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天下
“姐姐，劳驾帮个忙！”一道轻细软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再瞧之时，视线却很清晰，只见距半月楼围墙两三丈处，正立了个红衣小姑娘。
小姑娘约摸凡间七八岁孩童模样，生的是粉雕玉琢，灵气十足，此时正露了一口白牙笑吟吟地望着我。
此地人妖混杂，我却瞧不出那小姑娘是人是妖？
“姐姐！”那小姑娘软声又唤了一句。
我收神，飞身而过落于她身侧，“需我帮什么忙？”
她咧嘴笑了下，黑沉沉的眸子一闪，让开身去。
身后草丛之中，躺着个文弱纤瘦的少年。少年眉眼紧闭，唇色惨白，似乎是受重伤昏了过去。
看来她适才费力拖着的，便是这个少年了！
只是……
我低眉望她，疑惑道:“要我帮你救他？”
她立即抿紧唇瓣“嗯”了一声，“不是不是，我呢，是另有他事，需姐姐帮忙。”
“何事？”
“想让姐姐帮我出个主意！”
“嗯？什么主意？”
小姑娘又咧嘴一笑，眸子里流露出与她样貌极为不符的清丽与老成。
“姐姐出现的极巧，不然我又得纠结好几日。”小姑娘晃着一口白牙望我一眼，而后又伸手指指地上少年，神色为难道:“想请姐姐替我出个主意，这人间少年，应该怎么吃才好？是先掏出他心肺，还是先咬掉头颅？”
“……要不还是从手脚啃起吧！”
她声音软糯，说的极为认真，语气也异常坦然，仿若此时所说之事，如家常便饭一般寻常。
我微微蹙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是妖？”
她眼中一亮，立时露出惊喜的神色来，“呀，姐姐真是聪明，一猜便准。”
我又指了指地上少年，“你要吃他？”
她撇嘴，神色无畏，“可有不妥？”
我瞧她模样，料想她定是神智半开，还未晓天地法，未通人间事。
本着娘亲要我“存善念”的教诲，我舒眉一笑，蹲下身去与她视线齐平，语重心长地道:“为妖者，万不可随意害人，尤其似你这般年幼，想是才修得人形，更不该如此作为，否则便永不能脱去妖身。”
“为何要脱去妖身？”小姑娘满脸疑惑，一双眼睛却亮的惊心。
“草木鸟兽者，若得机缘，百年生灵，千年成精，再千年或可成妖。成妖后，才可修功德，历天劫，如此褪去妖身，飞升成仙。”我拍了拍她的肩，循循善诱，“而且，你年纪尚小，又不通法道，可万不要行差踏错，自毁了修行之道。”
“哦……”她露出恍悟的神色，脖子一偏，奶声奶气道:“什么意思？”
……
我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道:“总而言之，你不能吃他。”
忽而又记起什么来，便又急忙道:“今日以前，你可有伤害过其他凡人？”
“没有。”她摇头，随即又指指地上的少年，“我第一次出门，第一次捉人来吃。”
我放下心来，缓了一口气，“人不好吃的。”
“可族中老人说，食人心能助修为。”
“那是邪道，不可修。”
小姑娘似乎很认真想了一下，而后皱了皱小眉头，道:“那姐姐若是妖，当如何？”
“我若是妖……”
一时语塞便没了下文。
倒不是无法回答，而是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我爹爹是谁，时至今日仍不知晓，恐怕往后也无从知晓，娘亲我确是知晓。她虽不曾飞升上仙之位，但青州玉莲本就是仙物，一朝化灵，便已是仙身。
我呢，自出生便身有仙气，可化人身，无忧无虑度过近七万载闲散岁月，后来受了些磨难飞升上仙……
七万载岁月，皆是为仙，何曾与妖打过交道？
此番一问，若我为妖，理当如何？
我若为妖，定是不会去仙界，不会认识玄初乐卿，自然也便没了后来种种……
但如此来算，我自然也不会掉入虞渊，更不会与千夙相遇……
想到此处，心中猛然一个激灵。
我为若妖，自是得好生修炼，争取有朝一日飞升上仙、上神之位，而后堂堂正正去找千夙。骤时，我才可配他华然矜贵的上神之尊！
“我晓得了！”身侧的小姑娘忽而出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晓得什么了？”
“总之就是晓得了！”她柔柔一笑，眸子黑沉，稚嫩的眉眼间无端显出一抹丽色。
而后，她扬手指指静躺的人间少年，“我会放他回去的。”
袖落，鼻尖忽而飘过一抹异香，极淡极轻，似云散，似雾隐，却转瞬消匿。
我吸吸鼻子再去闻，却什么也闻不到了。
“小美人！”涂山陌的声音突兀从远处传来。
我回身去望，见他正踏云而来。
“小美人，谁让你出半月楼的？”涂山陌站定之后，一边四下一望，一边伸了手牵住我，作势便要往回走。
“等一等。”我回身去望那个小姑娘，眼前却什么也没有了。
红衣小姑娘没有，地上昏死过去的凡间少年也没有！
“等什么？”涂山陌诧异地瞧我一眼，又絮絮叨叨地道:“小美人啊，你再这样乱跑，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本公子十条命都不够赔的啊！”
“此处可是我的地盘，你若……”
“你来时，可曾瞧见一个红衣小姑娘？”
他止了话，摇摇头，“没有。”话落，又抬眉往四下瞧了几眼，正色道:“本公子来时，此处还有个红衣小姑娘？”
“在你来时的前一刻，她都在。”我默了片刻，又道:“是只小妖，但我没瞧出来她的原身。”
话落，我又侧目瞧了眼适才那凡间少年躺过的地方，却发现那处草木林立，郁郁葱葱端端正正，竟半点不似有人躺过。
我蹙眉，心生疑惑！
“且先回去！”涂山陌眸子一凝，携我一道闪身回了半月楼。
半月楼堂中依旧清清寂寂，旷然独有风声。
涂山陌拉着我临窗坐下，将此处的各种潜在危险，前前后后给我絮叨了不下五遍。
我听的心烦，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一边应和“嗯”“晓得了”，一边匀出些神思，去想千夙此时在做什么，可有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类的。
思来想去，眼皮便有些沉重。
此时这般，原由得算在小丫头身上，若非她昨夜硬缠着我问些明珏的事儿，我今日也不至于这般乏累，更不至于被涂山陌……絮叨得睡了过去！
“小美人！”涂山陌原地一声嘶吼，将我从梦中惊醒！
“你说的对，甚好！”我揉揉眼睛，掀开一只眼瞧他。
涂山陌气得不轻，胸口上下起伏半晌，恨恨地道:“得了，本公子还是再去给半月楼加几层结界！”
话落，起身离去，片刻不见踪影！
我揉揉眉头，也坐起身来，随口问了声劳叔现在是什么时辰，劳叔瞥我一眼，打了个哈欠，说未时将过了！
我微微一惊，不知不觉竟这么迟了，而涂山陌居然话不间歇地跟我说了这么久？
不可否认，在说话这件事上，他确实是有些能耐！
我叹息一番，信步渡去屋外檐下，寻着廊下半人高的木椅坐了。
晨起时天色蔚蓝，日光明媚，然此时再瞧，天却不知何时沉了下来，乌云袭来若铺开的陈墨，将本来明亮的天空，渲染的如暮色降临。
似乎，风雨将至！
果然，未出一刻，便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夹着瑟瑟凉风吹的屋外呼呼作响。
天色突变，风雨袭来，千夙与明珏却仍不见回来。
我心有忧虑，愣愣瞧着，一时未觉，有微光袭来直入眼帘。抬眉去瞧，果见一白衫身影踏碎光芒，负雨而来。
我一时甚喜，连忙起身，遥遥唤了句“司法天神。”
他抬起眼来，瞥见我，唇瓣浮起一抹笑来，“七华。”话落之际，穿过雨幕，踏空而至。
定神去瞧，前后却只见他一人，并不见千夙。
我疑道:“千夙怎地……没与你一起回来？”
明珏缓步立于我身侧，往门内瞧了一眼，“他还未回？”
我摇头，“并未！”
他皱了皱眉，稍稍侧身往雨中瞧去，“一入妖界，我们便分开了，当时定了申时半刻同回半月楼。”
半晌，他又微微偏头瞧我一眼，踌躇许久才轻声道:“你莫忧心，妖界之地，能奈他者，少之又少。更何况，此时时辰尚早，他或许有何事耽搁了。”
我敛目，点了点头，又道:“你们分开后各往两处去了？”
“不错！”明珏一袖微动，背至身后，“千夙去了妖都，欲探访妖帝之踪。我一路北去，探查了一番双生狼族的踪迹。”
“可有什么发现？”
明珏本就生的清冷，此时眸子微沉，不见笑意，便更显寒凉。
许久，他道:“与传言差不了多少，而且……”语调微微一顿，方继续道:“而且那些妖物遇害之处，皆有扶桑叶的痕迹。”
扶桑叶的痕迹……
六界皆知，来归灵墟的一众生灵，需与千夙签誓定灵。而所谓签誓定灵，是取扶桑叶一片，与来者血脉相融，其右手臂上便会留有一片扶桑叶模样，根据这片扶桑叶，可知其一生，寻其踪迹。
最主要的是，与千夙签过誓订过灵的生灵，若动用术法灵力，则其周围草木山地之上，便会留有扶桑叶痕迹……
八荒六界，此术法，乃归灵墟上尊大所创，绝无仅有！
“七华……七华？”
我匀回一些神思，抬眉去看明珏，见他正垂目瞧我，眸中生出一抹忧虑来。
“你……在想什么？”他启唇，眉目清然。
“在想，这六界中，有谁会算计千夙？”
明珏唇角动了动，却没说话。
许久，他抬眉望向越发浓重的雨幕，淡声道:“申时半刻，已至！”
风势大了些，夹着杂乱的雨滴飘来，有几滴落进我眼里，视线一瞬模糊。
我低头，闭目缓了片刻，方睁开眼来。
半月楼大门处，朦胧雨雾里，有一身影极速而来。
“小美人，妖界出事了！”涂山陌旋身立住，眉目微蹙。
没由来地，我心上一凉！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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