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轩吃力地抱着昏迷的妻子慌慌张张往楼下跑,一边嘴里不停地喊着妻子的小名:“葡萄,醒醒啊!葡萄……”他的金丝眼镜在慌乱中斜挂在鼻梁上,一颤一颤的随时都会跌落下来。闻声而来的邻居们纷纷让开一条通道,担忧地看着他仓促奔跑的身影。
“啊,又发病了,大晚上……又要送医院……”背后有知情的人在议论。
“什么病啊!”好奇的人一脸同情地目送着罗轩费力地把老婆塞进汽车。
“听说是那女的心脏有问题,好像一个星期前刚出的院,唉……”议论仍在继续。
“哦,我想起来了,这男的好像是个医生……”
“是啊!他们就住我们那幢楼。他岳父就是市医院心胸外科的张教授!五年前我婆婆就是他做的手术,可厉害了……”
罗轩马上发动车子踩着油门,风驰电掣地驶向医院,半路上又打电话给小姨,让她马上来医院并让其通知岳父岳母,说葡萄老毛病又犯了,这次似乎比上次更严重一些。
到了医院,罗轩抱下妻子迈着沉重的脚步急匆匆地冲了进去,对迎面而来的小护士说:“快,快叫上急诊科的老刘,还有心血管内科的邵医生。”说完他又咬牙使出一股劲,把怀中渐渐下滑的妻子往上耸了一下,最后把妻子放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推床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不一会儿,急匆匆赶来了三位医生,一个推着推床,一个弯腰对床上的病人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并嘱咐跟在他身旁的那位医生几句,这位较年轻的医生点了下头,受到指示后连奔带跑先一步去抢救室准备药物和抢救器材。
“罗医生,你妻子……”在抢救室门口,这个刚给葡萄检查过后的高个子医生抿了抿嘴又轻轻摇了摇头,样子是极其惋惜,他只说了半句,伸手将罗轩拦于门外,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他便紧张地展开工作与时间赛跑,双手熟练地操作器材马上给病人实施升压和除颤进行抢救。尽管病人生还的希望不大,但作为医生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罗轩神色凝重地瘫坐在抢救室外面的椅子上,偶尔有同事经过,他也无心招呼和搭理。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他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十点整。手机的振动让他坐直了身子,他吸了一口气从口袋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屏幕,低沉的语气带着几分疲惫,无力地回应着:“爸……我们在抢救室,是的……她还在抢救中。”挂掉电话,他的手颤抖起来,于是垂下头把脸埋进手掌中,抽泣着。
“阿轩!”
听到有人喊,罗轩抬起头,赶紧擦了擦眼角,直挺挺地站了起来说:“爸,她还在里面,您先坐一下。”
“昨天通电话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张教授不明白女儿刚从医院出来一星期,怎么突然又进了医院,而且昨天电话里的她心情愉悦,笑声爽朗,还说中秋节会带上一家三口去他那边吃饭。
“就是老毛病吧!”罗轩喃喃道。
“什么老毛病!我姑娘从小到大就没有毛病,身体一直都是健健康康……”张教授差点就说,自从结婚生孩子之后不久,身体就越来越差了,本来明天全家团聚时他想坐下来一起好好讨论一下葡萄身体的事,比如她近一两年有没有养成什么有损害身体的不良习惯……可还来不及细问,她现在又发病了……张教授皱着眉头一脸的痛心疾首,都怪自己平时工作太忙忽视了。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罗轩垂着头眼睛湿润了。
张教授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忍心再批评什么了。
“爸,您别担心了!姐一定会没事的。”小姨子张蜜挽着父亲的胳膊红着双眼安慰道。
大约抢救了一个半小时,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几个医生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泄气地走了出来。
罗轩他们马上围了上去。
“我妻子怎么样了?”罗轩握紧拳头紧张到大气不敢出。
高个子医生垂下眼皮也垂下了头轻声道:“对不起,阿轩,我们已经尽力了。”
“姐……姐……”张蜜哭着喊着挤进抢救室。
张教授如遭遇当头一击,耳鸣目眩,天旋地转,他双腿一软依在墙上喘不过气,像只将要耗完电的手机。其中一位医生连忙上前扶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张老师!您怎么了?”
“爸……”
“张教授,您没事吧?”看到张教授瘫在座位上,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罗轩和周围的几个医生都围了过来。
“葡萄……”张教授悲痛地低呼女儿的名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张教授佝偻着身子,一手搭在椅子一侧的扶手上,一手紧紧抓着前胸的衣襟,想起昨日约好明天一起过中秋节,他还预定了葡萄说好吃的那家饭店,可怎么突然就……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突发事件,顿时痛不欲生老泪纵横。
罗轩忙上前安慰,张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垂下头在岳父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张教授摆摆手,阻止罗轩的动作。良久,张教授咬着牙,运了运气,那无比悲痛的神情让人不忍直视。他把目光投向穿着白大褂的三位医生,哽咽问道:“我女儿是先断的气?还是先停止心跳?”
“张教授,她是先停止呼吸的。”其中一位医生小心翼翼地如实回答。
张教授暗淡的眼神突然亮了几分,似乎有些吃惊。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悲痛地说:“既然人已经死了,也无法回答我的疑虑……那就让葡萄的身体来回答吧!”
从葡萄近年来每次的发病状况来看,她的确像是心脏出了问题。奇怪的是每次发病送到医院挂下针就没事了,而且每次体检各项指标又是正常的,这是他从医几十年没有遇到过的病例,为此他和女婿几乎翻遍了医书也找不出好的解决方法,没想到自己一辈子在心胸外科所作的优异成绩最后却败在女儿的身上,而她的病也成了张教授心中的疑难杂症。
从小到大他从未发现女儿心脏有什么不健康的地方。倘若女儿真的心脏出问题,那最终为什么是先停止呼吸而不是先停止心跳?既然无法改变爱女的突然离世,那么他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夺走女儿年轻的生命。他下定决心要求尸检。
“张教授,您的意思是……”旁边的医生怕自己会错意。罗轩也向岳父投去不可思议的眼神。
“对,我要申请对尸体进行解剖。”刚刚还蔫在那儿的张教授此时挺起胸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坚定。
他的话让眼前所有人都怔了一下,罗轩看了看同事们一眼道:“爸,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葡萄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她这病也伴她两三年了,只是最近一年更加严重了。你怎么忍心让她受这些罪?我们带她回家吧!”罗轩拿下眼镜,擦了把眼泪,又戴了回去,语气有些激动,又似乎在恳求。见岳父没有回答,罗轩又说:“您也知道葡萄她是最爱美的……您就让她完整地去吧!”说完泪又从罗轩的脸上滑落,留下一道道泪痕,在镜片下泛着光。
“是啊,张老师,葡萄这是老毛病了……”其中一位医生附议。
张教授深深地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咬了咬牙说:“不行,我们一定要查清楚葡萄的病因。阿轩,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吗?”
张教授说着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罗轩脸上,他义正言辞地说:“我们都是医生,就算里面躺的不是我女儿,难道我们不应该弄清楚病人的死因吗?至少弄明白了,以后若是遇到类似病人我们也不会束手无策!尸检的字,我来签。”
罗轩回到椅子上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很想站起来再说些什么,可看到岳父那张严肃且让人生畏的脸,他又放弃了,唯恐一不小心触怒了他,只有一脸痛苦地抱着头,十根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中并死死揪住。
后来他对张蜜说,你姐样样追求完美,以她的思维一定会拒绝破坏她身体的。
张蜜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父亲,就告知了母亲,最终张教授依然在全家人反对的情况下签了申请尸检的名字。
二
经过法医严谨的解剖化验,当张教授来到公安局看着尸检报告单上的结论一栏写着“大剂量麻醉剂引起中毒”时,那已是一星期之后的事情了。
尽管张教授也曾怀疑过女儿被毒害的可能,但如今真的面对这个结论,张教授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似乎这张尸检报告单有百斤来重,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头也沉重起来,最后两腿一软,别无选择地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等报告单上的方块字不再随意晃动后,张教授静下心来想,女儿的病就算是抢救,也用不上这种麻醉剂啊!况且这种药只有在动手术的时候才会给病人用,即使要用的话剂量都严格按照人体体重的比例给药,怎么可能……
“老先生,您先喝口水吧!”一位年轻的警察递上一杯水说:“您好好回忆一下,您女儿在医院里有没有和谁有过节或关系很不好的人?”很显然他们也认为葡萄是非自然死亡的。
张教授看着杯上的袅袅热气,思想也随之流动起来。他想到解剖前一刻罗轩跪在地上,抱着法医的腿,泪流满脸地再一次乞求他们给葡萄留一具全尸,当时张老先生强忍着悲痛把他拉开,在场的人无不感动。可如今仔细一想,他是为了保全妻子尸体的完整呢?还是在害怕些什么?想到这里,他的心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但马上又开始自我反驳,怎么可能?他们结婚七年,和和睦睦,还有一个6岁的女儿,两个人事业都在上升期,家里有房有车有存款,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动机呢?
张教授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有谁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一脸疲惫地说:“我和女婿在医院工作,女儿不喜欢学医,她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平时也很少去医院,如果……怀疑是医生动的手脚,那就从我的……女婿罗轩开始调查吧!”
张教授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一分钟前否定罗轩不会这么做,现在又让警方从他开始调查。总之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说完他长叹一口气,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又一次滴落下来。如果真的是罗轩,那么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原来罗轩是张教授的得意门生,八年前,他在医科大学授课期间,被一个特别勤奋努力的学生折服。虽然出身寒门,但他拼搏努力,开朗活泼,不但是学生会干部,还是研究生中成绩最优秀的一个。张教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有上进心的学生,多加关照,只要罗轩在学习上有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会给他耐心讲解,还经常邀请罗轩来家里做客,一起讨论学术等等。
邀请罗轩来家里,其实张教授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女儿葡萄26了,由于性格内向一直没谈过男朋友。张教授看中阿轩不但聪慧而且刻苦勤奋,认定他会前程似锦,于是有意撮合两个年轻人。若成了,因为是同行,以后这女婿在事业上有什么困难,他也可以帮上忙。
高兴的是葡萄对罗轩也是一见倾心,在她心中这位和她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高大帅气,博学多才,性格又好,最终两人也没有辜负张教授的一片苦心,不久便进入了热恋期。次年罗轩研究生一毕业,在张教授的操办下两个年轻人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二人和和美美,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罗轩自身的努力加上张教授的名望和影响力,他的事业稳步上升,很快从一家小医院跳到了大医院,后来又通过努力考上了博士成为医院的骨干力量,在心胸外科渐渐有了知名度。张教授对这个乘龙快婿非常满意,同时也感觉自己的事业后继有人了。
按理说,他们二人的小日子应该非常滋润才对,可自从葡萄生了孩子后不久身体便出现了状况,经常头晕,呼吸困难,虽然阿轩借职务之便多次给葡萄做体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张教授甚至咨询了许多同行专家但都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最后家里人以为可能是月子没坐好,留下什么后遗症。不料一星期前竟发展到昏迷的状态,幸好罗轩及时把人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性命。
本想中秋节大家团聚的时候,再仔细询问,好好讨论女儿的病情,发病症状,如何预防等等,可就差那么一天,女儿死在中秋节的前一天,让他们这辈子再也无法团圆了!
看着女儿的尸检报告单才让张教授明白,原来是有人想害她,怪不得每次发病看似严重又查不出病因!
警方很快对罗轩展开了调查,毕竟下毒的话,身边的人更有机会一些。他们对罗轩进行监听监视,不料一个叫小丽的护士引起了警方的关注。
“小丽,你不要再打我电话了。”阿轩在电话里低声说,但他不知道手机早已被监听了。
“你说过要娶我的!”
“可我妻子刚死,你别逼我。现在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我逼你?是谁说肯定要和妻子离婚的?结果呢?离了吗?现在这样倒是省去了你的麻烦……虽然我这么说很不应该,我就问你,你会娶我吗?”
“会的,以后再说吧!”罗轩匆匆挂掉电话。
小丽从学校出来就在罗轩的医院实习,现在已经是这家医院的优秀护士了。人长得高挑又漂亮,平时和罗轩走的也很近。
面对警方的询问妹妹张蜜说,我姐曾经怀疑姐夫外面有人,但不敢告诉父母,姐夫当时很生气说姐既然这么不相信他那就离婚好了,我姐想了想,觉得姐夫在事业上如果没有父亲的帮衬肯定不会这么一番风顺,而且姐夫家条件不好,婚房都是我家出的,他没理由对姐不忠,所以就相信了他。再说每次我姐发病都是姐夫第一时间送医院的。他们两人很少吵架,就是这次我姐死的两三个小时之前吧,姐夫还陪我姐在她同学家打麻将呢!如果我姐是被人害的,肯定那个护士的嫌疑最大,说不定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而从医院了解的情况来看,罗轩为人比较随和几乎和身边每一个人都相处的很好,同事们有什么困难他也乐于帮忙,所以罗轩和小丽走得近也不奇怪。再说罗轩夫妻是出了名的模范夫妻,大家都知道两人几乎没有红过脸。
最后小丽被警方传唤。
一开始她特别害怕,虽然刚过中秋节不久,天气并不寒冷,可小丽一见到警察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在一位女警递给她一杯温水,她双手捂着杯子,渐渐地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起先她闪烁其辞否认和罗轩的地下恋情,但在警方的录音证据下,她红着脸说:“实习的时候我是想方设法讨好罗医生,因为他是我们医院的骨干,能决定我实习结束后是去是留。可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他,我也知道他有老婆和孩子,但我已经爱的无法自拔了,每次只能在他值夜班时,我才能找机会和他在一起。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太累了,我想和他结婚,他也答应会离婚的,可就是一拖再拖……他妻子有心脏病已经有两三年了吧!医院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但我不知道谁会给她下毒,反正我没有,可能你们不知道我们当医生的都是宣誓入职的……我再怎么糊涂我也不会去杀人的。请你们相信我!我什么都交代了,可以回去了吗?”
在警方的同意下,小丽如释重负地出了公安局,单位似乎回不去了,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又可怕,突然间她产生了一个念头不想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她决定明天就去辞掉工作,回自己家乡的小镇去。
三
罗轩坐在审讯室已有一两个小时了,但他不该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是你毒杀妻子的事实了吗?”刚才的小民警问不出话已被眼前这位老刑警打发走了。此人双眼炯炯有神,威严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直接看到人的心里。他声音异常洪亮有力给人很强的震慑感。说完老刑警抽出一根烟在桌上敲了几下后衔在嘴里,拿起打火机正准备点香烟。
“对不起,我不喜欢烟味!”
“哈,当医生的果然讲究!行,不抽了。”老刑警收起烟放回了烟盒中,唇边抿着一抹讥笑说:“希望你如实回答我,撒谎、编造事实将会被依法追究相关责任。”
“她怎么中毒的,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妻子她死了。”罗轩伤心中又略带着一丝不悦冷冷地说道。
“那我们就聊聊你知道的吧!比如她死于的那种麻醉药物。你说,一般人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无色无味的麻醉剂去害人?”老刑警直视罗轩的眼睛,想寻找他眼中的一丝慌乱,见他纹丝不动又说:“如果说是她自己误服吧,这药又是外面药店买不到的,就算她从什么渠道搞到药,这药也不像会误服的样子,它有两种包装,一种是子弹头的玻璃瓶装的,医院里常见的那种,要切瓶口。另一种也是小玻璃瓶装,需针筒刺瓶口抽出里面液体的那种,这两种包装的药,你说会误服吗?说她自杀吧,她死前还和一帮朋友在打麻将,心情挺不错的,而且单位下周去横店的旅行她也报了名。你应该也知道的。你说,她可能自杀吗?”
“这是你们警方的工作,你们应该去调查,跟我在这里讨论是什么意思?”罗轩不屑地回道。
“因为你是医生,医生对药一定比常人知道的多一些吧?何况你是经常参与手术的外科医生。”老刑警两只眼睛像老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罗轩没有回答,目光在镜片下游移,脸色还是很平静。
“当然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你应该也听说了,法医检出XX麻醉剂过量中毒。而她身边只有两个人能接触到这种药,一个是她父亲,另一个就是你。”
罗轩脸上的肌肉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小汗珠,尽管看上去很冷静,但从胸口的起伏来看,情绪有点小波动。
“你们结婚多年,看似外表甜蜜,其实内心里你对她早已没有感情,你借职务之便经常偷药回家给妻子服用,摧毁她的心脏,又每次更改她的体检报告单,使家人觉得她的病并不特别严重,没有引起重视。最后你的情人逼你离婚,你想想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加大剂量想伪造成她心脏病发作的假相,是不是?〞
“你胡说,〞罗轩终于开口吼道:“你们警察办案不是讲证据的吗?那证据呢?”罗轩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证据!”老刑警笑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找到了你扔掉的空药瓶,上面有你的指纹。这个证据可以吗?”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找到空药瓶,我明明把它……”罗轩说了一半,发现上当了。对啊,案发的第二天他就把那袋垃圾抛到江里去了。
“请继续!”老刑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
罗轩又疯叫道:“我没有,我没有。”
“就因为她不喜欢你父母?还是因为她不同意离婚?”
“我要证据!”
老刑警拿出手机说:“我刚收到同事发我的视频,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只听他把手机屏幕对准罗轩并给他播放了一段录像说:“还想说什么吗?”
罗轩脸色惨白地看着手机屏幕表情几乎呆滞,录像是自己家的监控拍的,从递给妻子牛奶开始,到妻子倒地之后,然后自己抱着双臂在一旁观看,再到自己抱她送医……
“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送她去医院?从你妻子倒地到送医中间相差半个多小时。你这是救她?还是害她?”老刑警突然提高音量,愤怒地说。
罗轩顿时脸色变得惨白,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桌下的两条腿突然间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
老刑警之前就翻阅过罗轩的资料,特别在去年6月成功地为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实施了胆道微创手术,这种手术在国内尚属首例。本是医学界的一匹黑马,如果不是他无可救药地动了这个邪恶的心思,那么罗轩成为当地的名医那是迟早的事,前途十分光明。然而,这一切因为他的扭曲心理,亲手把大好前程全部毁灭了,真让人可恨又可惜啊。
四
案发的那天晚上8点,罗轩给妻子倒了杯牛奶,想起妻子在麻将桌上的话:“我的公公婆婆和你们的公婆不同,是乡下人,没文化,还总想着让我再生个儿子,她自己的儿子都‘嫁’给我了,这和生女孩有什么区别?家里又没有多少资产,还非得儿子继承,真让人笑话!什么?让她来这里帮我带小孩?开玩笑,她心疼水,心疼电,洗澡就像蘸酱油,就算给我洗碗做菜,我都不要,眼不见,心不烦……”
他望着手中的这杯牛奶,白白的液体像极了他们的婚姻,苍白而有“营养”,至少他自己从中吸收了不少养分,多亏了岳父这块肥沃的土壤,他的事业如虎添翼。想起两年前妻子怀疑他外面有女人的时候,他假装受侮辱般生气地说离婚,事后想想好险,万一妻子真的答应,那怎么办,以岳父的威望,自己在这所城市肯定没有好的单位敢接收他了,那么自己奋斗多年所得到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而且名誉也会受之影响。
还是给她多加点料吧!他对自己说,打开冰箱,他拿出几支自己藏着的药,想起一星期前在给妻子的咖啡里放了三支,结果人抢救回来了,那么这次放五支吧。
他把牛奶端给老婆,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喝杯牛奶,有助睡眠!他微笑地看着妻子喝下,等着她把杯子交给他去清洗,水槽里还躺着中午妻子吃的碗碟,上面还有残余的汤汁。罗轩把水笼头开的很大,他慢悠悠地洗,胸前的衣服溅湿了一片,水声哗哗作响,像是他对妻子最后的告别。
扑通一声,罗轩回头看见妻子倒在地板上。他关掉水笼头,擦了擦手,慢慢地踱到妻子身边。
“阿轩,快……”妻子趴在地上,喘不上气,手朝他的方向伸过来似乎要够他的裤脚,看上去奄奄一息。
罗轩无动于衷地退后两步,视线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正无力挣扎的妻子,眉头微微一展,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像是换了一个人。
“啧啧啧!”罗轩摇了摇头,食指戳着太阳穴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发病的时间吗?就因为我发了工资一半多寄给家里了,给你买了一套化妆品后就买不起你要的包包,你当街数落我,后来我去医院向同事借了几百块,包也买给你了,那天晚上你就发病了,就在那时我找到了对你惩罚的方式,当然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什么都依你。”的确从那之后,只要葡萄所做的或所说的有让他觉得不开心或委屈的,他就会给她准备一杯加了料的饮料,剂量也从最初的半支麻醉剂逐步增加。时间长了,他知道必将会对心脏造成负担,最终像心脏病发作一样死亡,这样就天衣无缝了,没有人会怀疑到他。
“阿轩……”葡萄惊恐地看着他,回味他刚才的话,背后的意思,让她无比心寒,她突然发现前面的男子好陌生。难道这就是自己同床共枕六七年的丈夫吗?
她记得那个包包,那天她在单位被领导训话了,心情很不好,每次心情不好时,她都要购物,那天她看中了一个价格昂贵的包,刚发工资陪她一起逛街的阿轩却拿不出钱来付款,最后对她说买个便宜的吧!能装东西就好了。当时她从营业员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她气坏了说,干脆便宜的也不用买了,黑色塑料袋就可以了。老婆你也不用娶了,雇一个保姆就可以了。她扔下他就走了。那天晚上他一个人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那个包包。她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或谢谢,就是没有开口。因为从小父母就把她当公主一样惯着,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太好,她想以后一定慢慢改掉,可改了吗?没有,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他都由着她,两人再也没有冲突,她差点忘了自己偶尔的臭脾气。
“还有,你不该瞧不起我父母,虽然他们是乡下人……更不应该在你坐月子的时候让一个好心来照顾你的婆婆独自去住宾馆!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别的女人吗?她们年轻漂亮还乖巧,懂得尊重我,讨好我……在你这里,我更像是不得不臣服于你的臣子,我的女皇陛下!”罗轩冷若寒冰的目光充满着厌恶,心里埋藏已久的话终于痛快地说了出来,就像一把把刀刺入对方的胸膛。
“阿……轩……”地上的葡萄有气无力,声音发颤地唤着他的名字,眼角的泪水不争气地滑入发丛里,她今天才知道原来丈夫这么恨她,一直以来她都是同事眼里被丈夫宠上天的公主。对于公婆,的确生活习惯的差异及某些观点的不合,她是不太喜欢他们,但每个节日,她都有给他们钱或礼物,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葡萄眼中的丈夫是高大帅气,斯文有礼,又是博士。而她自己个子不高不说学历也不高,因为自卑,因为怕会被他看不起,她在罗轩面前偶尔虚张声势,更多的是不被阿轩理解的撒娇。她一直爱他,真的爱他。所以经常在同事面前忍不住提起老公,同时也一直以为丈夫是爱自己的,所以他才对自己很好,真的很好……
“救我!”葡萄口里重复着这两个字,仍尽力朝丈夫伸着手,她不想死,女儿还小,不能让她这么小没了母亲。
罗轩无动于衷地抱着双臂于胸前,眼睛从妻子身上再移到墙上的钟,心里计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又把目光停在妻子的脸上,果然妻子的眼睛慢慢地闭上,苍白的脸色渐渐变紫。
等妻子昏迷后,他把冰箱里剩余的药全部扔进垃圾桶,然后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妻子给他刚买不久的白衬衫换上,想起两人刚认识那会儿,多么甜蜜,他也曾在心里发誓,结婚后一定要做个好丈夫。如今,怎么就这样了?算了,不想了。马上要自由了,他心想,激动地抱起妻子冲了出去。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他一边抱着妻子疾步行走,一边哭着喊着:“葡萄,快醒醒啊……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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