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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姑总是跪在老榆树下为自己的儿子祈福,我和刘甜甜在她身后跑来跑去,春天,看盛开的花朵,馥郁芬芳,夏天,追逐贪恋醉梦乡中的蝴蝶,笨拙地上下翻飞,秋天,看远处麦田在秋风中一浪一浪地翻滚,冬天,迎着凛冽的寒风恣意地奔跑。
四季如常,武大姑每次在老榆树前磕下头都有一种地动山摇的轰动感,严肃的表情,无声的泪水,念念的词句,无不彰显出一种内在的深厚张力,让时间静止,空间不再有昆虫的蠕动,走兽的奔跑,唯独一只苍鹰划过天际,证明这还是活生生的世界。武大姑每天在深沉而庄重的仪式中度过,度过深沉而庄重的每一天。
老榆树是一棵孤树,它有魔力,能通鬼神,只要虔诚地跪在树下祈祷,它能为人避祸祈福、禳灾除病,村里人都这么说,这么传,也这么信,这不是流言,这不是信仰,这是真实的存在,如同天上的星星,河里的水一样,它就在那。
老榆树形单影只,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地,歪着脖子立在村后的山脚下,满月的夜晚,透过北窗,我能看见它,乘着淡黄色的月光,不停地游走,飘忽不定,将自己的身影刻画在后山的石墙上,近处杨树也跟着沙沙作响起来。
老榆树脚下有一个供桌,总是摆满供果,村里人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将新鲜水果,好酒好肉献祭给老榆树,供桌上总是花花绿绿的,惹人喜爱。我和刘甜甜总是偷吃供果,香甜的香蕉,脆爽的苹果,我们从不吃肉,也不喝酒,那是特意留给老榆树的。我俩坚信,这么多东西老榆树吃不完,从来没见它吃完过,前一天夜里摆了一桌子的供果,第二天清晨还会剩下大半桌子,就又有人摆上更新鲜的,我俩知道,老榆树吃东西也总是偷偷摸摸,总是在半夜。
老榆树也不总是那样冷清,过年时,武二爷爷带领全村男女老少,跪在老榆树脚下,凛冽的寒风携着枯叶飞往天际,不见了踪影,昭示新年到来了,远处防风带里的杨树,威武地将胳膊伸向天空,略带抖擞的精神睥睨着不远处跪倒的人们。武二爷爷为老榆树点一炷香,倒一杯酒,放一挂鞭,唱一支曲,然后磕三个头,指挥刘二小子为老榆树披红挂绿,算是给它穿上衣服,神树穿上鲜红的新衣,衬着后山浓黛的背影更显得神气活现,村民们也跟随精神起来,各家各户将写满愿望的红色纸条挂满树梢。老榆树不孤单了,鲜艳了,夺目了,迎着北风,花枝招展,翩翩起舞。待那炷香燃尽,那杯酒的香气飘尽,那挂鞭满地的落红被风吹尽,那支曲幽怨的回声在大山里荡尽,全村人便带着欣喜的表情离开。
只有武大姑不肯离开,对着跳动的老榆树不住地磕头,不住地流泪,口中念念有词。我和刘甜甜也不肯离开,在她身后不停地跑来跑去,冲着她的背影吐舌头,做鬼脸。
武大姑一条腿是瘸的,一只眼是瞎的,瘸腿让她走路异常地缓慢,就像她家的老黄牛一样,慢吞吞,疲惫不堪,瞎眼里布满白色的斑点,在黑色的瞳孔里,如同夜晚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将我们的诡计看穿,我和刘甜甜不敢和她对视,只敢在她背后做鬼脸。有时在路上碰见她,她总是冲我们不停地笑,笑容像香蕉一样甜美,笑声像苹果一样脆爽,伸出手不停地抚摸刘甜甜的头发,像在抚摸一只猫,动作舒缓而紧张,刘甜甜缩着身子,不敢动,然后武大姑从装供果的篮子里拿出两个苹果,分给我和刘甜甜,我俩抓起苹果头也不回地跑开。
武大姑的儿子生来少半个脑袋,我和刘甜甜叫他水瓢,他的脑袋像极了一个水瓢,而且总是歪向一边,说话时瓮声瓮气,口水不停地从嘴角流出来,洇湿他半个胸襟。他说,你们别再叫我水瓢了,我给你们抓毛毛虫,这当然是在夏天,夏天自然美好,有蝴蝶,有甜瓜,还有人给我们抓毛毛虫。他总是用毛毛虫讨好我们,他知道我和刘甜甜不敢抓毛毛虫,他脱下鞋,爬上杨树,他爬树的动作灵活而矫捷,像一只猴子,我想象中的猴子,因为我没有见过猴子,然后他轻盈地坐在树枝上,双腿耷拉下来,不停地晃动,树枝也跟随上下有节奏地晃动,我和刘甜甜怕他从树上掉下来,用力喊他,他不理我们,坐在树枝上向树梢移动,这让我们又害怕又敬佩,他将毛毛虫从杨树叶上扯下来,一个一个地扔到地上,扯了十几只后再从树上爬下来,将毛毛虫装进一个水果罐头瓶子里,我和刘甜甜看着毛毛虫在瓶子里打架,扭作一团,蹦跳着拍手,便暂时不叫他水瓢,他扬起半个头,说,我厉害吧?我和刘甜甜用力点头。他大名叫武文涛,我们这一代人,男孩子尽是叫什么涛,什么波,什么明的,女孩子叫什么燕,什么丽,什么娜。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水瓢的爸爸,我问父亲,父亲说,那个混蛋是知青,人家回上海了,不肯带着又瘸又瞎的媳妇和傻儿子。当时我年龄小,听不太懂,只是恍惚间听得出,水瓢的爸爸不要他了。我和刘甜甜问水瓢他爸爸为什么不要他,语调略带着刺探的谨慎,水瓢闷声闷气地说,他爸爸没有不要他,他爸爸就是那棵老榆树,我和刘甜甜不信,人的爸爸怎么可能是一棵树,他说你们别不信,真的,我爸爸以前也和我一样,也是人,后来才变成老榆树的,我将来也要变成老榆树。刘甜甜说,将来也给你穿上红衣服?武二爷爷也给你唱曲?水瓢说,真的,我穿上红衣服简直和老榆树一模一样,不信你们等着。说完跑开了。
他从家里拿来一个大红色的被单子,被单子上绣着一对金黄色的鸳鸯,这样的装饰我认识,我爸爸妈妈的被单子上就是这样一对鸳鸯,在淡蓝色的弧状水纹里波动双蹼。他将被单子缠在自己身上,向我们走过来,被单子将他缠得太紧,走路不方便了,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那步态像猫走路一样,谨小慎微。走到我们面前,问我们,你们看我像不像?刘甜甜笑得前仰后合,说是挺像的。太阳就快落山了,水瓢掀起被单子的两个角拿在手里,向左缓慢地转一圈,再向右缓慢地转一圈,将胳膊伸向天空,抖动着被单子,身后是那血红色的太阳挂在山头,他一边缓慢地抖动被单子,一边唱起武二爷爷的那支曲。曲调被他唱得支离破碎,被单子也被他踩得支离破碎,眼神里透着坚定的神气,就好像老榆树的头总是朝向西边不肯扭过头去一样倔强,原本幽怨的曲子被他不清的口齿唱得更加忧郁了,我能感受到,那曲调如同村头小河里的水一样在空间四散波动,我和刘甜甜愣在那里,觉得他就是那棵老榆树,能实现村里人的愿望。
水瓢的大名是王志新爷爷给起的,村里孩子的名字几乎都是王志新爷爷给起的,这当然也包括我,王志新爷爷是镇上退休的语文教师,能拉二胡,能吹笛子,能写大字,能看奇怪的书,他家有很多书,书上的字不是一行一行排着队的,是一个摞在一个上,我和刘甜甜说,字还能站起来?王志新爷爷说,以前的书就是这样的,说完,便用手里赤红的手杖在地上用力戳一戳,然后继续看书,我和刘甜甜不停地问,他就不停地回答,不停地戳,不停地看书。
王志新爷爷从来不去跪拜老榆树,也从来不参加过年时给老榆树穿衣服的仪式,村民觉得一个有文化的老人和老榆树交流起来,应该更加轻松便捷,便年复一年地请他参加新年的仪式,王志新爷爷也就年复一年的将手杖狠狠戳在地上,说,不去,不去,王志新爷爷说,鬼神敬而远之,这让他显得格格不入,他身上穿的衣服都和村民格格不入,对襟纽襻的老式褂子,一双布鞋从年头穿到年尾,走起路来不慌不忙,不像其他村民整日里行色匆匆,他步子缓慢而深沉,每一步都能扯动乾坤。
武二爷爷经常跟王志新爷爷吵架,我父亲说,他们两个吵了一辈子架,见面就吵。他们还经常坐在一起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吵架,唾沫星子四溅,筷子摔在饭桌上叮当作响。武大姑是武二爷爷的闺女,她给两个老人炒菜后,坐在酒桌边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笑呵呵地听两个老人吵架。武大姑总是自言自语,总是笑呵呵,唯独不能见到老榆树,只要跪到老榆树前,她就会哭。
水瓢对王志新爷爷说,我想改个名字,王志新爷爷问他想改成什么,他说叫武榆树,王志新爷爷问他为什么,他说,假如我是一棵老榆树,我就能实现全村人的愿望,我妈也就不用天天哭了。王志新爷爷戳一戳手杖,摇摇头,叹口气,继续低头看书。
刘二小子每天都会到武大姑家,他帮武大姑种地,收地,打水,砍柴。村民说,刘二小子没安好心,欺负人家孤儿寡母,风言风语在村子里四处弥漫,刘二小子不在乎,武二爷爷听说后瞪着眼睛,将烟头狠狠摔在地上说,放你娘的臭屁,刘二小子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吗?武二爷爷一句一句的咒骂声并没有什么作用,流言依旧如同初春乍暖还寒时的小雪一样,漫天飞舞又不着痕迹。
武大姑对刘二小子说,别来了,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找个好人。刘二小子不吭声,日子依旧如往常样过下去,他依然帮着武大姑忙里忙外。
时间来到1998年,时间的洪流不住地向前滚动,带走旧人,带来新人,带走尘世的污浊,又将人们卷入新的漩涡,王志新爷爷和武二爷爷死在同一个夏天的同一天。
一个晴朗的早晨,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村子,老榆树枝繁叶茂,较往年更加健壮,不时有一只小鸟从树冠扑扇着翅膀升到天空,王志新爷爷换上新褂子,新布鞋,坐在椅子里,左手拿着古书残卷,右手擎着赤红的手杖,闭上了眼睛。
同一天晚上,武二爷爷躺在炕上,看着破败的家业,看着瘸腿瞎眼的武大姑和留着口水的武文涛,眼角不住地流着泪,老人花白胡子不停地抖动,站在生命的尽头,站在生与死的罅隙中,感受吸入胸腔的每一丝空气,不停翕动的嘴唇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紧紧攥着武大姑的手,看着武大姑悲苦的表情,合上眼,咽了气,却没有松手。
村民们将他们安葬,安葬在夏日里,安葬在夏日的和风里,安葬在夏日和风吹拂的老榆树脚下。村民按照武二爷爷为老榆树穿新衣的礼数,点一炷香,倒一杯酒,放一挂鞭,唱一支曲,送他们离开,没有一丝哀嚎。我觉得这不正常,无论什么人离世都是一件悲伤的事,悲伤更需要眼泪的烘托,只有我和刘甜甜掉下了眼泪。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王志新爷爷和武二爷爷死了,我考上了高中,刘甜甜考上了中师,还有,这一年发了一场大洪水。
我和刘甜甜行将离开村子,离开老榆树,我觉得自己会迈着豪迈的步伐闯入一个崭新的世界。与旧世界的辞行,必定带着或多或少的感伤与不舍,这是礼貌,也是一个人离开一个地方的固定剧情,就像有人送你离开,你总要回头望望,挥挥手,不然会显得你太过于傲慢。
我们去看望武大姑和水瓢,武大姑的瞎眼彻底变成了白色,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再没有夜空般黑色眼仁的掩映,仿佛几年的时光将他的黑眼仁彻底带走,多年的泪水将他的黑眼仁彻底漂白,没有一丝尘迹。水瓢口水流得更厉害了,说的话很难再听得清楚,不住地冲着我和刘甜甜傻笑,嘴里不住地重复,我是老榆树,我是老榆树。屋子里破烂不堪,多年未擦拭的窗子投进昏暗的日光,屋子里弥漫着又腥又臭的气味,我们与他们母子道别,回应我们的依然是那句,我是老榆树。
年龄的增长,让我和刘甜甜更能体察老榆树的况味,我们手牵手来到老榆树下,给老榆树磕头,听夏风里树叶沙沙作响,看地下蚍蜉繁忙地游走。身后突然传来武大姑的声音说,没用的,老榆树不能实现你们的海誓山盟。我和刘甜甜相视片刻,知道武大姑是误解我们了,她一定是认为我和刘甜甜私定终身,我们没有,我们只是舍不得老榆树,因为它是我们对家乡最直接的念想。武大姑说,有也罢,没有也罢,反正老榆树没有什么用,我祷祝了一辈子,也只是落得个眼更瞎,儿子更痴笨。武大姑给我们讲她自己。
当年,在那个人们还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他和那个知青就曾经携手跪在老榆树下,许下海誓山盟。她说,那个知青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戴着一副眼镜,衣服总是整理得笔直挺拔,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那时她眼睛没有瞎,腿也没有瘸,不敢想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人物,那个知青火一样的热情更是感染她,她像一只温顺的鸽子一样投入了知青的怀抱,她紧紧地抱住他。很快他们结婚了,婚后知青像变了人一样,他眼中没有了那春风般的温柔,他整日喝酒,酒后就打她,用尽一切办法折磨她,她再次一个人跪到老榆树下,向老榆树哭诉,祈求老榆树将那个貌美温柔的青年还给她,深夜,老榆树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听到了她的诉求,但是老榆树没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一天夜里,知青再次醉酒,眼睛里露出凶光,用一个板凳将她的腿打折了。结婚一年后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水瓢出生了,知青看着只有半个头的儿子,更是变本加厉,天天骂她打她,天天说自己要回上海,不会跟她这么个废物混在这个山沟沟里。
1978孩子两岁时,知青一个人走了,在一个北风呼号的深夜,无情地扔下了她和孩子。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村民探望她,她迎着村民关切的目光,解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雪白的肉露在外面,在自己身上,指点着,哪里那个知青亲吻过,哪里那个知青殴打过,指点那些被时间冲洗过的印记。一天后,她的一只眼睛瞎了。从此,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成了她的唯一愿望,也是她每日不知疲倦地跪在老榆树下唯一的祈求,随着孩子渐渐长大,那孩子和一般孩子不一样,武大姑知道孩子是个傻子。
武大姑和刘二小子一起长大,在他们还是年幼的时候,每天在那棵老榆树下玩耍,幼年的刘二小子就曾经对老榆树说将来要娶武大姑,武大姑一口答应下来。幼年时期的誓言如同口中呼出的气,还没有抟出一个形状,便随风飘逝了。当武大姑渐渐成年,胸脯隆起后,便将这誓言完全忘诸脑后,任它在自己幼年的废墟里埋葬。武大姑委身到知青的怀里,但是刘二小子始终将誓言铭刻在心里。
时间来到8月份,浓重的乌云不停地在天空翻滚,连日下起暴雨,再看不见太阳的笑脸,村前小河的水渐渐溢出来,不久洪水弥漫了整个村子,平静的小河如同凶猛的野兽一般肆意奔涌,给原本平静的村子蒙上一层水光,洪水泱泱,不停上涨,村民跑到后山上,搭起临时帐篷,从后山俯视下来,房子如同水中的气泡一样,瞬间就幻灭了,只留下那棵老榆树在水流中挣扎。
水头从上游下来的时候,会有桌子,椅子,或者农具,有时候甚至是牲口从上游冲下来,星星点点地漂在水里,刘二小子水性好,他眼里闪出光芒,他不忍心看着这些东西从他眼前如同电影幻灯片一样划过,他浮在水中,身姿如同一个钓鱼时的浮漂一样一闪一闪,上下沉浮,他奋力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捞上来,拖到后山上,如果有人来寻,他就还给人家,如果没有,他就把这些东西搬到武大姑的帐篷下,他用自己生命获取的东西作为礼物馈赠送给武大姑,武大姑声嘶力竭地呼喊不要他下水,他笑笑,转身又跳入水中。
这天夜里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滚滚的洪水更加汹涌,带着一种雄壮的瑰丽和瑰丽的雄壮,刘二小子踏着战歌般的声响,再次跳入水中,他捞起一件又一件东西。上游的洪水巨响,如同万马奔腾一般,水头如同一堵墙一样,水面的反光让它显得更加可怖而凶悍,水头将刘二小子吞没,他的身影消失在洪水中,再也没回来。
9月份,洪水终于还是退去了,被洪水冲刷过的村子,没有靓丽的颜色,到处是淤泥,院子中开春时种下的茄子黄瓜凌乱地铺在地上,插在泥里,只有那棵老榆树依然在秋风中不住挥舞着自己的胳膊,武二爷爷和王志新爷爷依然静静地躺在老榆树的脚下。
武大姑带着泪,拖着沉重的瘸腿,领着水瓢,来到刘二小子家,从熠熠闪光的烂泥里,找出刘二小子的一件衣物,清洗干净,和着自己的眼泪,葬在老榆树下。
我在大四时,一天刘甜甜突然打来电话,彼时,她已经在我们镇上的小学里当数学教师,电话里她说,武大姑死了,她去参加了武大姑的葬礼,村民将她埋在刘二小子的身边,点一炷香,到一杯酒,放一挂鞭,唱一支曲,送她离开。我问水瓢怎么样,她说水瓢更不清醒了,在武大姑的葬礼上,他披着一条红色被单子,被单子上绣着金黄色的鸳鸯,手捏着被单子的两个角,唱着武二爷爷的小曲,在老榆树下,翩翩起舞。
他想自己就是那棵老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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