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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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腻的午后被一场雨淋湿，她丢了烟蒂，把窗帘拉开，兀自坐在沙发上，突然射进来的光线让床上的男人从梦里醒来。

“可以走了，周先生。”女人拢了拢肩上的轻纱，起身，把桌上的钱收进皮夹，身姿慵懒地靠在一旁，似笑非笑盯着他。

周未然一眼就愣住了，他喜欢这样的她，真实的她，冷漠无情，眼里只有钱，而不是讨好谄媚的她。

“我还是想说，你同意的话，我们就结婚，婚后我会把财产都转给你......”

“周先生，消遣完就走，别耽误我做生意。”女人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最终冷漠地说。

“我……”男人心疼地看着她，他从来都不信别人怎么说她。

女人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下，才慢慢拉上窗帘，又点了支烟，缩在角落，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打在茶几上的药瓶子，更加惨白。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地落在窗子上，无由来的心慌不止，心脏就像被揪住了一样，酸涩之感蔓延在眼睛和鼻子，原来是哭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她感觉自己像在深渊，被绳子吊着，好累好累。

要断气了吗？她想。

“药，药，快吃药啊！你真的想死吗？”

一个声音突然窜出来，她抬手去摸那个白瓶子，“对对对，还不能死，还不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也挺好的哈哈哈哈哈……”

女人疯了般地呢喃，吃了药又想吐出来，冲进卫生间，催吐自己。

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但是药粒就是吐不出来，融化了一般。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女人可悲地笑了出来。

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后，雨停了，楼下又回复了以往的吵闹，时不时传来尖锐的骂声。她套上裙子，拿了伞，准备下楼买点水果。

女人身姿窈窕，鹅黄色裙子像花一样，步步生莲，引得男人女人都上下打量她，无一不在谩骂她。

挑了几个橘子，付了钱，女人又款款走向一家成衣店。有钱不花，那要钱干嘛！她漫不经心环视了一圈，看着模特身上那洁白的长裙出了神。

——

“音音，你穿白裙子好美啊！”

“音音，我们结婚吧！”

“音音”

“音音”

……

“买不买，不买就走！”

“这条白裙子。”怎么不买，当然要买了！女人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攥紧了衣摆。

“白裙子，白裙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配吗，白裙子，哈哈哈哈哈哈，烧了就什么都没有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觉得自己疯了，更疯了。

一把火，白裙子在她手里燃成了灰烬。

白炽灯摇摇晃晃，雾音迷迷蒙蒙听见一个女声说：“病人肺部吸入了大量浓烟，求生意识不强，这个是她一直吃的药，你们家属都不关心的吗，抑郁症那么久了……”

雾音没再听下去，觉得自己好像在夜里漂浮，身体很重，有只手攥着她，是那个男人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嘭的一声，掉进水里，周身冰冷，心里又想有火一样灼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她一下惊醒。

“你怎么样？还难受吗？”周未然担忧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心虚，漠然的别回头去，小声的说：“你怎么在这？”

“音音，我……”男人想抱着她，又不知所措。

“别这样叫我——”雾音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眼里噙满了恨。

“好好好，雾音，你相信我，出了院，我们就离开这，好嘛？”周未然轻轻拍着她的背，顺着她。

“我们去海边，看海，你一定喜欢的，然后我们就结婚好嘛？”

“我想去森林。”

“好。那就去森林！”

俩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周未然看着她不想理自己，就找个借口出去了。

“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安心睡一下吧！”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今早放晴，大大小小的水洼印出蓝天白云，飘着些吹落的花瓣，迎面的风是温热的，夏天的触感，黏腻湿热的夏天来了。

周未然遇见雾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天，在酒吧，一个人喝的烂醉。看着不怀好意的男人上去搭讪，鬼使神差地就上去解围。

“走了，我们回家。”他自然地抱起她，往外走。

“你是周未然？”

“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长的真像。”

那天，他俩睡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

第二天她依旧是清清冷冷地说：“周先生，你情我愿的事儿，没必要纠缠。”

“你当我是什么？”周未然那是还是个小伙儿，被人耍的怒气一下就点燃了。

“那你想怎样？”

“我们在一起吧！”男人起身，从后面抱住她。

“我不会爱你。”雾音顿了一下，眼神躲避。

周未然清楚地知道雾音不爱他，但是每当俩人浓情蜜意时，他总忍不住幻想，她对她是有感情的吧！

她就像一根刺一样，那一夜以后就深入血肉，拔不出来，融化不掉。

正午太阳晒得粘腻，皮肤和血肉融在一块，模模糊糊，仿佛世界变成了橙黄色。

周未然回到医院就看到雾音呆呆地做在床沿，挑目看着楼下的恋人。

女孩搀扶着男孩，蓝白色病服相映着的明媚笑颜，彰显着他们的幸福。

那就是爱情吗？

雾音不确定，但她知道，她不信爱，也不需要！

日子就这样混过去了，过到了什么时候，雾音也不清楚，好像好久没吃药了，好像这个城市的橙黄色淡下去了。周未然也好久没来了，不过雾音不在乎，本来就不应该来。

下午，雾音出门，她觉得，或许该出去走走了，天气不热了，雨也不下了。还是那一袭明黄色连衣裙，周未然说，这个颜色很有活力。

街角处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个花店，浓郁的玫瑰香气在太阳下肆意蔓延，那是一种近乎妖艳的红色，印在雾音的眸子里，变成了一团火。

或许，她也可以开一个花店，后面的人生会好一点吧！

“买花吗？”一个女孩走出来，笑颜明媚。

“啊，这是什么花？”

“这是绣球花，代表希望和爱！”

“希望和爱……”

雾音买了一盆，立在窗台，小朵小朵的花瓣像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地，落在了雾音的心上。

又过了几天，周未然来了。

“雾音，你还想去森林里面吗？”周未然没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望着她。

“去啊！”

“嗯，好，再等我一下。”

雾音却突然觉得那种心慌胸闷的感觉又来了，比之前要猛烈的多，她已经在海里面，上不来了。

雾音轻轻嗯了一声，压下不安感。

月光在云层里雾蒙蒙的，窗台的绣球摇摇欲坠，好像又要下雨了。

周未然还没睡，紧紧地拥着雾音，黑暗里，看不见的情感在蔓延。

“音音，我不是他，我不可能是他，你放心！”他在雾音的眉间落下一吻，抱得更紧了。

雾音是被雨声吵醒的，迷迷蒙蒙间，她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雾音，雾音！你不得好死！”

“音音，我是爱你的，音音——”

“音音—”

男人的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打雷了。

雾音走到窗边，关好窗子后，又把窗帘拉上了，她想把绣球换个地方，摆在床头，却发现它已经被雨水打落了一些，湿答答的。

噗通——

雾音瞬间觉得自己掉进了水里，所有的水都从鼻子和嘴里灌进去，心脏被挤压得快爆了——雾音，你快来陪我吧！雾音——

雨水伴随着风声把她送了回去。

“药呢，药呢……”她在茶几上摸索着，没有那个白瓶子。

她大口喘着气，看到了那个泛着光的刀。

死了算了，你看，花也死了，周未然也走了，你还相信爱吗？

你没有希望！

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和汗水，她抱紧了自己，指甲快嵌进了肉里，触目惊心的刀疤露了出来。

“我坚持不下去了，周未然！”雾音像突然泄了力一样，瘫倒在地上，木然流着泪。

周未然忙完公司的事匆忙赶到雾音家。入门，看到的就是一片昏黑，不知道为什么，周未然觉得好像回到刚认识那会儿。

女人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手臂上紫红的抓痕和指甲缝里填满的泥土。

他将雾音抱去床上，着手清理被打翻的东西。

绣球花盆已经裂开了，根茎也从半处折断了，花瓣落了一地，被雨水打湿粘在地上，好不可怜。

要丢了吗？周未然犹豫了一下，但也只一瞬，随后就连着垃圾扫入了垃圾桶。

雾音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清晨，她努力回想昏睡前的事，只知道花死了，这次睡得比以前久了。

“什么时候能再睡长一点？”她想着。

“我给你买了盆新的，你看。”周未然的声音传来。

这时她才发觉窗台上多了盆崭新的有活力的绣球花。和他一样。

“嗯。”雾音没什么感觉了。

“你喜欢花，那我们就去开个花店好嘛，或者，在院子里种好多好多花，你喜欢什么种什么……”周未然的直觉告诉他，有事要发生了，但想到以后，或许他也是有机会的吧，便像一个愣头青一样，和雾音描绘着未来，好像他俩是相恋了好几年的亲密恋人。

“够了。”

“什么？”

“你走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雾音，为什么？”周未然不再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我说了我不爱你，你现在只是在给我添堵！”雾音直勾勾地看着他。

“没关系，那我们当家人好不好。”周未然心里的不安再看到她平静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滚，不需要！”雾音拿起窗台的花，塞在他怀里。“死了就死了，买了新的也改变不了！”

一面推搡着他往外走。

周未然在门外等了一天，首次感到了无力和绝望。无论自己怎么融化，雾音始终像块石头，捂不热，好不容易，变暖了一点，一场雨，又更冷了。

雾音决定离开了，至于周未然，没办法，命运使然，这短短一年里他承受着压力，她又何尝不是。

“周未然，放过自己吧！”

雾音在晚上走了，离开时，看见周未然靠在门框上睡着了，抱着花，安安静静，应该是很累了，睡得很熟。

第二年春天，城南一个私家院子里的绣球花开得烂漫，引的无数行人驻足观赏。这院子很大，但说来也奇怪，一年四季，主人家就只种绣球，这一种凋了，就种另一种，绣球花开不败，四季常青。

“别来找我，放过你自己。”

周未然很听话，没去找她，就在南边那一片森林入口那，种了一院子绣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雾音，花已经开了四季了，你不来看看吗？

“你好，周未然先生吗？”陌生来电在一个下午打来。

“是。”

“是这样的，雾音小姐的骨灰已经放了好久了，家属不来拿回去吗？”

周未然驱车赶到那，见到的就是一个冰冷的管的罐子。

“这是当时送来的时候，身上的东西，你确认一下。”工作人员递来一个袋子。

“我能看一下她来那天的监控吗？”

工作人员翻出监控，恰好，更新覆盖到那一天。

这下，周未然像是终于认命了般，安安静静接过袋子和罐子，一言不发往回走。

那的确是雾音，被一个女人推着进来的，瘦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周未然带她回去的时候，又下雨了，绵绵密密的雨丝像针一样戳在身上，一根一根，一点一点卸下他的希望。

雾音没留下什么，只有一对戒指，一张照片。

“周未然，别来找我，放过你自己，绣球花是希望和爱，很庆幸，你都给了我，是我不好，承受不住。”

断断续续的雨下连续下了一周，好不容易放晴，人们都忍不住出来晒晒自己，感受到渐渐温热的风吹来，人们知道夏天要到了，之后，便是夏末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