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海阳
2022AIP调查问卷(节选、语音)
地点:……
受访人:L
对象特征:……
留存编号:AIP-2022-00049-05-28-0074
问:如果在你的大脑中植入一个芯片,它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你会同意吗?
L:额!我想不会,这有点可怕……
问:好吧,我换一种问法。作为智能手机时代的一个见证者,你更希望将来的手机是什么样的?
L:嗯……更轻薄吧?
问:还有吗?
L:更方便,更智能。
问:难道你不希望接电话和聊天时不用掏出手机,不再做低头族,甚至连手指都不用动?
L:那当然好。
问:如果看电影和视频,不再局限于窄小的屏幕,想看多宽的视野自己选择,也不需要耳机,当然,如果想看3D效果也随时可以。
L:不可能吧?
问:如果你的手机,可以帮你打理日常琐事,帮你随时调整健康规划,帮你应付复杂的工作,甚至帮你写论文,你觉得怎么样?
L:我现在的手机也可以帮到我。
问:如果不需要你的任何干预呢?你可以一边听着音乐,看着电影,甚至打着5v5,工作已经完成,论文也写好了,并帮你整理成文档,发送给需要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L:怎么可能?
问:好吧,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你希望这个手机很轻薄,到什么程度呢?
L:当然是越小越好,不过我也知道,受限于屏幕的原因,不可能实现。这个是基本的常识。
问:如果可能呢?,我是说刚才所有的功能全都实现。关键是,它只有两片指甲大小,而你要做的,只是接受一个小手术,和支付200美元,你会接受吗?
<1>
挨到第六天傍晚,我决定不再忍受,必须走出门,去做点什么。
无休止的疼痛和其所带来的焦躁感觉,从脑后那一片麻木的区域开始蔓延,就仿佛有人在我脑中硬塞进一个烧红的铁块。滚烫的铁水先是灌满整个颅腔,又顺着椎管流下来,逐渐把刺痛传遍全身,全身每一根骨头都疼得震颤起来。我经历了地狱般的五天六夜,从那个该死的早晨开始,我由天堂跌落尘埃。
撬门用的铁棒还好好地躺在角落里,我抄起它,抡向衣柜。一下,两下,合金板材的柜门变了形,联网报警的红灯也开始闪烁。我又补上一脚,柜门开了,里面挂满了我平时穿的各种衣服。
我对衣服颜色和样式没什么感觉,胡乱扯下一件套在身上,又将铁棒揣在怀里,出了门。外面阳光很足,我的瞳孔早已失去调节能力,一下子摄入过量的光线让我眼前瞬间雪白一片,看不见东西。还好记得几年前曾在古董店淘到一只墨镜,我又返回家里取出来戴上,这么耽误了一会功夫,再出门时,一辆警车闪着灯在门口等我。
我没理睬,自顾向前走,警车无声无息地跟上来,从里面传来个懒懒的男人声音:“先生,我就是证实一下,这次您家的衣柜触发警报,又是您自己砸的吗?”
我冲警车竖起了中指,晃了一下,继续走。警车跟了一会后,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无声地开走了。
<2>
科尔大街是整个市区最繁华的大街,此时又赶上午高峰,多层高架路被各式车辆塞得满满的,路边的行人区也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过无论是车流还是行人,都恪守着各自的速度设定,遵循各自路线,有条不紊地行进着。车辆之间,行人之间的距离,如同棋盘的格子般精确。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干扰,相信即使过了一千年,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混乱,更不会有人成片的摔倒。我闯了祸,逃一样地跑出科尔大街,来到旁边一条僻静的商业街上。这个时段商业街很冷清,很空旷,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是神色木然,如同行走的僵尸。
街边是一排排橱窗,到了晚上它们会闪着各色的霓虹灯光,看上去很有气氛。橱窗的后面是那些自动贩卖的商店,透过橱窗,隐约可以看见造型精美的货架。卖AIP配套设备的商店在街尾的转角位置,我决定就从这里下手。
从这几年开始,AIP配件不再成为日常必需品,逐渐被功能更完美的软应用所取代,很多人购买配件,都只是出于一种怀旧的情愫而已。因此这些曾经一度严格管控的稀缺品,也渐渐退出了系统监管范围,不过我却知道,正是因为不再受监管,这些东西反倒更受欢迎。一些年轻人喜欢把它们改造成各种酷炫的功能饰品,堂而皇之地戴在身上,以显示与众不同。
我掏出铁棒,抡圆了重重敲在橱窗的玻璃上,玻璃有些厚,只是迸出一条细细的裂缝,却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看了看四周,人们都沉浸在各自的虚拟世界里,对这一声巨响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反应。打劫橱窗是我在一款上世纪经典游戏《暴力街区》中学到的。曾有一段时间,我天天沉迷于暴力破坏各种设施,然后巧妙躲开警察追捕的虚拟快感中,乐此不疲。
周围没有任何异样,我放了心,揉了揉震麻的手腕,挥出了第二下。
“不可以!”一个人影从身后扑倒了我,我额头撞上橱窗,手中的棒子也飞出,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如果打劫没成功,却被人扑倒了该怎么办?我躺在地上不知所措,脑中使劲回想着游戏中每一个环节,不过游戏中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设定。
“你这样不行的,如果玻璃碎了,警察会在三分钟内包围这里,你跑都跑不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旁边说。
<3>
我从来不知道凤凰城外的样子,或者说,我几乎忘了凤凰城还有城外。
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我的意识一直游走在虚拟的大千世界,色彩缤纷,光怪陆离。但自从躯体交由AI系统托管后,在我有限的记忆里,足迹从未出过凤凰城。
眼前是一大片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低矮建筑,形状完全一样,颜色也无一例外地随着观看角度不同,呈现五彩的颜色。
伊先生告诉我,那些是滤光温室,我日常吃的各种蔬菜水果和蛋白食品,都是出自那里。伊先生就是在商店橱窗把我扑倒的人,不过用他的话说,是救了我。他说自己是个非AI使用者,这让我觉得很惊奇,因此当他提出去家里做客的邀请时,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离开滤光温室区,周围开始变得荒凉。地表呈现沙化后的黄褐色,没有植被,偶尔几株干枯的沙棘草在风中滚来滚去,是眼里唯一能看见的活动东西。
我跟在伊先生身后,沿着一条似乎废弃很久的公路走出很远。干燥的空气和风沙让我敏感的皮肤有些刺痒,不过幸好系统每周都会安排保持体力的健身活动,因此这段路虽然长,我还能坚持下来。
路边有很多老式混凝土建筑,样子和我在暴力街区里见到的大同小异。只是眼前这些都已经残破不堪,有的已经近一半埋在了沙土里。
伊先生的家就在这其中,应该算是保存比较完整的一幢大厦。上世纪流行的块状镶嵌玻璃窗,还有近半数没有破碎,傍晚的太阳从那一片片玻璃反射过来,红彤彤地有些刺眼。
我们爬着老式水泥楼梯进入一个很宽敞的大堂,里面种着各种植物。大堂的一侧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整面墙都坍塌掉了,因此虽然目前看这里有些暗,但相信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阳光都可以很直接的照射进来。
我不小心踢翻了一个铁桶,从植物丛里一下站起两个人,是两个女人,伊先生介绍说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伊先生的妻子看上去很和善,扎着浅蓝色的围巾,眼窝比较深,鼻梁挺直,具有典型的欧洲特征。 伊先生有两个女儿,站在伊太太身边的是长女伊笛,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颜色健康,眼睛很大,如果不是看上去有些稚嫩,简直就是伊太太的翻版。
吃晚饭时见到了伊先生的小女儿伊乔,她看起来要比伊笛小一些,也要瘦些,但是皮肤很白,留着老式芭比卷发。
伊乔听说我曾是AIP系统的使用者,显得很惊奇,一直缠着我问关于系统的使用感受和为什么会离开系统。伊先生突然发了脾气,大声呵斥伊乔,吓得姐妹俩饭都没吃完,就匆匆离开了。
晚饭过后,伊先生和妻子要去把所有裸露的植物都覆上草帘,以应付夜晚的寒气。我想帮忙,被伊先生拒绝了。
“你今晚可能会有些难熬,早点休息吧,这幢楼里房间很多,你随意找一间就好。”
我便在大厦里四处闲逛,因为玻璃窗的缘故,大厦里面倒还算整洁,只是空旷得有些瘆人。我沿着条盘旋车道一圈一圈地踱到顶层,走过停车场,推开一扇铁门,就到了楼顶平台。
平台上风很大,我没有防备,口鼻里灌进了风,呛得一阵咳嗽。抬头时见伊笛姐妹正并肩坐在方形的铁制机房上面,倚在一起看风景。我想转身回去,伊乔已经远远看见,冲我招着手。我只好走过去,爬上机房的一侧的梯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两人旁边。
风从正面吹过来,刮得耳边呼呼作响,两姐妹的头发飞扬着,衣服也被风绷得很紧,露出好看的侧面曲线。坐了一会,伊乔突然回头和我说了句什么,可风声实在太大,我压根就听不清。伊乔凑近了点,趴在我耳边几乎是喊着说:“你能……和我们说说那个……系统的事嘛?”
原来这小丫头还一直惺惺念念地惦记着这事,我站起来,指了指铁门,示意找个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
<4>
我的童年,恰赶上AIP技术飞速发展的那几年。
AIP技术,最早是作为智能电话的替代品被开发出来的。人们沉迷于它的感官体验和接近无限的智能扩展性。因此虽然其价格昂贵,却迅速风靡全世界,让AIP开发公司赚了盆满钵满。当然,起先这只是个富人游戏,随后AIP公司调整战略,开发出更加廉价的 AIP芯片组。人们只需支付少量手术费用,将它植入脑干下端,连接传导神经纤维,就可以永久使用,充分享受人工智能(AI)与智能电话(PHONE)相结合所带来的无限便利。
基于AIP技术无限的扩展性,AIP公司开始研发垄断形式的用户管理系统,构建了一个极其庞大的移动信息管理数据库,并很快与政府达成合作,将AIP芯片作为自然人的唯一身份识别系统,强制安装。
经过几年的完善和发展,AIP芯片不再仅仅作为娱乐性质的智能电话替代品存在。它已经完全取代了身份证,医保,社保卡,银行卡等一切用于身份甄别的个人信用体系,完全渗透到现代社会的所有领域。
对于个人而言,脑中那一小块芯片,几乎相当于人的第二灵魂,人的意识形态也分为了系统意识和自我意识两种。
系统意识基于AI系统,属于集成化思维模式。它引导身体配合AI系统的社会化运作,参加系统指定的工作内容赚取个人价值,以购买各种生活物资和虚拟APP应用的使用权限。
从记事起,AIP系统便如同一个思虑周全的保姆,几乎接管了我全部的生活起居。我不再需要学习生存技能,系统意识会自动上传下载适合我的所有知识储备,随时调用。我的作息时间和工作内容也由系统自动分配,躯体每天根据系统需求忙碌在凤凰城的各个角落,而这一切都与我的自我意识无关。
我一直分不清系统意识和自我意识,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我只知道自我意识很懒惰,很贪图享乐,整日里无所事事,事实上也的确无事可做。系统开发出种类繁多的娱乐类应用,供自我意识下载使用,只需支付一定比特费用,就可以尽情地在虚拟世界里为所欲为。
在虚拟世界中,AIP芯片通过神经调节系统刺激分泌多巴胺,满足各种荒诞的想象和体验。我可以在战场上肆意杀戮,任鲜血和碎肉在我眼前迸溅,爆裂。而在同一时刻,我的躯体也许正在某个高档场所里,优雅地喝着咖啡。我也可以随时坐拥几个,甚至几十个娇艳如花,妖艳也如花的美女,在蓝天碧水的海滨浴场里,听靡靡之音,行靡靡之事,不必有任何顾忌。但真实的我也许正坐在地铁里,也可能是广场上,周围挤满了素不相识,神色木然的人群。
直到那一天早上,我一如往常去上班。一个反AI者袭击了我乘坐的地铁,虽然只是扰乱运行,破坏秩序,并没有打算伤人。但他在打碎车窗逃跑时撞倒了我,一枚尖细的玻璃碎片从我的后脑刺入,直接刺穿了AIP芯片。
医生们对我芯片损坏后还能存活的情况都很惊奇,但却没有人敢擅自处置损坏的芯片。从医院出来,我径直去了AIP公司,得到的答复是因为芯片的设计寿命是永久的,所以并没有相应的售后措施。为了推广产品,只有首次安装是免费的,相当于租借了芯片, 只需定期购买APP应用的使用权就好。但如果想二次安装,就只能使用升级版芯片,费用是1700比特。
由于芯片损坏,我无法登入系统,身份信息无法读取,相当于和这个社会完全脱节。我没办法工作,没办法消费,个人账户里的钱无法兑现,甚至是回到家自己的家,也只能撬门而入。家里所有的电器接口,甚至是燃气灶,都需要验证我的芯片信息,它们只认芯片,不认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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