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
“喂喂喂,看个屁看,成天嚷嚷让不让人睡觉了?”我闯进1号病人的房间,一脸不耐烦地朝他喊道。
这间屋子有些昏暗,阳光只能透过墙顶的小隔窗照进来,四周都是软包墙壁,就怕哪个想不开的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这会儿,1号病人正站在板凳上一手托天,宛若诗仙转世般,情绪高昂地大声朗诵。这种情况我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一首抒情诗从这个狂躁症患者嘴里读出来,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就像是菜市场摊贩上反复播放的大喇叭,磨磨唧唧的使人烦躁。
听见我的声音,他将手掌缓缓从头顶放下,扭头看了我一眼,满眼的血丝仿佛是在告诉我,我才是那个打扰别人沉醉的入侵者。他跳下凳子向我走来,然后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死死捏住,瞪着他那血红的双眼朝我问道:“医生,你告诉我,这首诗叫什么?”
“北岛的《回答》。”我回应道。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像是亢奋过度,可依然没打算放过我,继续问道:“回答?那你回答我,这首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的下巴被顶的生疼,不想和他纠缠,又怕他症状发作把我掐死,只好清清嗓儿照着他刚才的模样,抑扬顿挫地朗诵道:“额……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首现代诗,背得滚瓜烂熟,如今我已经拿到心理学博士的学位,这点难度对我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可被一个神经病逼得要背诗,我这脸面早就被碾在地上,弄得稀碎。
“桀桀桀……答对了!死者弯曲的倒影!”1号病人发出阵阵奸笑,不经意间我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汗毛竖起,本能地一把将他推开。
他没再纠缠我,反倒是冷静下来,神秘兮兮地朝我小声说道:“医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接着,他凑到我耳边低语着。
“我们这里……有鬼!”说罢,他诡异地笑着,那笑容特别僵硬,显得没有丝毫生气。
我被他弄得神神叨叨,转身就要离开,谁知又被他拉住,我只好顺着他的意,略带不满地问道:“什么鬼?!”
他停顿了片刻答道:“内鬼。”
我彻底被他弄得烦了,一把拽开他,不禁大声叫骂道:“鬼你个大头鬼,读你的诗去,就这样还想不想出院了?”
他没再搭话,收起原本那邪魅的笑容,反而一脸严肃地训斥着我,告诉我以后不要再随意进入他的房间,下不为例,不然就掐死我。
我扭头就走,不敢再多呆下去,毕竟还是自己的狗命要紧,心想这样的病人本身也没有出院的可能性,而我堂堂一个博士,还未施展拳脚就要栽在这些烂人手上,想想就不值,我郁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睡梦里的我被吓得一激灵,慌乱中抓起床边的袜子就往脚上套,然后起身换上崭新的白大褂。刚走到跟前,门竟然自己开了,我一瞧,门外站着十几来号人,各个是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为首的是位发鬓斑白的老院长,正一脸和蔼地看向我。
“不好意思,冯院长,早上起晚了您别介意。”我仓促地整理着衣服,满脸写着抱歉。
“没事,年轻人嘛。”冯院长慈祥地笑道,然后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医生们,继续朝我说道:“来,大家一起欢迎冯人院这位新晋医生!”
瞬间门外掌声雷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想到之前因为自己的失职,发生了患者死亡的医疗事故,本应是罪该万死,而现在院长和各位医生却还能够如此宽容待人,如沐春风的我有些感动。
“冯院长,各位师兄师姐,真的很感谢你们还认我这个医生!之前是我工作上的失职,2号病人才因此丧了命,我真的无颜面对各位!”我红着眼眶,深深地鞠着躬。
“诶,别这么说,你不要太自责!之前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毕竟谁也没能想到,这个病人会因为常规检查而情绪崩溃,导致死亡。”冯院长顿了顿,他接过一旁医生递来的记录板瞅了几眼,继续说道:“今天你就正式入职了,丢掉包袱,很多事情朝前看,毕竟你还有两位患者需要照顾,对吧?一定不要再辜负我们的期待!”
听到这番鼓励的话语,我已经无地自容,带着哭腔说道:“谢谢院长和各位同事对我的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1号和4号病人,不会再出错了!”说完,我再也忍不住,抽泣得哭出声来。
身旁的医生同事赶忙递给我几张纸巾,我接过后略表谢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冯院长安慰了我几句,拍拍我的后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既然是正式的医生,之后就要开始对患者进行新一轮的治疗,等会儿你的同事会将我们最近制定的新方案告诉你,你要严格按照他的指导去操作,不能有闪失,知道吗?”
想到在正式入职后,竟然还有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兴奋得一把抓住冯院长的手,连忙点头说道:“院长您放心,我定当倾尽毕生所学,治好患者。”
冯院长听后皱了皱眉头,叮嘱我不要用力过猛,只要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话虽如此,可我还是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一丝不屑,心想自己毕竟也是个博士,这个糟老头子竟然看不起自己?可想到自己犯错在先,他好歹也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便没再说什么。
我们结束了交谈。院长和医生离开前,在我的房门上挂了一块“主治医师”的牌子,那牌子金灿灿的,仿佛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光。
我一个人回到房间,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我躺在床上,我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愧疚和悔恨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已经融进了血液般难以消散。2号病人是位妄想症患者,之前我接触的不多,但据医生同事介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女人,明明长着一张男人脸,可平时总是习惯穿着女性内衣,腿上套着黑丝袜,脚踩高跟鞋,像极了一副人妖模样。那装扮令人作呕,但我知道,作为心理医生,要有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不能因为患者的病症而表现出厌恶的情绪,所以当我受到同事的嘱托时,还是毅然决然地答应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医生同事告诉我,2号病人患有轻微的尿道感染,第二天要给他做生殖器检查,除了常规的检查手段,他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对病人的患处拍照留样,以便后续调整方案对症下药。虽然拍照这事儿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对于一个专业的医生而言,这种操作已是再平常不过,我在认真记录好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将整个流程都熟记于心。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2号病人的房间,他果然是一副女人打扮,正对着墙面搔首弄姿,撅着屁股欣赏着自己身材的曲线。这种媚态令人作呕,我心想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怎么弄得如此风骚,可惜了这匀称的身段,要不是他那张男人脸,我还真有些生理冲动难以言喻。
而此时,他察觉到我的来访,显得有些不开心。
“自古以来,男女有别,我们相安无事,不好么?”2号病人转过身对我说道。
“哎你磨叽什么,就是个常规检查,配合治疗!唧唧喳喳地像个娘们。”看到他那模样我就觉得心烦,赶忙招呼他过来。
“人家就是个娘……啊呸,是个女人,怎么着,连个医生职称都还没拿到的人,在我这装模作样呢?”他气急败坏地跺着脚,讽刺起我来。
她缓缓走近我,一股臭味也随之扑面而来,我被熏得够呛,连忙捏住鼻子问道:“一个女人你不洗澡的?”
他白了我一眼,告诉我他见不得自己的下身,所以不洗澡。我听后捧腹大笑,嘲笑他这叫逃避现实,然后戏谑地朝他问道:“那…你平时怎么上厕所呢?”
“蹲着啊……”他一脸严肃地答道,而我再次笑得前仰后合。
想到自己还有正事没干,我逐渐收敛了笑容,告诉2号病人接下来要对他进行生殖器检查,如果他不想看到,就闭上眼睛,尽管他显得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按照我的要求照做了。
常规检查比较顺利,他全程始终紧闭着双眼,可最后当我拿出手机拍照时,却忘了把手机调到静音,“咔擦咔擦”的相机声惊动了2号病人,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的下身,然后难以置信地尖叫着,紧接着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死命地薅着头发,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打滚,同时惊恐地反复念叨着:“不,不!我是女人!不是男人……”
这样紧急的事态令我手足无措,匆忙中我也顾不上太多,急忙扑过去按住他,可他也因此挣扎得更猛烈了,竟然还说我要强奸他,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去照照镜子好吧,这个死变态!
没过一会儿,他开始意识模糊,口吐白沫,四肢不停地抖动着,这下我才慌了神,赶忙大喊医生求助。因为太过紧张,我的头也开始眩晕,只记得模糊的视线里,医生同事扶着我的脸在跟我讲话,我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能大叫:“快救2号病人,他要死了!”随后我又晕了过去。
我苏醒后,医生同事正在身旁照料我,他告诉我2号病人因为情绪崩溃没来得及抢救,已经死亡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如同五雷轰顶般,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出大事了,我再也做不了医生了,然后伤心欲绝得哭了起来……
晚上,我再次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我换上白大褂,门再次被打开,原来是那位医生同事。想到马上就有新的任务交给我,我有些小激动,赶忙屁颠屁颠地从房间搬个椅子邀请他坐下,他客气了几声,没有坐下,然后很自然地从衣服一侧的里怀兜中,掏出一件密封好的信封和一个装有透明药剂的针管,递到我手上。
医生同事告诉我,院方已经通过了最新的诊疗方案,治疗措施主要是针对患有焦虑症的4号病人。具体方式是要通过1号病人的狂躁症状,去刺激4号病人的焦虑症状,以达到症状相抵的效果,而我要做的,只要将那件信封塞到1号病人的房门底下就可以了。
我知道,狂躁症的患者时常会保持亢奋的精神状态,往往有着异于常人的兴奋,而焦虑症患者往往意识消沉,对事物往往过度担忧,正负相抵的原理我懂,可就这样直接用于心理治疗,我觉得院方的治疗方案还是过于大胆了,但毕竟这是院方集体的决议,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医生同事看出了我的顾虑,耐心地告诉我,因为狂躁症患者在症状加剧时,可能会存在一定的攻击性,所以院方为了保证患者的人身安全,还特意准备了镇定剂来应对不时之需,如果再次发生患者发狂的状态,我只要及时为他注射镇定剂就会没事的。听到院方还准备了应急方案,我这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师兄,您放心吧!我这次肯定会严格按照院方的要求进行治疗的,不会再出错了!”我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向医生同事保证道。
“师弟,我相信你!冯院长也说了,等患者治疗好了,就任命你为主任医师,还要给你涨薪!”医生同事微笑地说道。
一听这话我又像打了鸡血一样,连忙点头示意,心想冯院长对我真是太好了,还要给我升职加薪,我一定不能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
医生同事离开后,过了许久,我那澎湃的心潮才渐渐趋于平静。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封,蹑手蹑脚地走向1号病人的房间,兴奋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然后我将信封一点一点地塞到门缝下面,接着又偷偷摸摸地溜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欣喜若狂,幻想着自己出任主任医师的场景,那帅气逼人的英姿,一定会迷倒不少小护士……
半夜凌晨,我被外面“噼里啪啦”物品掉落的声音吵醒,想到这几天都不得安宁,心里烦躁了起来。我坐起身,隔着墙壁细细听去,好像是1号病人兴奋地在不断质问4号病人的声音,那喊声愈发强烈,间歇中传出4号病人痛苦的哀嚎。
我心想坏了,治疗方案可能出了岔子,赶忙抄起那剂针管向4号病人的房间跑去。
一开门,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1号病人双手青筋暴起,伸直了双臂死死地掐住4号病人的脖子,将他牢牢地按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反复念道:“回答我!下一句是什么?!……回答我!下一句!是什么!”
我捡起地上那封被拆开的信,看到上面写着:“1号,你读的诗歌赛狗屁,今夜我就送你去见2号——你亲爱的4号。”
4号病人被他掐得已经面色惨白,像鱼没了水一样长大嘴巴,吮吸着稀薄的氧气,竭尽全力地挤出几句话来:“……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说完便彻底没了气,耷拉着脑袋,两眼空洞地望向我。
我赶忙跑过去,一拳打倒了1号病人,抽出针管猛地一下刺进了他的手臂,用力一按,将针管里的药剂推进他的身体。
1号病人倒在地上,胸口抽动了几下,然后猛地一跃而起,两眼血红地狠狠盯着我,大叫道:“叛徒!你才是叛徒!”随后向我疯狂地冲来,我一脚上去想将他踹倒,却发现他的身体僵硬得如同钢板一样结实,我失了平衡,被他一把掐住脖子按到地上。
我抓住他的双手用力地抠他,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发现他面目狰狞,双眼红肿,好像没了痛觉,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且那力气越来越大,掐的我使劲儿抻着脖子,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这针管哪是镇定剂啊,我看是兴奋剂还差不多!”我暗暗叫骂道。
慢慢地,窒息的感觉传遍全身,就当我快要失去意识时,1号病人突然口吐鲜血,浓稠的血液从眼睛、耳朵和鼻子里喷溅而出,嘴里嘟囔着:“你以为你赢了?呵呵呵……你万万想不到吧!还有……”话还没说完,他就重重地倒在血泊中。
我心想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之前死了一个,现在可好,一下死俩,别提升职加薪了,不判我死刑已是三生有幸,想到这,我再次陷入昏厥……
等到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四周站的都是医生,人手一个记录板,冯院长就在床边,他还是那样一脸和蔼,我顿时痛哭流涕,不断内疚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冯院长摸着我的脑袋,示意我平静下来,并安抚我说道:“别紧张,你已经没事了。经过我们的治疗,你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我想再观察几天,你就可以顺利出院了。”话刚说完,院长身后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那个医生同事将一捧鲜花放在我的身旁,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我被这一幕搞得摸不着头脑,思忖片刻后恍然大悟,泪水像泉水般涌出,痛苦地哽咽道:“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在持续不断的掌声里,掩盖了我撕心裂肺的悲鸣,我的意识仿佛再次模糊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下了床,众人的眼神由欣喜逐渐变为惊恐。从冯院长惊悚的眼神里,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狰狞的面孔,带着鬼魅般的奸笑,缩到病房的角落里。
“怎么回事?难道,他的身体里还有第五个人格?!”冯院长绝望地看向身后的医生,面目呆滞,表现出一脸的不可置信。
“院长,这很有可能是抑郁症人格!这种人格性格孤僻不愿见人,之前我们从未发现!”一个医生尖叫道。
“糟了!3号人格的意识正在消失!”另一个医生喊道,手里的记录板掉落在地上,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上面写着:
“冯人院精神重症治疗中心,现有患者1名,症状为多重人格,治疗方案:人格消除计划。”
“快用束缚绳将他绑起来!”冯院长大吼道。
在最后的意识里,我看见两个身材魁梧的医生,拿着长长的麻绳向我一步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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