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散尽,长风四起,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我很久才从方才的场景里缓过神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哽咽,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那样惨烈无状的结果会出现在前川身上!
身首异处,龙声封刃,这世间真的再无蓬莱山神,再无前川了!
“千夙!”我顺了顺气息,扶住身旁之人微微发颤的手臂,“你还好吗?”
“还好!”他侧目望我,眉目间隐着一片极深的倦色,“七华,你陪我去一趟赤羽山吧!”
“好。”我用力朝他笑,“我陪你去。”
他点头,“我们一起去赤羽山,去南宫,去看一看那避世十万年的朱雀一族,究竟藏了些什么奇闻秘辛。”
千夙的神色本来清冷而淡然,却在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起时微微一怔。片刻,他眼角一红,语调低沉地唤了我一声,“七华。”
他眼底水光微漾,语气似悲似叹,“前川……我花了三千年才让他化灵成形,又三千年,我为他寻兵器塑仙身,功力术法尽数相传,前前后后教他六千年,可是……”他一时难言,猛然闭目将眼中汹涌的痛意悉数压了下去。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前前后后教了前川六千年,可是,可是……居然有人杀了他,肉身仙体未留,魂魄元神尽散!
他怎能不悲?怎能不痛?
许久,千夙睁开眼,神色竟也恢复了些先前的淡漠,而后低声与我吩咐,“七华,你再歇一日,将伤势养好,我们明日启程。”
“大人……”
“我也去……歇一歇!”
他予我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而后松开我的手,兀自绕过黑白相间的淡雅屏风,又随手筑起一道屏障,将他自己牢牢隔了起来。
“哎,这天地洪荒万物衍生,其各有命数生死,纵仙神也难以逆转,你大可不必这样难过!”早立在一旁的半池擦了擦唇边血迹,露出一副‘及时行乐’的洒脱神情。
我收回思绪,目光幽幽瞪过去,他也无比倨傲地瞪过来,“怎样?”
“你真的看不见,是谁下的杀手吗?”
“你想我死啊?”半池气得险些跳起来,远远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为了给你们找线索眼睛都快瞎了,修为也废了七八成,你倒好,还指着我送命……”
“抱歉……我只是想尽快找出那背后操控之人!”
他后面的话再没能说出来,悻悻闭了嘴,望我一眼后又干咳几声道:“我真的尽力了,只能看到这些!”语气一顿,又补充道:“再说已经知道地方了,尽管去找便是了,这天大地大还怕它凭空消失了不成?”
“说的对。”我微微颔首与他一笑,“多谢你!”
他闻言挑了挑眉,满眼新奇地打量着我,“你竟也也会说谢?”
我再未言,只挥出些灵力将先前隐于眉心的一缕银光引出,银光闪烁,在触及我掌心时凝成了一颗银白珠子。
“你我之间的事已了解,这生契便交于你。”银白色的珠子悬在我手心,像是一颗小小的明珠。
“不过,我尚有几句话要告诫于你。”
半池皱了皱眉,“什么?”
“说到底,是我将你带出的四方镜,所以对你今后所为多少要负些责任。”我挥手,将那颗珠子推至他面前,“今日你离开归灵墟后,只要不生恶念,不违大道,不害苍生,那六界八荒随你游走,我不会过问半句。但你若胆敢做出一桩伤天害理之事,不管千里万里上天入海,我也会找到你!”
半池收好珠子白我一眼,哼哼唧唧道:“你们这些成仙化神者真是啰嗦,嘘嘘叨叨尽说些没用的。”
他转身,甩袖而去,“我若为非作歹,那定是早修为大涨,你上哪儿逮我去!”
“我找不到你,上尊大人可以!”
“上尊大人?”他从门口回过身望向隐在屏风后的千夙,点头赞许道:“不错,身高位重之人,倒配得起你这诡计多端之徒!”
我扶额,脑袋有些发疼!
“我走了!”他哈哈一笑,背身而去,却朝我遥遥挥了挥手,“真走了!”
我放声喊了句,“走吧,越远越好!”
他身形渐渐远去,似随着华光融进了风里。
此后六界八荒,仙山神域,且由他去!
“多谢!”一道十分清晰的声音自虚空而来,恍惚竟有种大音希声之感。
他谢我带他出四方镜,予他从不敢奢求的自由,我亦十分庆幸,庆幸自己当日的抉择,也庆幸与他的交易没有被我随意浪费掉。
半池走后,我在天阙宫守了几个时辰,见千夙没什么异样便放心了些,而后轻手轻脚渡出门,转去了长乐街,打算去交代交代,也顺便瞧眼鹤戾是否醒来,不曾想,竟在街口与他迎面相撞。
“七华?”鹤戾见我,神色立时一喜,“大人怎么样了,可有事?”
“他没事。”我将他上下扫了一眼,“你呢,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他目光越过我望向那道他无法随意踏出的小门,皱了皱眉,小心翼翼道:“我醒了后求见了好几次,大人都没准,他是不是……”
“鹤戾,你想知道当日你凭空消失在长乐街后,我和千夙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吗?”
“怎……怎么想的?”
“我觉得,是你蛰伏千年,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想对他不利。”
鹤戾眸色一沉,嘴角微微颤抖。
“可千夙跟我说,你不会。他说的自信且坚定,对你不曾有过半分怀疑。”我看着鹤戾一脸忐忑,轻轻笑了笑,“所以,你不必忧心,也不必自责,他没有怀疑你,也不是不见你,只是……只是这两日遇到些事情……”
鹤戾闻言又急了,“什么事情啊?”
“小事……”我整理了下情绪,正欲再交代几句,却见长乐街里陆陆续续涌来好些身影。
“七华。”小白牵着孩子从棚舍下出来,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我们虽不知归灵墟遇到了何事,你与大人又去何处,但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长乐街所有人,都会和你们一同面对。”
“对啊,寻仇打架,杀人放火,可不就是我们这些恶鬼妖魔所做的事儿吗?”那女鬼面容可怖瞧不出半分昔日模样,但她神情肃然,隐隐竟传出一抹压迫感来。
一妖也附和,“就是,七华不是说外界传言,我们长乐街的生灵都是求人求事,恋生贪乐之辈么,不妨给他们个机会瞧瞧清楚也好。”
“阿弥陀佛!”了渡双掌合十,与我微微颔首,“吾等以求息事,但为宁人,而非惧也!”
我静静瞧了他们半晌,笑出声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长乐街待的不耐烦了,想叛逃出去,再给上尊大人惹几桩事出来?”
“呸!”那女鬼落到我身边,用她极其可怖的眼睛瞪着我,“还不是怕你被外界欺负,不识好歹。”
“我好得很,你且担心担心你自己,几千年了怨气还这么重。”
她身子僵了下,头顶都似冒了烟,而后狠狠剜我一眼,又披头散发地飘了起来。
“七华姐姐,归灵墟真的没事吗?你与上尊大人也没事吗?”景儿挤在最前面,仰着小小的脑袋看我,“景儿虽然灵力低,但保护自己还是可以的,如果真的要打架,你们不用管我,我会自己保护好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这小鬼头。”我摸摸他圆滚滚的脑袋,“不用怕,不会打架的,就算要打,我也一定会保护你的。还有……”话落,又伸手指着面前的一众生灵,“你们这些妖啊鬼啊,神啊魔啊的,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要学学我,心平气和以理服人。”
“七华主子真会说笑。”了渡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前两日刚砍了腾蛇一只翅膀,溅的血现在还没干……”
“……”我居然无法反驳。
“不管怎样,一定要小心。”小白眉目温雅,语调却沉稳有力,“我们在长乐街等你回来。”
“好。”我应了一声,看着小白虽在笑,但眼底却隐着抹不去的忧虑和不安,便又安慰道:“放心啦,很快就回来!”
哎,我本来想此去赤羽山不知哪日才回,有些事情得和他们交代交代,还有前川之事也告知一二,但看着他们一个个说起打架就两眼放光的模样,还是决定不说了,省得他们同仇敌忾誓死要与我和千夙一起杀上赤羽山。
权且不说了吧!
出了长乐街,我又去天阙宫门口转了一圈,这才打算回芳华殿,不想刚至殿外,却闻得“叮铃——叮铃”几声铃响。
天色将暗,红霞却还未散尽,浅浅淡淡地似给整个归灵墟都铺上了一层红光,逆着微光,我看见结界外立了一道端正身影。
我立时戒备起来,运起周身灵力,“来者何人?”
那身影不曾搭言,却踌躇着往前走了几步,光雾渐渐散去,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男子,脸色苍白身形孱弱,虽然穿了一袭极具攻击性的青黑长袍,但却像是个受惊的鸟儿一般温顺垂目,紧握双手许久仍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瞧他半刻,不由微微蹙了眉,半晌才试探着唤了一声,“逢时?”
他从结界外抬起头,神色温和地望着我,脸色苍白,唇也苍白,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若秋水含光。
还真的是他,那个昔日一身魔气,偏执又疯魔的逢时。只是,当日的他瘦骨嶙峋又满眼血气,一心想寻前川报仇,杀意恨意折磨得他不成人样,根本不似今日这般冷静温顺。
我摸不准他的来意,便未将结界打开,只扬手撤一层禁制,“你来这儿做什么?”
逢时看着我张了张口,许久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我心有所感,试探着道:“你是来找……”
“不知何故……”他急急开了口,目光略带希冀地看着我,“不知何故,一夜之间,蓬莱山鸟兽悲鸣,花草树木枯死败落,我……我来寻他问个缘由。”
我霎时心间一痛,许久才道:“前川身陨,归了天地。”
逢时似是愣了下,许久才反应过来,满眼疑惑地望着我,“身……身陨?”
我低低一叹,“这世间……再无蓬莱山神,再无前川了!”
“呵……死了!”他神色僵了半刻又低低笑了出来,“死了,死了也好,死了便再也没人能拘着我了。”
我看着他笑,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解脱的神色,也看着他眼角渗出清泪,终还是有些不忍道:“前川生于忘川,由一缕灵气所化,生于斯,或许归于斯,你若有心,可再去趟黄泉地狱……”
“笑话!”逢时闻言,立刻止住了笑,神情阴冷地望着我,“我巴不得他死,又怎么会去找他,我才不会去找他!”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似乎在对我说狠话,也在对他自己说狠话,“地狱那种鬼地方我去过一次,再不会去第二次!”
“不去也好!”我轻轻一笑,“那替他守着蓬莱山吧,说不定有一日他便回来了。”
“我才不会替他守那座破山!”逢时咬着牙低吼,而后冷笑着回过头,一步一步,踏着归灵墟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了原地。
我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伫立。
我尚不知此刻的逢时何种心境,也不知他会去往何处,我只希望一切真如千夙所说,山神前川,终有回来的一日!
为千夙,为我,为蓬莱山,更为逢时!
届时,六界安稳,八荒太平,他手执三刃长戟,仍旧做他的一方山神!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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