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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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芩夏

01.

高林熄灭了手中的烟头，对着三楼亮起的灯光怔怔地看了许久。

从外面看，那盏灯还是那么地温馨。曾经，那是他身心的港湾，每天最盼望的就是下班可以早早地回家。不管多晚，妻子婷婷都会在客厅里为她留一盏小灯。

“吧嗒”一声，他按开了打火机，又燃起了一支烟。他也不抽，就放在手里拿着，仿佛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暂时不回家的借口。

“嗨，大叔，借个火儿。”一个穿着短裤的姑娘，调皮地对着高林眨了眨眼睛，她修长的手指中间夹了一支烟。小区里路灯的灯光照在她身上，脸上像镀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芒，柔和又美好。高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穿着一条短裤，笔直修长的腿露在外面，上面穿了一件紧身的T恤，高挺的胸脯、平坦的小腹，一览无遗。

“一个女孩子抽什么烟，不学好。”高林这么说着，还是把手里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你帮我点。”姑娘把头凑过来，高林闻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像青草的味道，淡淡地很舒服。

三楼的灯光终于灭了，高林把手中早已熄灭的烟扔到了垃圾桶里，朝姑娘挥了挥手：“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吧，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小心遇到色狼。”既然她叫了自己大叔，作为大叔总要提醒几句才好吧。

02.

高林轻轻地把钥匙在门锁里转了一下，轻轻地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吧嗒”一声，灯亮了。婷婷穿着睡衣，满脸怒气地瞪着他。那张他曾经爱得无法自拔的脸，此时如同一把小时候姥姥常用的芭蕉扇，拧巴得厉害。

“抽烟了？”婷婷压低了声音，儿子睡着了，她不愿吵醒他，醒了又要闹。

高林不说话，眼睛放在婷婷的胸部。婷婷没有穿内衣，隔着睡衣都能看得到下垂。

婷婷更生气了：“我每天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儿子你管过一天没。你还天天这么晚回来，你说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烟不是戒掉了，怎么又抽上了？啊？你说话啊……”说到最后，婷婷抹起了眼泪，如祥林嫂一般又一遍地把自己这些年独自带孩子的辛苦一件件说来。

又来了！又来了！高林感到胸口一阵窒息，他恨不得走到卧室，把窗户打开深深地呼吸几口。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如果这么做了，那么今天晚上，这觉是睡不踏实了，他害怕婷婷的歇斯底里。

“儿子出生那年，你妈就得了重病，你请了半年的长假回老家照顾，儿子是我一个人带着。”

“儿子发烧的时候，我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包，带着药带着水。下那么大的雨，我撑着雨伞一手抱着儿子，你知道我多绝望吗？我自己流了多少眼泪啊。”

“后来你升了职，加了薪，让我把工作辞掉在家专门带儿子。开始，我还高高兴兴地以为自己好日子来了，可是没想到，你却变了。你就是不把我放在心里，你总得把这个家把儿子放在心里吧，你儿子可是姓高。”

高林心里想：“那也是你儿子。”

婷婷坐在沙发上，一包纸巾几乎抽完了，脚底下是一堆白白的沾了眼泪鼻涕的垃圾。

“婷婷，我晚上晚回，是因为有客户。我发誓，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好不好，别哭了。”高林压抑住内心的火气，好声好气地安慰婷婷。他知道，如果不说几句好话，今天晚上休想安生睡觉。

婷婷仿佛就是为了等这高林这话，果然，高林说完，她破涕为笑。然后拿起了笤帚，把地上的一滩纸巾扫进了垃圾桶。

等到婷婷收拾完，进了儿子的房间，已经十一点了。高林躺在了侧卧，心里烦躁得睡不着。

03.

自从生了儿子后，婷婷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子，就和高林分房睡了，一年加在一起的夫妻生活寥寥无几。婷婷每次都催高林快点，怕儿子醒了哭着要妈妈。高林经历了几次心惊胆战后，对此事心灰意冷，不再对婷婷有要求，他等着婷婷憋不住了自己来找他。可是，婷婷对此事完全没有任何欲望，高林不找她，她倒是落了个轻快。把高林气得要死。

婷婷意识到有问题，大概是儿子不到两岁的时候，几个好友在群里没羞没躁地什么都聊。聊到每个星期几次合适，婷婷笑了一会猛然意识到，自己冷落高林好久了。那天晚上，她羞答答地钻进了高林的被子里，高林正好因为客户的事情正急得焦头烂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婷婷怎么看高林怎么觉得可疑。她觉得心凉，明明自己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高林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从那以后，隔三差五地，婷婷就要闹一次。以前她以为自己对这个家的辛苦付出，高林就是嘴上不说，也应该是记在心里的。可是现在看来，高林把她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她心里极度不甘心，看着高林一天天地变得光鲜亮丽，而自己，明明才三十出头却被生活慢慢地磨成了黄脸婆。

高林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她有时候发现灯刚灭，高林就回来了，他明显是在躲她。

带着满腹心事，不知道过了多久，婷婷才睡着。

04.

这天晚上，高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婷婷年轻的时候，穿着一件齐踝的连衣裙，长发飘飘对着他招手，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等他到了跟前，却发现婷婷的脸变成了跟他借火的那个年轻姑娘的脸，连衣裙也变成了紧身衣和短裤。

醒来之后，高林心里竟对晚上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这天晚上，万家灯火亮起来，高林又在昨天那个地方。楼下是一个小亭子，高林坐在石凳上，抬头偶尔可以看得到婷婷的身影。婷婷关窗户，婷婷拉窗帘。

坐了很久，也没看到昨天那个姑娘。高林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想报什么希望呢。明明之前自己每天在楼下坐那么久，也没见过那个姑娘啊。

“嗨，大叔！”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她还真出现了！

因为充满期待，又以为她不会出现，心里一喜一悲。所以乍一看到这个姑娘，高林喜悦之情忍不住溢于言表。

“大叔，你不会专门在等我吧。”姑娘笑嘻嘻地，嘴角若隐若现的一个调皮的小酒窝。

“现在的小姑娘说话可真直白。”高林开口就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连撩妹儿都不会了。明明想说一句煽情的话，结果话一出来就变成了说教的意味。

不过看在姑娘的眼里，却是另一种味道。高林刚过三十五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尤其是他的眼睛，带着不达目标不罢休的追逐。昨天晚上，她就在这个小区里溜达。走了几圈，发现高林一直对着楼上的某处人家发呆，他一根一根地燃着烟，却不放在嘴里。

“怎么一直盯着楼上看？是来寻仇来了还是你暗恋的人就在此处？”

“什么跟什么呀？我家就在这栋楼。”高林觉得自己跟不上姑娘的脑回路。

姑娘不再继续问，又借了高林的火，点着了手里的烟。她抽的是某个牌子的女士烟，很精致，吐出的烟圈里有好闻的水果味。

高林第一次发现，抽烟的女人这么有风情。明明以前，他对此很反感。

“看什么看？你和他们一样，觉得抽烟的女人都是坏女人吧。”姑娘朝高林吐了一个烟圈，眼睛瞟过来，嘴角歪着，笑里带着坏意，眼睛里充满了风情。

“他们？他们是谁？”

姑娘不说话，直到一支烟抽完，才站起来拍拍手。她背着高林，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林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一直到姑娘拐了弯，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她今天还是穿着短裤，上面一件吊带。年轻就是有资本啊，身材好，怎么穿都好看。

高林回了家，今天婷婷没有等他，早早睡了。他却生了一股子欲望，无法排遣，只好打开了电脑里的珍藏许久的D盘。

他脑袋里想的都是那个姑娘吐着烟圈的样子，和那一双美好修长的腿。

05.

高林对那个姑娘充满了好奇，她身上被一种神秘的气息笼罩着，让高林连白天上班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太好看了。

一成不变的生活突然之间似乎又鲜活了起来。

他又像从前一样，对下班和夜晚充满了期待。不过，他期待的对象由婷婷变成了那个不知来处和姓名的女孩子。

这天晚上下班之前，他特地在办公室逗留了很久。临下班的时候，他对着镜子看了自己的发型，很满意，还是挺年轻。他打开抽屉，里面是结婚周年的时候，婷婷送他的某知名品牌的男士香水。

天越来越黑了，马路上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高林拎着包步履轻松地走出办公室。

那个姑娘果然又出现了，她看着一身休闲服装的高林，嘴里笑呵呵地：“哟，换风格了啊，顿时年轻了十岁，都不好意思叫你大叔了。”

婷婷的眼光一向很好，她挑选的衣服高林穿着都是合身又显气质。想到这里，高林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三楼自家的窗户，窗帘还没拉，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婷婷不会看到自己吧。

想多了，想多了。自己都在这楼下站了几个月了，怎么单单会今天晚上就能看到自己，明明是自己心虚啊。

06.

“都认识几天了？还没问你名字呢，怎么称呼你？”高林问道，接下来，最好是把微信好友也加上。

“问这个干什么？想追我？”姑娘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高林。

高林干笑了一下，这姑娘说话太直接了，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姑娘说:“你有家庭，我有原则，绝不招惹有家的男人。”

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高林尴尬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这几天以来的想法简直太荒诞可笑了，他下意识地又抬起头望了望三楼的阳台。

“你和我说这一会话儿，知道你头抬了几次吗？你心里其实很挂念你的家人吧。”

“我……你每天晚上在这晃荡做什么？我之前就和你说了，外面不安全。”高林转移话题。

“我在等人，守株待兔。”姑娘嘴角嗤笑了一下，“等一个有家庭的老男人。”

“啊？！”高林诧异。

“是我爸。一个抛妻弃女的老男人，在外头养了人。”姑娘脸色淡淡地，眼里暮气沉沉，有些与她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我妈因为他患了重症抑郁症，现在还在精神医院里。”

她用手往后指了指，“据说我爸带着那个人就住在那栋楼里，我得让他给我妈一个说法。凭啥我们母女苦苦地受着煎熬，他却在外头逍遥快活。”

她把手中的烟递到高林的面前：“这个，也是因为他才学会的。上学时候如果我抽烟，班主任就会打电话找家长，也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见上他一面。”

“从小到大，他在外头忙，我妈在家里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带我。为了我，她把工作都辞了。我小学时候体制特别弱，热了冷了都会发烧，一发烧就会扁桃体化脓加支气管炎。我妈妈抱着我在医院里挂水，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小护士在我胳膊上戳了三针就没找到血管，我妈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抱着我就去护士站嚷嚷找护士长理论。她那么一个优雅的人，以前最讨厌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可是为了我，她一点一点地从一个温柔知性的女人变得强硬起来。”

“为母则刚。可是我爸不懂，他只会怪我妈越来越粗俗，越来越邋遢。心头的朱砂痣最终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他在外头找女人。那个喊着只要爱情的女人，三番五次地上门找我妈，我妈都忍了。最后，她竟然跑去我的学校找我，我妈气得跑到我爸的公司大闹了一场。撕破脸皮之后，我爸就再也没踏进过家门。”

姑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妈从那时候就变得一惊一乍，神经兮兮，那时候我还不懂抑郁症，我只以为她是伤心过度。”

“那些事，不说了……让你见笑了。”姑娘腼腆地笑了一下，很纯净的笑容，一闪即逝，眼里取而代之是迷茫，“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爸，问问这些年他到底心里有没有愧疚过？我不甘心，我知道我妈也不甘心，不然不会把自己困在一个死胡同里出不来。”

“可是，我守了这几天，都守不到他。”

高林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只适合做一个倾听者，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好了，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记住，天上不会掉馅儿饼。”姑娘又恢复了狡黠的样子，眼睛一眨，“掉下来的馅饼有可能会砸死你。”

她还是那副样子，背对着高林，摆了摆手，从背影看，很潇洒。

07.

高林这次没等家里的灯灭，就回了家。

打开房门的时候，婷婷正在给儿子喂夜宵。儿子挥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他口齿不清地对婷婷说：“爸爸……”

这小家伙，高林每天早出晚归地不着家，还好没把他这个爸爸忘记了。

他不知道的是，婷婷白天常拿着他的照片和视频，反复地告诉儿子，这是爸爸。

高林放下包，把儿子抱在怀里。肉呼呼的儿子抱在了怀里，高林觉得心里圆满了。

婷婷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一身的休闲装，身上淡淡地香水味。

高林久经生意场，婷婷的表情怎么会逃得出他的眼睛。

“老婆，再过一年儿子大了，就送幼儿园吧，我打听到一个很好的私人幼儿园，挺让人放心的。到时候你出去找个轻松的工作做做，不在乎工资多少钱。”

婷婷倒水的手停在了空中，今天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儿子大了，也该分房睡了。我在育儿书上看，孩子两岁可以分房睡了。咱家是男孩，要早早地培养他的独立性。”

“哦。”婷婷答应了一声，心里泛起了嘀咕，都说男人只有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情，才会想要加倍补偿，莫非高林在外头真有了什么？可是今天晚上家里的气氛难得这么和谐，儿子坐在高林的怀里那么开心，婷婷把心里的疑虑压了下去。

其实大多数女人都很容易满足，婷婷很明显就是那大多数的之一。

婷婷在厨房里洗碗，想到大学的时候，和高林一起看了一部小说，叫做《中国式离婚》。当时，高林就说，以后哪怕一个月八百块钱的工资，婷婷也得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不能天天围着锅台转。眼里心里只有以家庭为圆心的三分地儿，把老公孩子看得紧紧的，两个人最后都会崩溃的。

想法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他们最终都过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现在还可以重新开始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08.

从那天开始，高林下了班后除了应酬，就开始早早地回家。和婷婷说几句贴心话，逗逗儿子，生活波澜不惊，却也踏实平和。

婷婷也不再追着他问这问那，虽然也还会抱怨，会诉说自己的辛苦，但是次数少了很多。高林会认真地听完，然后说一句：“老婆辛苦了！”

晚上的时候，他有时顺着阳台的窗户向下看，却再也没见着那个姑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守到自己的父亲。

这一场未遂的精神出轨，慢慢地被搁置到心底，落满尘埃，不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