晚我一夜未眠，哭了一夜。后来，虽然也没再吵架了，但是我们的关系也降到冰点，两个人像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圆宝一岁的时候，我开始给宝宝断奶，但是没让婆婆带回老家。与其被动的扯着一大家子人生活，还不如干脆靠自己。想了一下，让婆婆带圆宝，3000一个月都不够，我还不能每天见到她，于是我想到了托班。
小区里有一家托班，每个月3000，教室里还有监控。我平时和周末都不用加班，接送没问题，周末也没问题，我成功把她留在我身边了。不过，我和婆婆后来就不怎么联系了。
许洲的游戏越打越过分，开始和女生语音连线，我也懒得管他。慢慢的，他的语音连线居然不全是打游戏，他开始偷偷给那个女生发红包，我知道我们彻底回不去了……
5
李雪说完这些，石桌上的纸巾已经堆成了小山，中间数次我都想让她别说了，她说不行，我要全部说完。她说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心疼的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很多年了，当我们再次拥抱，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语言，我只是坚定的告诉她：“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总有人吐槽网上婚姻的段子浮夸，殊不知，现实生活往往比段子更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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