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

作者: 山东宇哥 | 来源:发表于2022-03-27 14:24 被阅读0次

    善待和被善待,是治愈遗憾的疗伤圣药。

    01

    第三次被吵醒,我知道今夜又无法安睡了。

    窗外夜空深邃,一轮明月,两三点星星,万籁俱静,城市在月光中甜睡。

    月辉透过窗户,铺洒在蚕丝被上。我跪在床边,尽量俯身勾头,与黑暗中未知的它对视。我知道它也在某个角落里瞪视我,亦如我瞪视它一样。

    被它吵醒,是今晚的第三次,这个月的第N次,我已经不再生气了,只在心里默默叩问:

    泥土不香吗,空气不新鲜吗,石头下面不安全吗?为什么偏要巴巴地飞跃几十米的高度,翻过护栏,寻找空隙,从我都不知道的漏洞里,挤进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来与我作对?

    这只可恨的蟋蟀。

    02

    一个月前,它不请自来。

    正在写作业的女儿突然一声惨叫,吓得我连滚带爬闯进书房。然后就看见女儿站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面中央一支蟋蟀老神在在地看着女儿,正在研究她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我来不及琢磨它是怎么来的,直接向它扑去。它也不急,等我到了近前才很不屑转身跳开,蹲在床腿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摩擦翅膀发出滋滋的声音,似乎在说:来啊,继续!

    我和女儿对视一眼。后者用表情告诉我:不能放过它。于是我又摩拳擦掌,寻找下手时机,决心一击必中。但是换了几个角度都不能保证我想要的结果,以至于迟迟没下手。女儿急的直跺脚,蟋蟀也很着急,看我半天没有动作,有点兴趣缺缺。慢慢转身,跳进床底下,再也不出来。我冲着女儿摊摊手,表示无能无力。

    蟋蟀不打算走,女儿也就无心作业,更不敢一个人独睡。于是我搬去女儿房间陪她,并苦口婆心劝慰她:蟋蟀不过是一种昆虫,生物链其中的一环,没有什么可怕。你妈我小时候在农村,晚上经常与蟋蟀同床而眠,白天又各自为政,谁也不影响谁,挺好的,很和谐。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听出了语气中的虚弱和苍白,天知道刚才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勇敢。

    但是女儿头摇得什么似的,眼泪汪汪,她说与一只黑黢黢的虫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已经很奇怪了,还和它同床而眠,想想就全身冰凉,如坠冰窖。末了她抓着我的胳膊说:你要是我亲妈,就把蟋蟀赶走吧!

    女儿真的是吓坏了,睡着之后还下意识地抓着我的胳膊,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蟋蟀已经让女儿怀疑她与我的血缘关系,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必除之以巩固我与女儿血肉相连的亲情。

    女儿睡着后,我起身去找寻那个罪魁祸首,决定把它抓到并当着女儿的面绳之以法,以消除她的担心和后怕。只是我在书房守了整整半个晚上,那个家伙除了偶尔擦擦翅膀弄出点动静嘲笑我的愚蠢之外,死活不现身,而我则趴在书房床边睡着了。

    03

    那之后我追它逃的戏码天天上演,战略战术也经常更换:苍蝇拍、驱虫药、吹风机......但是毫无用处。这只蟋蟀不但一直逍遥法外,而且居然藐视我家的规矩制度和道德标准。白天,洗手间是它的领地,晚上床下就是它的乐园。还时不时地摩擦它的翅膀警告我和女儿:它的地盘它做主。

    欺人太甚了!但是几场战争打下来,我和女儿除了疲于追逐,狼狈不堪之外,还给轻松化解危机的蟋蟀留下笑柄。那个家伙躲在我们无法到达的角落,一边摩擦翅膀一边嘲笑我们的无能。

    话说战场上没有永远的常胜将军,我用我坚韧不拔的毅力,给那只自大的蟋蟀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忘记是第几次交锋了,终于有一次我把它逼到洗手间的一个角落。那个家伙嚣张气焰全无,颤抖成风雨中的树叶。我兴奋地大叫,女儿,拿水来淹死它。女儿跑来注视蟋蟀半晌之后,一反常态,吞吞吐吐地说,不如,我们放过它吧。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只蟋蟀,它怎么做到的?

    女儿说:其实,好像,它也没有那么可恨。女儿的态度让我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瞬间消失殆尽。好吧,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女儿一下子雀跃了,拉着我离开战场,还不忘回头通知蟋蟀,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玩吧、玩吧!

    女儿特赦,蟋蟀也不感激,依然我行我素,骄傲高冷地穿堂越室。我虽然气不过它鸠占鹊巢还自鸣得意的嘴脸,但是女儿都已经与它达成了和解,我又何苦自寻烦恼呢。自此,我们与蟋蟀和平共处,倒也相安无事。

    那之后,每天上学前女儿都会给它准备一个青菜叶和一点水,晚上回来再重新换过。慢慢地,蟋蟀成了女儿货真价实的跟屁虫。

    晚上我和女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儿的时候,蟋蟀就一副主人的状态,在家里横着膀子晃,一遍一遍巡视每个房间:从客厅到厨房,从厨房到卧室,又从卧室到洗手间,最后回到书房,俨然检验三军的指挥官。

    有时候它也会跳到沙发、电视柜和茶几上,慢慢与我们靠近。女儿宠它,我也只能任其横行。

    某天,女儿在客厅与先生微信视频,耳听得她张牙舞爪一阵之后忽然没了声音,忍不住出去看究竟。

    坐在沙发上的女儿变成了木雕泥塑,脸上是强忍着的笑意,右手举着手机定在半空中一动不动。那只蟋蟀站在女儿肩膀上,对着屏幕里先生的头像,怒气冲冲挥舞着触角,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状态。屏幕里的先生如临大敌,不停察言观色……最后先生温言软语、轻声抚慰:放松放松,别紧张,蟋蟀老兄!实话和你说我是这家的主人,因为工作原因留在外地。据说我不在家的时间,你对我女儿和妻子照顾有加,以后还望更加费心,云云。

    也不知那个家伙是听明白了还是玩累了,从女儿肩膀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去书房,留下我们一家三口无语凌乱。

    那之后这个家伙似乎知道受人所托一般,收敛了很多。就连夜静更深的滋滋鸣叫也不再刮躁,变成一种温情提醒和安慰:睡吧,我在呢!慢慢地,枕着它的鸣叫入睡成了我和女儿的习惯。

    04

    某天下班,看到女儿站在书桌前练习书法。她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而那只蟋蟀就在书桌的一角安安静静地看着女儿,不鸣不叫不动,似一个被写生的模特,又像慈爱的老师。那副画面太和谐,我实在不忍心破坏,悄悄退了出来。

    蟋蟀就这样成了我们家庭不可或缺的一员。长时间看不见它或者听不到它的声音,我和女儿总要各处寻找。很多次我们在角落里找到它,它都是一脸懵的表情和我们对视,然后擦擦翅膀似乎在问:发生什么事了?见我和女儿迟迟不开口,它就慢慢转身一跳一跳地走开。

    与蟋蟀相处,平平淡淡,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可以大书特书,但那感觉就像春日午后暖阳轻抚脸颊一样,惬意而舒适。值得珍惜,也值得回忆。我和女儿都很享受与它相处的时光,很多证据表明蟋蟀也很享受。

    一直以为,这份静好的岁月将一直持续。只是我们都忘记了一个事实:任何事有开始就会有终结。拥有的时候以为是永远,失去之后才明白所谓的永远只是自己设定的幻象。只有过程中的善待或者是被善待,才是“永远”这个幻象破灭后最好的疗伤药。

    蟋蟀的寿命其实很短,能够度过漫漫冬季的,少之又少。入冬前的一个早上,太阳斜传玻璃窗静静包裹着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不语的女儿。与我们相伴半年之久的蟋蟀,翅膀散开,身体僵直,静静地趴在茶几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它在的时候从没想过它会走,它走了我们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不自觉侧耳倾听,习惯地去捕捉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当耳边除了寂静还是寂静的时候,才蓦然想起,它已经走了。

    然后与它相处的点点滴滴如电影镜头,一帧帧从眼前闪现,心底最柔软的位置似有温泉缓缓流淌,一只可爱的蟋蟀在温泉流过的草丛中,擦着翅膀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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