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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抗拒被人理解的疯子的独白

一个抗拒被人理解的疯子的独白

作者: 荒原上的悉达多 | 来源:发表于2021-10-28 16:32 被阅读0次

我站在七层楼高的房顶边缘,向高楼林立的远方望去,乌云苍茫,聚合成条条铅色的游龙,躺卧于暗淡的乳白色的云海。在地平线的尽头处,乌云见淡,稀薄的云层被阳光无力地照亮,云隙间闪烁起暗黄色的微光。我翘望城市尽头的那片天空,那在圆顶教堂旁的墓地上方盘旋的群鸟,还有那些因忙碌而沸腾在街巷周围的行人,呆呆地出了神。每当这种时候,好似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世界之外,只有冰冷而温婉的岑寂与我共处的时候,心头总会生发出一种微醺的醉意,就像纪德所描述的在清晨的田野中空腹前行的感觉。它突如其来,朦胧而模糊,既不鲜明,也不黯淡,搞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的我时常在这种异状里生活,一旦深陷其中,就无法自拔,好像独自坐在床边回想往事的凄苦少女所体会到的——那既能让疲惫衰弱的心灵暂时抽离现实,又在抽离的过程中消耗了相当多的精力和能量,教人浑身发软、四肢无力的梦幻之感。

对我而言,这种感觉可能是以单独的词语为开端,又或者是以特定的某个事物、虚构的意象、切实的记忆图景、不存在的诗行、携带特定声音的画面、抽象的思考片段和几个问题为起始点,沿着不断变换、交叠起来的意识之流,迷失在无穷无尽、变幻莫测的幻想迷宫之中。我想,我来到楼顶,纵身跃下七层楼的高度,就能死个痛快。自杀意味着什么?有某位存在主义哲学家所说的哲学性的自杀,有为了向那些曾带给自己无尽伤痛的最亲近的人复仇所实行的楚楚可怜的自杀,有毫无道理的自杀,有把自己当作仇人、以他杀的名义进行的自杀。我看到身穿蓝衣服的人以一种悬停的姿态停在楼旁的半空,他的背对着窗外的另一栋楼,我的视角显然是从那里向外张望的。那人正在跳楼,正作出一副好像是失足坠亡的自杀的姿态。那窗子是什么?是漫画的格子,我借助这格子,对眼前的场景产生了些许平稳的想象——跳楼者落到地上会有怎样的体会?会像某个游戏剧本家描述的那样,能够清楚地接收到自己肢残体断、内脏破裂的感觉信号吗?还是在落下的一瞬间,肉体和灵魂就会分隔开来,导致意识将随着逝去的灵魂一同在空中漂浮?我试图将自己的身体从高空落到地上,那时我的内脏将会如何?是在半空被什么东西剖开,还是在落地的一瞬散裂开来?我想起来,当某些死刑犯被押往刑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注意身边的细枝末节,以至于他们不再在意自己将要死掉的事实。他的意识停留在悠远的,与生命诀别之痛楚离着十万八千里的世界里,可能只是在破布上爬行的一只蚂蚁,被一阵微风刮过的树枝,车轮轧过泥土路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即使是早已听惯的响声,也敏锐地调动起了他的全部神经,好像除了那声音之外,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死刑犯沉浸在醉境里,欣喜地露出微笑,为自己第头一回体悟到活着的滋味而兴奋不已。因此,他甚至开始怜悯起路旁因晾衣架的问题而争吵的母女,因为他只要一看,就爱上了她们,而且是用无限的温情爱着她们。他爱她们愠怒的交流,爱她们站立的方位,爱太阳照在她们身上的光,爱作为背景而存在的平房和那棵从他的记忆中栽种过来的瘦小的玉兰树。他的爱超越了无限,广博得比融化进苍天之中的那片蔚蓝还要无边无际。他想不起来他将要死去,也想不起来抓紧一切时机去感概生命之美为他描摹的宏伟蓝图。他只是掉着眼泪,莫名其妙地笑着……唉,我也要掉下眼泪,因为我仿佛就是死刑犯,如果我能无忧无虑地爱着每一个存有,那我宁愿做一个死刑犯。我想到运囚车驶过的路,那路是山路,是我儿时和父母郊游时路过的山路,我沐浴在从车窗边缘撒下的阳光,任由它把我带向直到现在还不时出现的即视感。啊,评判!我不愿评判,那会毁掉一切,会毁掉我的沉醉、会毁掉那些并行不悖的意识的溪流,可在此之前,文字已经把它们毁掉了。我恐惧,我快乐,我厌恶我的胡言乱语,但我继续在妄想的海洋中遨游。我惊觉我对我幻想的依赖有着心理层面的意义,一种自大和傲慢的可能性,我又惊觉到我理应将这种自大和傲慢,以及对这种自大和傲慢的体认和审视植入一个情景,一个舞台,或许是初中的大礼堂,而我即将上台演讲。我不打算当场将这一层面展现出来,而要在那里倾吐我每时每刻所意识到的全部!我要一直忍耐,到我彻底发疯后再说。是的,时候未到。在此之前,我看到了一扇窗。窗外飘着雪,有人向外凝望,是我笔下的一个老国王。窗外有一片枞树林,也有在欢歌中夜游的村民,他绝望地将其视作幻象,可心里头却不愿意承认;我想到我的噩梦,我在乌黑穹窿的暗夜中所做的宫女的噩梦,一位瘦弱不堪,躺在灯火尽灭的落地窗前奄奄一息的宫女;还有现在的我,也透过窗子望着窗外的风景,和倒映在窗上的我自己那模糊的影像。一种共通的心境连接着我们彼此,使我们的形象在时与空、虚与实的两片天地之间紧紧地纠缠起来。我把自己冷酷的模样投射到冷酷的君王身上——那是尤瑟纳尔笔下的刘彻,我与他一同站在冰冷的殿阶之上,在幽微烛光所营造的威严而恐怖的氛围中发号施令,砍下了一个画家弟子的头颅。我凝望着自己无情的,苍白的面孔,凝望着我在宫中经历的一切。我把我在记忆深处搜寻到的全部麋集起来,汇成一个极微小的点,让它依托起我的全部激情。我的双颊因它而炙热,又因它而变得苍白冰冷。我把一份热烈的爱投射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娜斯简卡身上,毋庸置疑,我能这么做,因为她那在疯疯癫癫的惶恐下微微翕动着的无尽的温柔,那种因无力抵抗自己将爱欲不均等地馈赠给别人所生发出的惊讶和罪恶之感,以及对这种感受瞬时的遗忘和压抑的过程,都在我的心中复苏了。我又想到我正被她爱着,成为了幻想家。我借着她对我的爱顾影自怜,而又借着她对我撒下的泪珠、她饱含深情的目光和她全部的肢体动作,与从她那脆弱的胸膛中喷薄而出的感情融为了一体。我想到雪景,想到我的过去,想到我的亲人,那载着我奔驰在自行车道上的老人。我害怕,但又倍感振奋,我手足无措,但又极度贪婪地想要体验在意识中出现的一切。我满腹希望,斗志昂扬……不,不,不对。我显得很笨拙吗?笨拙得就像一只不会采蜜的蛾子拼命学着蜜蜂跳八字舞一样?……我发觉我的思绪中没有爱和恨,又极为狂热地向爱和恨两个相反的极性奔去。我发觉评判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意识着,意识着……

好了,时候到了,我从卡夫卡给老鼠制造的名叫神经质的迷宫中跳出来,一下子蹦到了我初中的大礼堂里。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厅堂,能容下六百甚至更多的人。我站在大厅前方的舞台上,被聚光灯照成墨绿色的幕布遮蔽了我的身影。我即将当着全校师生演讲,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其实我准备了,但那些疯话我毫无裨益——原因无他,只是由于它们是些真正的疯话。我走到台前,幕布缓缓拉开,夺目的光线从眼皮上方垂落下来。我想到夜色中的高尔夫球场,想到几束飘摇在白光下的雨丝。或许幕布原本就是假的,它只是为了给我提供一个用于思考我自身的空间才被设置出来的便利的东西。我开始直面坐在座椅上的同学们,直面我的判官,直面与我原本同处一个平面,现在却被迫成为和在街巷上沸腾的芸芸众生一样含混不清的、滑稽得可笑的集合体。演讲者们大抵不会这样想,比起那些观众,他更在乎自己的疯话能不能顺顺利利地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我可做不到这样,因为我总觉得我所看到的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承载着我尚未理解的,如大海的尽头般未知的东西,而他们当下一刻的想法和感受,他们每个人目前的状态,以及造成这种状态的原因,都让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察觉和考量。多荒唐啊!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化的人,却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表面上看上去在做一件和别人毫无区别的事。这很正常,天经地义,可我就是觉得荒唐,不可理喻!我看到坐在靠方阵中间位置的一个女同学,正和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孩欢快地聊天。她低下头,笑了一下,简直和我上周站在班级前面,她的目光与我对视时露出的尴尬笑容一模一样,都是那么遮遮掩掩,想忍却忍不住的样子。她看上去正在谈论某个令她发笑的话题。我对话题本身不感兴趣,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把我眼前的景象扩展开来去幻想。她的笑容是绝妙的素材,以至于我根本不用去记,都能让它乖乖地待在脑子里,至于是哪个角落,就随它去吧!我把她微笑的形象和我上周所记住的那个笑容重叠在一起,它们不断交替、闪烁,而我就在这种反复中描摹起我内在所能激发的一切想法,一切可能……我开始想她是否会在老师讲话的时候露出一样的笑容?如果能的话,是因为那个老师不让她感觉紧张,还是恰恰相反?我和她不熟,所以她在我面前永远显得友善,甚至有点恭敬,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不,算了,算了,这算不上什么。我甚至开始让我此生见到的所有笑容在脑内回闪,而它们回闪的方式,我看似能够决定,但又不能,因为我一但关注起形式的问题,那些笑容就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只是一个人带给我的,还有很多其他人,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他们很古怪,但看上去都无比正常,就和平时一样。我看到某个身着黑色制服、一丝不苟的男同学,他曾在一个阴雨天与我在楼道里擦肩而过。惨白的光照在他校服深蓝色的条形纹理上……那种暗淡而潮湿的感觉混合着楼道的空旷感,简直让我如临雾气浓厚的山峰之巅!没错,空旷感,扑面而来的寒冷,以及让时间变得不再直观的惨白的天空,又把我带回独处家中的某一天。那天我在扫地的时候,发现卧室淡粉色的地砖上散落着一根头发,恰好盘成的符号,它被我的影子遮盖,显得模糊不清。那时窗户外面和教学楼外的光景完全相同,一样阴沉,一样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

主持人宣布演讲开始,四周掌声雷动。我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被迫关注起我目前所处的恐怖境况。我早已经把演讲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是啊,演讲能算得了什么?我甚至觉得,我目前掌握着一种独特的权力,一种值得细细玩味的,能够左右人们表面反应的权力,它比一切我理应去做的事情都要有趣的多。如果我对着话筒大声咆哮会怎么样?一定会引来无数千奇百怪的念头吧。有人会摆出毫不做作的吃惊的表情,短促而尖锐地发出微弱的叫声,而那很可能只是一场为了能在身边人眼前呈现出某种状态而做出的微型滑稽表演;更多的人会沉默而好奇地望着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任凭注意力被舞台上的家伙牢牢吸引;那些和我一样有过演讲经历的同学和老师会怎么想?他们能把自身意识的几成带入到我目前的情状之中?多有趣啊!我看到他们的理智在瑟瑟发抖,好像平日里如珍宝般细心呵护的强烈而脆弱的自尊心,现在借由我的身躯被彻底地践踏了。他们忍无可忍,大声呵斥,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试图把那患了热病的、烈酒般令人的燥动的自尊从我身上拖拽回来。他们丧失了成为自己的能力,仅仅因为一个人发出的两声怪叫!我像孩子一样兴奋,不由自主地露出欣喜的微笑,把虎牙露了出来。而就连这丝微笑,也化作联想织体上的一根丝线,汇聚成可以无穷无尽奔涌下去的湍急的洪流。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反应。他们全部的精神力量、全部的欲念都通过某种无法掩饰的态度表现在了最细微的表情里,即使是已经习惯伪装的人也无法幸免,因为他们貌似都缺少了一点洞察自我的能力。我的头脑忽冷忽热,生发出的念头却极为清晰。我稍稍后退两步,其间又想到了些东西,然后回到已经聚拢到一旁的幕布后面,拉开暗门,逃走了。

难道这场演讲是虚假的吗?我想,也许不是这样,因为我感到无比懊悔,为我以如此疯狂的念头去对待我将要做的事而心生痛苦。即使它是虚假的,也不能保证我永远不会在现实中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为什么会有那些想法?那些虽然看上去毫无意义,却能带给我极深印象的细枝末节怎会让我如此着迷?就好像我的生命不在躯壳中,而在那些情境的碎片中穿行一样。真正编作织体的丝线并非想象,而是承载着我全部欲力的意识和灵魂!可难道不正是因为我的意志力薄弱,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吗?难道我在忘我之境陶醉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考虑到这份陶醉有做给别人看的嫌疑吗?由此想来,我深刻体悟到的那种患了热病的自尊究竟是谁的?难道不是我的吗?但我又考虑到,正是由于他人不断在我面前暴露他们连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心境,这份心境才能被我吸收,被我化作观照他人的道具。我又惊讶地发现,或许我原本就知道这些道理,但还是要强行进行一番思考和心理斗争,才肯做出结论。再说了,我在惊讶给谁看?我现在岂不是又深陷在我对自我体认的讶异之中了?谁能说我不是在自导自演?又有谁能说这种自导自演不是傲慢与自大的体现?难道我为了显得与众不同,才刻意把自己忘却,从演讲者的身份中逃离,沉浸在可能性之中?我在做什么呢?我在为了谁而思考呢?难道我只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才会有这些想法?又难道说我是屹立群山之巅的超人,才能不遗余力地投入自己和他人混乱且复杂的内心世界?只有一点很清楚,那便是我无论做什么,都在忘我地陶醉着,陶醉到可以用任何言语去表达,以任何一种可能的状态去生活。当我把灵魂抽离出这副躯壳的时候,连自我怀疑本身都消失了,可我仍旧要每时每刻地推翻我自己,只有那样我才能获得幸福。我绝不会站停在一个地方,把自己关在僵化与偏见的囚笼,我的感官便是诱发我想象力的工具。我就像加缪笔下的演员,他们每演一出剧,就多活了一世,而我每多保持一分钟的意识,就能同时体验无穷的生命,经历无穷的生世。我可以同时悲怆而欣喜地活着,同时爱并恨着我的朋友和我的敌人,甚至借着他们的一个念头和动作替他们去爱、去恨。我要笑,要哭,要跳着走路,就像兔子一样。如果我现在从楼顶跳下去,也仅仅是因为我想学一学兔子或袋鼠,或者想知道兔子和袋鼠究竟有没有自杀的愿望。我甚至可以一边落体,一边向这两种动物道歉,让它们不要记恨我这个擅自就决定要体验失重感的独裁者……或许它们也玩的很开心,我们就像三枚碗中的骰子一样在空中旋转……

我想,我要结束我的想法了,因为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并在太阳的照耀下重新唤醒我那独特而平常的思想。我很清楚,我正站在七层楼高的房顶边缘,从世界的窗外看着城市尽头的天空、在圆顶教堂旁的墓地上方盘旋的群鸟,因忙碌而沸腾在街巷周围的行人,并且只要向前迈出一步就会丧命。这些简单的事物让我心满意足,让我聆听到整个世界合唱着的同一首歌,这歌声遍布天穹,在我的头顶凝望着我。于是,我张开双臂,为了拥抱那和谐的交响,稍稍地将身体前倾。我很清楚,我的感受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在瞬息间化作了不可撼动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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