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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并非生而平等,有些孩子衔金钥匙出生,家境殷实身心健康;而有些孩子未被老天眷顾,带着缺憾降世,这群孩子在鲜为人知的角落里搏命奔跑。
这个群体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半夏有机会走近这个群体,发现了不一样的角落。
01
疫情爆发第一年,半夏的小儿子冲冲一周岁。此前的小冲冲皮肤白皙,忽闪忽闪的大眼眸里藏着星辰大海,见到大人伸手就要抱,他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声弹落到人的心窝里,萌化了不少大人。
可就在这一年,半夏的公公被确诊为胃癌晚期,需要住院治疗,家人的重心都转移到了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住院,半夏老公贴身陪护着。因为住院需要费用,两个老人都没有退休金,家里还要养育两个孩子,如果半夏两口子不工作,就没有了收入来源。为支撑这个家,半夏只能坚持继续上班,把冲冲交给老太太照看。
老太太接受不了老爷子患癌的事实,原本风风火火的性子越发像个盛满炸药的炮筒,总是容易情绪激进,动不动就怒目圆睁,双手叉腰怒吼,天天在家训斥这个责备那个,家里人被她骂了个遍。时间长了,儿女也受不了,个个揭竿而起相互对骂。半夏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只能两边哄,结果往往把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她也开始烦躁了,差点没了耐心,于是家里乱成一团糟,时常“硝烟四起,战火弥漫”。
大人们互相怒吼攻击对方,这些咆哮声像海浪一样冲击着屋子。声浪的外围是客厅偏角,那是小冲冲最喜欢的地方,他趴在地上,独自摆弄玩具车,转动车轱辘,望着玩具出神。
客厅墙上上午大幅水晶婚纱照跟着颤动了几次,夕阳余晖穿透玻璃掠过内室,半夏眉心蹙起,眼角蒙上了丝雾般的忧伤。
过了一段时日,老太太或许是脾气发完了,开始唉声叹气望着窗外发呆。半夏上班的时候,老太太就打开电视哄冲冲,电视一开就是一天,冲冲也跟着看一天的电视,这一老一小很少互动,对话也甚少。渐渐地,小冲冲越来越沉默了。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
到了后期,老爷子执意回老家疗养,老太太就跟着老爷子一起回了老家。家里一下子安静了,虽然还有隐忧,但至少半夏有了跟孩子们的独立相处空间。可是半夏也不能长期休假,两口子商量后,邀请半夏妈妈过来呆一段时间。
02
一次,半夏的朋友约着一起带孩子吃饭,当晚有两个小孩跟冲冲年龄相仿。一个小孩在席间大呼:“妈妈,这个请你喝,可甜了!还有,爷爷今天又教会我一首唐诗,我背给你听。”
半夏回头看了看冲冲,发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儿童餐椅上独自倒腾着两个水杯。即便两个小朋友在那大声嚷嚷转圈圈玩,也没能吸引他注意。没多会,冲冲就翻爬出餐椅,不管不顾地冲到大厅去看鱼。他一个劲儿地在大厅横冲直撞,吓得那些端菜的服务员连连惊呼。半夏只能步步紧追其后,防止他冲撞到别人。
半夏在弯腰追逐冲冲时,看到朋友在一旁与人轻松攀谈,再低头看看自己因跑动散落的乱发,觉得自己特别狼狈。
回到家,冲冲又趴在地上看车轮旋转,玩高兴了自己原地转圈圈。饿了,也只会开口叫妈妈,其余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孩子姥姥说,“家里怎么感觉没这个孩子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姥姥说话无心,却惹得半夏心口一紧。
半夏跟朋友谈到孩子还没开口说话的问题。朋友安慰她说:“贵人语迟”,他可能是跟小朋友互动少了,推荐了一个婴幼儿全脑开发课程,说那边小孩子多,课程形式丰富多样,不少孩子在那上课,都反馈说效果不错。
“说不定冲冲跟小朋友玩得多了,就会说话了呢?”末了,朋友强调了一下。半夏听后微颤的嘴角挤出一道僵硬的笑容。
当晚,半夏就联系了那家育儿课程机构,一次性交够了全年的费用,之后每周末都带着冲冲去上课。但是几次课程下来,她逐渐发现了问题。
绘画课上,老师要求孩子们用颜料在墙上作画,其余的孩子都是用画笔沾上颜料用笔画,冲冲却扔掉了画笔,直接把胖乎乎的小手浸入颜料桶,黏糊糊的液体颜料滴滴答答地掉到了地上,他再随手一抹,又蹭到了脸上。站在那群认真用笔作画的孩子中间,冲冲脸上绿油油的颜料尤其醒目、刺眼。
半夏有些局促不安了。授课老师察觉到她的窘态,安慰她说:“孩子还没有学会把手当作自己的工具,对肢体的认知不了解。只要多来上课就好了。”半夏感激地点了点头。
第二节是奥尔夫音乐课。上课音乐声一起,冲冲突然在原地跺脚,发出几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教室的韵律声。半夏摁住冲冲舞动的手臂,不停地安抚着冲冲说:“宝宝安静。嘘~”。
冲冲的兴奋也感染了其他小朋友,一旁乖巧的小女孩窜出到教室中央,双膝弯曲,随着音乐不停地蹦跳。老师顺势放大了音乐声,鼓励其他小朋友也一起弹跳。
“小羊小羊咩咩咩,小兔小兔跳跳跳......”听到这段熟悉的儿歌,冲冲挣脱半夏的手,跑到了小朋友们的身旁,想跟着一起跳。
可是他不会双脚起跳,也不会弯曲膝盖,两只小脚不停滴在那扑腾,惹得其他小朋友哈哈大笑。冲冲以为自己做的很棒,没心没肺地咧嘴笑着。坐在一旁的男家长甩过来一记白眼,“你家孩子这样,别人怎么上课!”这句话就跟利剑一样刺在了她的心口。
之前朋友给到她的都是出自善意的劝慰。这次,陌生人口中吐露的却是真实。而这个真实,是半夏一直以来刻意躲避,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在陌生人的目光中,她和冲冲的窘迫再也无处躲藏了。
半夏再也抑制不住那股心底的凄凉,眼泪夺眶而出。她下意识侧了侧头,想要擦去眼角汹涌的泪水,却看到了冲冲灿烂的笑容。这纯净的笑容就像一记加速度闷拳,砸在了她崩裂的心口。她心如刀绞,附身贴近冲冲的后背,用冲冲的衣服悄悄地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上课的音乐老师阴沉了脸,扬起胳膊,口气有点不耐烦,对着半夏说:“要不您想把孩子带出去调整一下。孩子一直这样,咱们的课程不好继续!”半夏脸上一阵燥热,低头接连道歉,抱着孩子就冲出了教室。打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靠近过音乐教室,她觉得那个教室里堆砌着她破碎的尊严。
03
大约八节课后,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找前台售课老师了解情况,老师说孩子认知可能跟年龄不匹配,建议她带孩子去做生长发育评估。
这个老师还特意加了一句:“冲冲不说话,有没有可能是自闭症倾向?最好是去心理卫生科检查一下。”
半夏没敢耽误,转头就带着冲冲挂了儿童医院心理卫生门诊专家号,却得知心理卫生科挂号检测的孩子太多了,需要等两个月才能检测上。她心急如焚,从网上翻查,最后选择了一家收费较高的私立检测机构。
在那家国际儿童健康评估中心里,操作实习生引导他们走进一间小办公室,要求半夏在一旁静坐,不能出手帮忙,也不能出声干预,因为要根据孩子的真实反应测评打分。
起初冲冲还很配合,那些五颜六色的测试玩具跟他玩过的积木块一样,做起任务来也比较容易。
不一会,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只苍蝇,冲冲受到干扰,就放下了手中的玩具,开始追逐那到处扑腾的苍蝇。一旁的操作生连声呼唤冲冲小名,可冲冲毫无反应,仍然自顾自地满屋跑动。
操作生皱了皱眉头,拿起铅笔在纸上连续画了好几个大大的叉号。
评估分数出来了,得分不足40。坐诊医师张主任拿着测评表走了出来,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半夏一通,眼睛一瞪,言辞犀利地说,“你平常不带孩子做体检吗?你这孩子都快三岁了,测评结果显示智力现在还不足1岁。”
“轰~啪......”半夏脑子里面突然响起了阵阵轰鸣声,如同前一秒还是宁静美好的青青草原,突然狂风乍起电闪雷鸣,脑子快炸裂了。“智力不足”这四个字泠冽刺骨,似索命冰雹砸向了她的天灵盖。
张主任还在继续说着,可是半夏完全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只看到张主任的嘴唇在一张一合。“我给儿童医院康复科的门诊医师联系了,你下午直接挂号过去,让她安排你们尽快住院接受治疗。”
半夏神情恍惚地拿着单据,双手不停地颤抖着。一旁的冲冲姥姥不敢相信这个检测结果,一直拽着医生的胳膊问“怎么回事儿,孩子平日里挺正常的呀?”医生说:“别的不要多说了,赶紧带孩子去复查,尽快安排住院!”
半夏感觉眼前一黑蹲到了地上,突如其来的绝望和无助吞噬了她,泪珠顺着脸庞淌了下来,在滑梯上玩耍的冲冲依旧没心没肺地嬉笑着。
04
下午在医院排队等候时,半夏注意到有两母女推着一辆童车,童车里的小孩身形瘦小,头部呈尖锥状。年长女子蹲下跟孩子说话,孩子只发出哼哼唧唧的、像小猫一样尖锐的声音。一旁排队的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说:“这孩子像是小头症呀!”
也许是听到了闲言碎语,那个打扮入时又瘦小的年轻女子突然捂嘴抽泣,原本瘦削的肩胛越发尖锐突兀似乎随时要挣脱外衣的桎梏。
年长女子搂了搂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咱们再换一家医院看看。”也许是听到了妈妈的抽泣声,童车里的小孩扭动着身体继续发出一连串更尖锐的叫声......半夏打了个寒颤,她的心嗖地一下沉了底,不由自主地赶紧蹲下身摸了摸冲冲的头。
轮到他们问诊了。周主任神色柔和,她说接到张主任的电话已了解大致情况,但还是得做进一步排查。
周主任让半夏抱着冲冲坐到凳子上,轻声细语地跟冲冲开始聊天。她问冲冲:“你姥姥呢?”冲冲回头指了指姥姥。“告诉阿姨窗帘上有小狗狗吗?”冲冲迟疑地伸出手指头,指向窗帘的一角。
周主任松了一口气,对半夏说:“感觉情况不是很差,但是要先排除一下有没有孤独症的可能性。”她语气温婉,对半夏说:“这种情况很多,你也不用太焦虑。他现在还小,还没到入学年龄,只要及时干预还是会有效果的。”
周主任给开了住院单证,单证右上角备注了“加急”字样。周主任叮嘱半夏说,一般一个月为一个周期,而且需要等床位。虽然目前儿童康复科住院部床位都被占满了,但保不齐有孩子临时出院能腾出病床。让半夏赶紧回家收拾东西等待通知,随时做好入院的准备。
05
回到班上,半夏很快办理了交接手续。
当天晚上半夏给老公说明了情况,老公带着嘲讽的语气说:“这么多年你为了工作经常忽略孩子,我也没少叨叨你。可你就是不听劝。让你不陪伴孩子,你亏欠孩子的,迟早都会翻倍还回来。”半夏竟无言以对,她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之中。
一天后医院来电话让半夏带着冲冲做核酸检测。第二天一早,她就带着冲冲住进了医院。因防疫管控要求,这次住院只能一人陪同,住院期间不能换人。
住院前三天做全面体检,从头到脚都要检查,项目很多,其中有一项是全麻做CT,要直肠灌药。每一个排队等候的孩子都有两个大人作陪。
轮到冲冲的时候,登记处的护士有点惊讶:“你怎么一个人来?你这一个人弄不住的,孩子其他家属呢?”
半夏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孩子爸爸还得回家接送大女儿上学。
直肠送药时,冲冲感到不舒适,拼命挣扎着大哭。看到半夏一人搞不定了,护士也上手帮忙摁住冲冲的腿脚,结果冲冲哭得更厉害了。半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蹦出来。护士说:“你坚持一会哈,待会就好了。
”好不容易送药成功了。她赶紧抱着冲冲去CT室排队,可能是药物反应,冲冲突然直挺挺地打滚,尖叫着哭闹着,破坏了走廊里的谧静,人来人往的求医者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这些眼光里或许还参杂着一丝尖酸嫌弃。
半夏顾不了那么多,使劲儿抱紧冲冲。可是他三十多斤的体重,半夏快抱不动了,只得半跪在在地上,捋着他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在麻药作用下,冲冲慢慢入睡了。
半夏顺势捞起冲冲抱他走进了CT室。CT室内装满了检测仪器,空气似乎也凝固了,阵阵寒意来袭,半夏摒住了呼吸,好冷!CT室仪器的轰鸣声中,熟睡的冲冲躺在道口里,顺着轨道划进了扫描口。冰冷坚硬的机器就像一个大嘴怪兽,立在一旁的半夏心脏“砰砰砰”跳到了嗓子眼里,她浑身发抖,双手颤颤悠悠地紧抱着自己的臂膀。
06
病房里两张床位,先住进去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女孩—娜娜。娜娜比冲冲小一岁,笑起来眼角像月牙湾,娜娜在床铺上摆弄着玩具,听到有人走近,她会回头朝着人绽放纯真的笑容。
走近了,半夏才发现娜娜的右眼瞳孔歪斜,眼睛不聚焦,她的腿脚力量较弱无法独自站立,若是单手牵着,她就站立不稳,身体晃悠着摇摇欲坠。
娜娜妈妈五官清晰俊朗,说话铿锵有力。她说孩子爸爸是外国人,因疫情原因不能入境来医院陪同。从娜娜出生之后,她就关掉了自己的门店,自学早教护理知识,一门心思照顾娜娜。午后艳阳透过窗户投射在屋内,娜娜妈妈身上泛着光晕,笃定的眼神宣告着不屈的力量。
半夏想起门诊医生曾警告她:“你一看就是事业女性,你工作是为了什么?没有父母的陪伴,孩子的成长都是残缺的。孩子目前这个状态,跟你这个妈妈有直接关系。”
当时半夏囧红了脸,羞愧难堪。确实如此。一直以来,一旦面临工作与家庭两难选择,她首选工作,将家庭抛之脑后。没曾想,现实给了她一记凌冽的耳光。
康复科住院部每天都有家长带着小孩入住,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种方言口音贯穿着楼道,经常有孩子失声尖叫,也夹杂着大人训斥责备的声音。
一个小男孩身体平直着地躺在床上,呼唤他小名没有反应,医生抬起小男孩的手臂,软软的没有力气。孩子妈妈赶紧拿出病例报告递给了医生,医生看了一眼,脸色一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男孩妈妈拼命点头。“我知道,门诊大夫已经提醒我了,但是他真的是脑瘫吗?我跟他说话,他有反应的呀!”
说到激动处,她紧抓住医生的胳膊使劲摇晃着。医生说:“你冷静冷静,现在发现得早,如果提前介入再配合康复治疗,多多少少是会有效果的。”
夜半,好不容易等到男孩睡着了,这个妈妈拿着暖壶踉踉跄跄走到了最东头的开水房,呆坐在旁边的长条座椅上掩面痛哭,嚎啕声响彻了整个大楼,凄凉的哀嚎声更像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嗒嗒嗒,有脚步声走近了开水房,痛哭声戛然而止,她狠狠地捂住了嘴巴,用力克制下的抽泣声哽咽堵在喉部,吐纳不出又无法吞咽,悬在那儿进退不得让人倍感窒息。女人突然起身,强撑着腰板,僵直地站起身。楼道没有风,她瘦弱的背影却像被龙卷风碾过随时要倒下一般,颤颤巍巍地扶着墙走回了病房......
住院期间,冲冲每天要上8节课,每节课每半小时,一节连一节。每次一节课结束之后就要赶赴另一个教室上新课。在走廊等候孩子上课的家长也频繁地辗转在各个教室之间,连喝水的空隙都没有。
每个孩子情况各异,需要接受不同的课程训练。课程设置有感统训练、OT课程、语言、操作等。据医生介绍,OT是作业治疗(Occupational Therapy,这个课程激励孩子积极主动参与的作业活动,训练孩子协调、综合地发挥躯体、心理和情绪及认知等各方面能力。最终目帮助孩子恢复或取得正常健康、独立而有意义的生活能力。
按照康复方案,半夏带着冲冲进了感统教室。感统课程王老师介绍说0~3岁是感统训练的基础期,这个阶段让孩子接受一些适量的感统训练,可以有效预防日后感统失调问题。
王老师说6岁之前的孩子就像是松软的陶泥,可以通过训练学成大人既定的目标能力,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也不会有过多排斥,康复效果会更明显一些。但6岁之后,孩子的行为模式开始固化,如果没有足够的训练时间和训练强度,效果也会跟着大打折扣。
住院部东区有个14岁的男孩,每天游走在不同的病房给护士们当帮手递送物件。但他从未与其他人有过眼神接触。据说他因为无法融入学校班级的学习节奏已经停学1年了。这已经是他第五次住院了,因介入治疗晚,效果不佳,需要进行大量的康复强化训练,所以这个男孩的时光多数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他早就习惯住院了!”男孩姥姥说:“即便我们不在了,他能照顾好自己,也是我和他妈妈的最大期望了。”
“就因为孩子这样,他爸爸和他妈妈天天吵架闹矛盾。日子过不下去,两人就离婚了。现在他妈妈打了三份工,就为了凑够他的住院费。”说完,男孩姥姥抓起衣角擦了擦眼泪。
07
隔壁教室里一群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据说都是肌张力差的孩子,他们在做训练强化四肢力量,这项训练要借助木桩、弹力球或弹力绳对肢体进行拉伸,被动锻炼肌肉组织力量。
这些孩子,小的一岁多,大的大约七八岁。每次上课,孩子们都会被固定在康复器材上,为了保证效果,有一些孩子直接被安全带绑住了。
训练动作要求比较单一,有一些孩子要锻炼肌肉,有一些孩子则要柔韧筋骨。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一个动作,对这些孩子来说难度却相当大。
因为疼痛,孩子们拼命地摇晃着,既害怕又紧张,每个孩子都是满头大汗。家长们则半蹲在一旁,不停地鼓励安慰着。有一些急脾气的家长直接训斥孩子,吆喝到:“又不疼,哭什么呀。”
要知道,孩子们痛哭是因为行为受到了限制,而在一旁的爸爸妈妈不仅不帮忙解除这种限制,竟然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难受也不出手相助。看到父母的这种“无动于衷”,这些孩子伤心极了,个个痛哭流涕。
悲伤的情绪也是会传染的,教室里充满了嚎哭,似乎每一个孩子都在比拼谁的哭声更大。
而康复老师们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他们面色沉着,引导着家长继续下一步流程。第一次来的父母看到这些,都紧张地想要退避三舍,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让孩子遭罪。但是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办法了,如果想要孩子早日康复,只能按部就班地进行训练巩固。
到了冲冲的上课时间,王老师对他检测呼名反应,发现他除了叫“妈妈”,其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王老师想对冲冲做刺激训练,看看他的应激反应。
王老师将冲冲抱进橡胶制的大滚桶,要求半夏作出离开的姿势,冲冲开始喊叫“妈妈、妈妈......”。半夏假装转身不理,冲冲突然焦虑了,放声大哭,他胳膊趴在大滚桶上沿想要爬出来。王老师把冲冲摁回去。对他说:“你要说“妈妈抱抱”,妈妈就抱你了。” 冲冲哭声更响亮了。
半夏刚想要抱起冲冲,立刻被王老师制止了:“你这才刚开始,以后这种强度训练更多,这都受不了,孩子怎么恢复?”
半夏咬咬牙,狠心背过身不看冲冲。冲冲哭的更大声了,不停地叫着:“妈妈,妈妈......”半夏心都碎了,但还得故作坚强配合王老师训练。她对冲冲硬生生地说到:“你快说“妈妈抱抱”,妈妈就抱你出来。”说完,半夏绕着大滚桶走动想避开冲冲的视线。
可是冲冲在滚桶内不停地转圈,眼神追逐着半夏,双手高高扬起,使劲儿地哭喊“妈妈、妈妈。”半夏强忍着眼泪不敢做反应。
二十分钟后,冲冲终于喊出了“抱抱”这个词。半夏赶紧蹲下身抱起了冲冲,此时的冲冲早已满身大汗筋疲力尽地抽泣着。半夏拍着冲冲的后背,顺手擦去了自己脸颊上的泪珠。
第二天的感统课,冲冲差不多用了10分钟喊出了“抱抱”这个词。第三天,冲冲用了5分钟就有呼名反应。在接下来的课程里,冲冲的应激反应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了。
同一时段里,还有两个女孩在上课。
一个五岁小女孩站立不稳,老师用眼罩遮住了她的眼睛,让女孩妈妈用软布绑住了她的双手。据说女孩是方向感不明,要锻炼前庭功能。
另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头部有一块大凹陷,左手动作不利索,右腿拖拉在地面,穿着特制的矫正鞋,每天扶着墙往返重复地练习走路。
这个女孩去年在上学路上被车撞倒伤及了大脑,手术后一直在康复训练。当初是躺着进来的,现在通过训练已经逐步恢复行走功能了。她的训练强度尤其大,训练内容也很枯燥无味。但是小女孩很坚强乐观,她经常脸上挂着笑容,很有感染力。她对王老师说,“叔叔,我今天可以再多坚持10分钟。”每次半小时课程过后,她都要求再增加训练课时。
这个瘦瘦小小的身躯,右腿绑在木桩上,反复做着屈伸运动。她说:“我相信我会很快恢复。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到学。”自信洋溢的笑脸挂着汗珠。每次训练课程结束,女孩妈妈都在一旁蹲着鼓励:“加油,我们今天又离目标近了一步了!”
康复课程老师也强调训练结束后家长要多安抚孩子,给孩子们充分的安全感,让他们们感受到来自父母的能量支持。父母与孩子形成良好的互动才能巩固训练效果。
孩子们每天都有新的点滴进步。可是因为连轴上课,孩子们每天高频次地哭喊、流汗、挣扎,这些都让他们身心疲惫,出现了免疫力下降的情况,而免疫力一旦下降就容易生病。按照医院规定,一旦孩子感冒发烧,就得中止训练办理出院手续离开医院。
第五节感统课时,冲冲咳嗽了几声。没到半小时,就有家长到护士站投诉,他们要求把冲冲隔离,让冲冲办理出院。
这些家长都担心自己孩子会被传染感冒而被迫出院。谁也不想耽搁自家孩子的训练。一旦出院,就意味着要重新回到排队住院的行列,那又将是新一轮的漫长等待。毕竟成人世界里没有“容易”两个字。
下午冲冲真的发烧了,半夏带着他在院内挂了门诊号。医生诊断说是过敏性感冒咳嗽。在护士的引导下,半夏带着冲冲住进了隔离病房,待核酸检测阴性结果出来后立刻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院后,经王老师介绍,半夏带着冲冲到一家儿童早期教育干预机构上课。这个机构重新评估了冲冲的情况,给他定制了专门的课程:每天一个半小时,三节课程,主攻语言发音、配合作业和专注力练习。
经过三个月的强化练习,冲冲开始说话了,慢慢地能用完整的句子表述需求了,还学会了唱国歌。
家人调侃她,其实孩子没啥毛病,是她过于杞人忧天了。半夏困惑之余,抽时间考取了家庭教育指导师的证书。通过学习她才明白,其实每个孩子的成长发育节奏都不尽相同,给足孩子关爱,培育好他们生长的土壤,静待花开便好。
一年后,冲冲接受全面体检,各项指数都达标了,按照正常流程顺利进入了公立幼儿园。
后记
这次不同寻常的住院经历让半夏开始审视自己的前半生,她非常后悔以前忽视了对孩子的陪伴。
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也是自己的责任所在。一旦掉以轻心,忘了灌溉关爱,孩子的天空都会干涸灰暗。孩子出现问题,大人也逃不脱那份牵绊,最终消耗的还是自己的精力,损耗的还是自己的心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娜娜妈妈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孩子发烧,不能让住院手续白办了,来一次必须要有效果。她一如既往地坚毅自信,说娜娜马上就会走路了,还透露说车祸受伤的小女孩也痊愈出院了,那个脑瘫孩子的妈妈仍然日复一日地抱着孩子去做物理推拿理疗,那个妈妈说即便孩子不能独立行走,她也愿意守护孩子到自己生命最后一刻。
半夏和娜娜妈妈一直保持着联系,她始终忘不了那个不为人关注的角落。
在那个鲜为人知的角落里,弥漫着对现实生活的痛彻领悟,也充盈着对未来生活执拗式的希冀和向往;在那个角落里,有母爱涌动,有渴望回归正常生活的孩子;在这个角落里,有一群敢与命运叫板的孩子,他们的身后是一群不甘屈服的家长,这些家长虽身心疲惫,却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始终坚挺的脊梁,她们不言放弃的坚定眼神,是熠熠生辉的母爱,是孩子们最坚实的后盾,更是孩子们向命运抗争的强大底气。
愿世间孩子都能得到关爱,愿世间的病痛少一些,再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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