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论诸葛亮

余好读历史，少时即熟读《三国志》，于三国之人物，多有深究，二零一一年作《曹操论》数万言，自以为得，惜其稿为人所盗，又论诸葛亮曰： 世多以孔明之才胜于仲达。如晋人袁宏论：“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国，盖有九分之一也。而以贡势大吴，抗对北敌，至使耕战有伍，刑法整齐，提步卒数万，直驱祁山，慨然有饮马河洛之志。仲达据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众，据宰城，拥精锐，无擒敌之意，务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来自去。若此人不亡，终其志意，连年运思，刻日兴谋，则凉雍不解甲，中国不释鞍，胜负之势，亦已决矣！昔子产治郑，诸候不敢加兵，蜀相其近之矣，方之司马，不亦优乎？” 诚过誉诸葛而贬抑司马也。予不以为然。孔明之资虽不及仲达，然受主待遇之重又岂仲达所能比哉？先主三顾于草庐，一论天下即以为军师，称帝于蜀即以为宰相，寄以国事，后主亦推心任之。而仲达之遇则与之殊矣，征聘不以礼，复受魏武之猜忌，因善韬晦而免于斯难。受制于英断之主，掣胁于宗室之臣。魏武之时，虽有雄才，安所施其能？文帝虽亲善之，戒父言仲达有狼顾之相而不重用也，明帝重用其才而不假之以权。权固不及孔明，欲有所为，岂可得哉？仲达岂不欲并蜀乎？奈明帝之阻耳！奚能与孔明并论？且孔明连年兴兵伐魏，虚耗国力，未得魏尺寸之地，引蜀士之怨矣，外虽太平，内实疲弊。又不善解魏延与杨仪之隙，使二人相斗，皆以恶终。而司马之治魏，上安明主，中和大臣，下惠黎民，察贤任能，得魏人之心矣,孔明固不如也。 吾观《华阳国志》载：“亮之没也,后主为之发哀三日，而有李邈上疏曰：‘吕禄，霍禹未必怀反叛之心，孝宣不为好杀之君，直以主畏其威，臣惧其逼，故奸萌生，亮身仗强兵，狼顾虎视，‘五大不在边’，臣常危之。今亮殒没，盖宗族得全，西戎静息，大小为庆。’后主怒而诛之。予按亮之在时，无敢非议亮者，惧亮之权重也，及其死乃有言者，以禅非暴主也。死留非议，邈为之幸，亮之不得士心亦可见矣。若使孔明尽其志意，吾亦恐其有周公见疑之祸，子阳黩武之殃也。幸禅为懦主，无猜险之性，若有孝宣之明断，岂容孔明哉？ 又观宋词人陈亮《酌古论》云：“夫谲诈者，司马仲达之所长也。使孔明出于此，则是以智攻智，以勇攻勇，胜负之势未可判。孰若以正而攻智，以义而击勇？此孔明之所长也，而何敢以求近效哉？故仲达以奸，孔明以忠；仲达以私，孔明以公；仲达以诈，孔明以信。兵未至而仲达之气已沮矣……夫仲达出奇制胜，天下莫不惮之，虽孙权亦以为可惮，而仲达亦自负其能也。孔明以步卒十余万西行千里求与之战，而仲达以劲骑三十万仅能自守，来不敢攻，去不敢追。贾栩尝逼之战矣，兵交即败不敢复出，故以待弊为名，而其为计者，不过旦夕望其死而无他术也，彼岂孔明敌哉？论者以孔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虽知者亦止以为只其短而不用；吾独谓其能为能不为，将以乖仲达之能。” 亟称其才为王者之佐，政为王者之治，过誉甚矣，夫仲达之才，岂逊于孔明哉？实行以逸待劳之术。孔明怀必死之心，倾全国之力而伐魏，其兵固难敌也；仲达不争一朝之忿，避之而守。故孔明以劳，仲达以逸；孔明以争，仲达以避；孔明以进，仲达以退；孔明以攻为守，仲达以守为攻。对战数年，不决胜负。而孔明以过劳而殒，仲达以俟逸而安。孔明以争败，仲达以避胜。虽曰进之，未立半功而军已疲矣，国已耗矣，加之魏杨内讧，元气大伤，魏虽不胜，国力未衰，仲达智术固非孔明所敌也。仲达之所以避之而守，将以疲彼之军，耗彼之力也。待其兵疲力耗，司马昭用名将邓艾，钟会率大军一举而灭之，以退为进也。夫小国之欲谋并大国也，岂可强攻之？大国黩武，尚且败亡，况彼蕞尔之蜀哉！ 陈亮以诸葛亮为王者之佐，余不以为然，论用兵不及曹操、周瑜，筹谋不及郭嘉、庞统，任人不及孙权、刘备，乃负盛名，何也？ 所高孔明而劣仲达者，庸人腐儒之见也。蜀，小国也，自刘备兵挫夷陵，元气大伤，宜休身养息，徐图伐魏之策，而亮专制蜀国，轻用其兵，连年征伐，其兵疲矣，国力耗矣。魏，大国也，乃于蜀国，避之而守，岂惧蜀兵之锐而不敢与之争锋耶？将以疲彼之兵，耗彼之力也。故蜀虽进逼，而兵已疲矣，力已耗矣；魏虽不胜，兵尚未疲，元气未衰。后蜀以黩武而亡，而魏养精蓄锐，任邓艾智勇之将，一举荡平巴蜀，不过一月之间，何其快哉！岂非孔明黩武之故耶？太公，子房筹奇谋而兴周汉，孔明穷兵黩武而衰西蜀，岂可并论，谓之王佐？

蜀之衰亡不在刘禅新任奸宦黄皓，咎在孔明，姜维连年兴兵伐魏，虚耗国力，而未得魏之寸土。蒋琬、费祎当政，蜀尚太平之时也，至姜维掌权，继孔明之志，无岁不征，内耗国财，外疲军士，矧蜀败亡。夫小国之谋大国也，宜以缓图，须以奇计取之，而不可以蛮力争之也。昔者文王伏事熏于，卒霸西岐；勾践屈身臣吴，养精蓄锐至二十载，方举兵灭吴，称雄东南；唐太宗天纵神武，千古一帝，亦曾屈于突厥，后卒俘颉利，而威服四夷。皆以小事大，以弱并强也。孔明不知勾践取吴之术，太宗韬晦之法，倾全国之力以攻魏，徒耗国力，诚为下策。既有龙骧虎视之心，并吞八荒之志，而无子房奇谋，郭嘉险计，又无韩信之将，孟贲之勇，用兵多持谨慎，拒魏延之良策，故难成大功。 夫取敌病在急，曹操欲一举灭孙刘，而挫于赤壁；刘备欲速取东吴，而败于乌林；孔明急攻北魏，而失街亭，急功近利之为害也！ 或称孔明智绝，以吾观之，何智之有哉！黩武伐魏，耗蜀国力，一不智也；任人不当，乃戮马谡以谢众，二不智也；兼用魏延，杨仪，托后事于蒋琬，致魏杨相争，皆不善终，三不智也；属国事于庸人，不能匡济君道，四不智也。 又或美孔明说孙权联刘抗曹之功，孙权志在割据，岂肯称臣于曹操？无联刘之心，而欲孔明说耶？实以试亮，探蜀之虚实耳，而亮不知，亮尚见欺于孙权也！ 郭冲所谓孔明空城以疑仲达，使兵退者，虚妄也，孔明用兵素来谨慎，岂敢冒险，度仲达兵不敢进？ 而今有荆山难曰：“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之人笑书生气！陶子谬论，误人之甚也。但凡世间生死，人伦盛衰，皆有因源，陶子年幼，未经人世沧桑，天道轮还，固以立异而哗众。夫诸葛亮，身负绝智，生于乱世，且强敌环伺，尚佐弱刘备偏霸巴蜀，非绝智之人不能为也。然亮一生多有无奈，刘无大才，甚不堪辅，亮实自知，然刘乃高皇苗裔，佐刘称帝，名正言顺。而曹无名正，孙无言顺。亮不佐刘实因无可辅之人，此其无奈一也；君臣同朝，臣强主弱，难逃欺主之嫌。君不见，操挟天子，令诸侯侧目，亮拥兵在外，可避此嫌，可谓之明哲保身，真绝智而无奈其二也；岁岁征伐，亦亮负天下一统之责无旁贷，蜀中主弱，独亮称器，天不假年，周无可授之人，此其无奈之三也；用马谡，而失街亭，固无可授之人，此其无奈四也。反问小生:亮在街亭，不令马谡守，然则陶子可守耶？倘不用陶子，陶子有可荐之人乎？再者：魏虽强大，当时却无人可敌亮，守亦时势，非魏所愿。陶子之论，贻笑天下，诚贤者所不可取也！” 余对曰：“非君之谓也！汉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惟曹公最有雄才大略，扫芟袁刘，统一北方，且奉天子以令不臣，其势大，其名正，当其下荆洲，临江陵，颇有混一海内之气，而诸葛亮辅刘备与孙吴共抗曹公，赤壁之战，摧魏武之锋，遂使统一大业不就，以成战国之弊，岂不惜哉！ 何以刘备在世，蜀国才多，而诸葛亮当政时，蜀国才少？是亮之不及备察贤使能也。诸葛亮者，志大而不见机，量小多疑，偏爱谨小慎微之辈，而忌奇伟超拔之才。如李严与亮同受刘备托孤，蜀中惟一可匹亮，令魏吴惧者，而亮忌之，偶有过失，即贬为平民，流放终生，欲定天下，则必内外分治，李严乃刘备托孤重臣，方死不久，就骤废其人，刻薄专权，不亦甚乎！如廖光，自诩为诸葛亮第二，长沙一失，便置之闲散，最后放逐汶山。如刘封，而曰‘刚猛难制’，劝刘备借上庸之败而除之。魏延，刘备所重之将，与关张匹，于刘备时多立战功，而诸葛亮处处打压魏延，使其大才不展，身死之后，又令杨仪杀魏延，使蜀内讧，岂蜀之无才耶？亮不能用耳！马谡，刘备所诫不可大用，而诸葛亮用之，以失街亭；魏延，刘备生前所重，而诸葛亮轻之，拒其奇策，使大功不立，数违先主之行，非先主之良臣也。马谡乃谋臣，而非将才，诸葛亮不择其长，而用其短，故取败街亭，蜀国自有大将之才，魏延是也，可令延守之。” 荆山不答 余又论曰： 为人立国须知休养之术。知休养之术，虽弱必强，越、汉是也；不知休养之术，虽强必弱，吴、秦是也。恃休养之术，弱燕以破强齐，羸越以灭劲吴；穷兵黩武，不知休养，吴禽于越，秦灭于项，蜀并于魏。 人言诸葛亮为智者，吾不以为然，不知养身以亏其体，不知养国以耗其力，方死不久，蜀为降虏，岂为智者乎？夫以吴之强，威凌齐晋，穷兵黩武，不知休养，乃为越所禽；秦之雄，虎视天下，连年征兵，不知休养，而为项所灭，宗庙为墟，况以蜀之狭弱，岂堪其劳哉！ 勿言黄老之说为虚谈，无为为不治。秦连年兴兵，灭六国，征匈奴，筑长城，可谓有为矣，而二世亡；汉监秦失，文景务用黄老之术，宽刑俭礼，与匈奴和亲，可谓谓无为矣，而五世昌。孔明不知黄老之术，无为之治，而蜀国遂衰；仲达善以逸待劳，以无为胜孔明有为。罗氏所写道人纯属虚也，道家讲无为之术，而孔明志在有为，其不同于道家可明见矣。 又因孔明忠荩于蜀，世称王佐之才，余曰：霸佐且不然！管仲使齐转弱为强，桓公霸诸候、匡天下；乐毅以弱燕破强齐。皆有经国大略，知养国之术也，孔明岂能比哉？

而陈小山谓余曰：“亮之殁后，后主稳居帝位三十载，吾笑兄之不读书也！” 余曰：“蜀最先亡，不能致君以明，反昏聩信奸，不能荐贤辅国，皆尸餐素位，最先亡，此而智，孰得谓之不智？余熟读三国志，翻看不知几多遍，自觉于三国历史研读最深，汝何笑之？有西川蜀道之险而不能守，刘禅岂非庸才！” 小山曰：“以本质言，先亡者魏也，所谓研读，不能只读不研，翻之多，不过空言，能明兄之为通乎？非常之时代，又非常之人物，其利弊影响，安可随议？足下纵论历史，我执太深，实无益于人也。” 余曰：“魏亡于内，蜀亡于外。魏之亡在猜忌同宗，委任司马；蜀之亡在连年征伐，虚耗国力。非欲否定诸葛亮也，以亮神化过多，特指其缺以为今鉴耳。” 小山曰：“诸葛神化，皆传闻记叙，岂可尽信？人无完人，六出祁山自然不妥，但足下指其无智，噫，不敢苟同。亡于外，国庸。亡于内，君庸。蜀天府之国，易守难攻。然，终不敌魏，非战之罪，禅之罪。君之责，在利民；将之责，在利君。魏将之利，锋镝之利，皆重于蜀，此诸国大势，焉责刘禅哉？诸葛政治清明，刘禅无为而治，蜀汉朝廷君臣，权位之稳，岂不胜魏吴远矣！” 余曰：“彼治国之能臣，而非攻伐之英雄也。急功近利，屡伐北魏，徒耗国力，一不智也；刚弼自用，不能任贤使能，二不智也。不能用奇计得魏之寸土，三不智也。用人不当，使马谡失街亭，又杀之，四不智也； 不能荐贤辅君，使魏杨内扛，皆不善终，五不智也。呜呼！蜀人才何其少也，不及魏吴多矣，而葛氏杀马谡，杨仪杀魏延，杨仪亦以怨望被诛，三才之死，岂不由乎葛氏哉！外患不除，而先诛能将，蜀之促亡，不亦宜乎？诸葛亮，姜维不知休身养息，连年征伐，岂不劳民伤财？连年征伐不止，劳民伤财，是不仁也；小国不足以攻大而强攻，是不智也。权位之稳，君之幸也；征伐劳民，民之苦也。岂若孙吴安居江左，不似蜀之黩武，而最后亡，而黩武者必先灭也。” 温麒成难曰：“诸葛亮苦撑蜀汉危局达十一年之久，岂竖子所能驳之！亮接手蜀汉时，兵不过三万，府库空空如也，且人才匮乏，北有曹魏犯境，东有孙吴进攻，南有孟获叛乱，幸赖诸葛神武，先平南蛮，再和孙吴，北击曹魏，化险为夷，苦心经营，方使蜀汉得于先主死后延祚四十年，亮之临死，兵达二十余万，府库财货充溢，虽经姜维北伐消耗，降魏之时，兵犹存十万，府库财粮可支两年之需，岂能不见诸葛之智慧高深，才华横溢，居功至伟！尔自称熟读三国，却罔顾史实，污谤诸葛，余甚疑之！再者，时为乱世，蜀若不伐魏，魏必攻蜀，以魏兵马之众攻灭蜀汉，岂是难事？亮足智多谋，抢先伐魏，使作战之地陷于魏境，蜀不损一民，而魏成焦土，疲于应付，犹谓非智欤？夫当乱世，孰俟汝之实力积足而攻汝耶？曹丕，曹睿，司马懿安比宋襄公！” 余对曰：“嗟乎，尔世俗之论也！岂不闻周太王事熏于之事，小不足以敌大，则守也，太王忍耻而让之，而子孙得天下。齐与鲁战，鲁三胜而鲁国力耗，而齐不衰，实力之悬殊，非可以战胜易也！诸葛亮，急功近利之人，不知养精蓄锐，而穷兵伐魏，虽有数胜，而国力耗矣，何益于蜀国之治哉？且不知辅君以贤明，任奸宦黄皓弄权于内，而惟仗强兵于外，此可谓仁臣耶？忠臣耶？ 司马懿真知诸葛亮者也，策亮曰：‘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虽提卒十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亮之始出也，懿语诸将曰：‘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东；若西上五丈原，则诸军无事矣。’昔曹公攻邺，袁尚以兵救之，诸将皆以归师勿遏，当避之。公曰：‘尚从大道来且避之，若循西山则成擒耳。’尚果循西山，一战灭之。卢循反攻建邺，宋武帝策之曰：‘贼若新亭直上，且当避之；回泊蔡州，则成擒耳。’循果泊蔡州，一战而破之。亮之趋原，与袁尚之循西山、卢循之泊蔡州同也。盖锐气已夺，固将畏而避人，不足为人之所畏避。此三君者，所以易而吞之也。亮常岁之出，其兵不过数万，不以败回，辄以饥退。今千里负粮，饷师十万，坐而求战者，十旬矣。仲达提秦、雍之劲卒，以不应而劳其师者，岂徒然哉！将求于全胜也。然而，孔明既死，蜀师引还，而仲达不穷逐之者，盖不料孔明之死，其士尚饱而军未有变，蜀道阻而易伏，疑其伪退以诱我也。向使孔明不死，而相持过久，则仲达之志得矣。或者谓仲达之权谲，不足以当孔明之节制，此腐儒守经之谈，不足为晓机者道也。昔希特勒纳粹横扫西欧，至临俄国莫斯科，亦所向披靡，俄军死伤甚多，而骄傲自大，以世界无敌，殊不知，天气转寒，而弊于莫斯科，久不能下，俄军却转守为攻，使德军惨败，使诸葛亮不死，未必不蹈此辙也。劳师远袭，兵家大忌，而诸葛亮犯之。诸葛亮之死，幸矣！一世英名，以此得保。使亮不死，非成擒则惨败而退矣。司马懿善师曹公之术，而诸葛亮欲蹈袁氏覆辙，君犹谓其智耶？且夫先主伐吴而不能谏，吴居江左而不能联，魏延出奇策而不能用，后主昏暗而不能匡，黄皓奸佞而不能去，其屡次北伐，不见成功，空耗国力，终致蜀亡，岂不宜哉？”

温曰：“使汝当之，亦必北伐！与其束手就擒，何若奋力一搏哉！” 余曰：“岂不闻越王勾践，休养二十年，因吴军败于齐，乘弊灭吴，而霸天下。守者，非为受擒，欲以待攻也，所谓以守为攻。老子曰：‘守柔曰强。’诸葛亮刚有余而柔不足也。 为诸葛亮计者，欲攻，则莫如联吴夹击北魏，此中策也；坐观魏吴相伐，安心以守，养精蓄锐，乘其弊而伐魏，上策；独力北伐，徒耗国力，下策也。” 温问：“若蜀国不主攻，魏国来伐，当何以拒之？蜀中何人善守？马谡守街亭岂非教训？诸葛亮手下一干人等，善攻不善守，主动出击实属无奈。乱世之下，安心以守，不过南柯一梦耳！” 余曰：“三国鼎立对峙，魏据中原而强，吴蜀恃险川而霸，非比汉末乱世，犹春秋战国时也。小国宜守不宜攻，魏国来伐，自有守之之道。诸葛亮善治军，魏延大将之才，可守之。或挑拔魏吴相争，无须忧魏军来伐也。吴有太傅诸葛恪，诸葛亮之侄也，恪亦用心伐魏，可待诸葛恪之秉政，与之并力伐魏。” 虽然，诸葛亮亦当时人杰也！以蕞尔之蜀伐强大之魏，与仲达久战而不殆，然终以疲病而死，不善养身谋敌也，陈寿评其“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岂不然哉！观其治蜀，民安国阜，胜于魏吴，而穷于征伐，耗其国力，卒以先亡，诚非智者矣。呜呼，使亮安心治蜀，则不亦王者之佐，文种之俦乎？则蜀长安而久治。亮者，萧何，文种之流，而兼张良，韩信之任，宜其不逮也。余观演义过夸诸葛，欲状诸葛为神而近妖，后人亦多美饰，而鲜论其黩武伐魏之失也，余作此文，指其缺失，勿视其为神明，而或相难余，不解余者也。

诸葛亮之贤，炳于千秋，岂后生小子所敢轻议？然于亮之功业学术，不能无议焉。陈寿谓亮于将略非长，诸葛亮之不能北伐成功者，岂徒将略之不足哉！其所志者不大，所用者不正也。所志管仲、乐毅而已，管乐霸佐之才，亮惟以霸佐自期，亮之不能辅主一天下也，而功业且不逮管乐，管辅齐桓公合诸侯，攮夷狄，一匡天下。亮惟辅刘备偏安巴蜀耳。乐毅辅燕昭王联诸侯，破强齐，威震中国。亮惟扰魏边疆，而不能据魏一土。孔子曰：“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诚哉斯言！亮未能取法乎上，法伊、周，而取法乎中，法管、乐，则霸业且不成，仅成蜀之偏安。所志不大，未有能成其大者也！亮虽忠于汉室，所用者申韩也，史称亮教后主以申韩之书，申韩之惨刻，与王道悖，而亮以为学，与曹操、孙权何异哉？虽倡忠义于天下，而仁义不足以胜魏也。天下之士不归蜀，而蜀士不尽忠于蜀者，何哉？申韩之法刻核，非人情所安也。秦用申韩，二世而亡，严之过也；汉矫其失，率意宽大，文景以黄老，二武以儒术，而延祚四百，杂糅王霸之功也。汉末失于宽，桓灵以乱，三国之主曹、孙、刘矫其失，而皆以申韩为治，继秦之弊也，不数世而亡。然蜀最先亡者，蜀汉君臣皆以申韩为教，不知儒术也。魏虽刻，犹有儒生荀彧为曹操之佐。吴最后亡，有顾雍、陆逊之儒用宽大之政也。而司马懿行宽大之政以窃魏政，子孙奄有天下，虽遭五胡之乱，而延命江左，祚及百年。然则申韩不足以有为也，明矣！葛氏以之为学，岂有成哉！逆若司马，诛曹爽，废曹芳，弑曹髦，而竟得天下，惟其用法宽而得民心，不师申韩也。诸葛亮之忠义不能敌，用者非也。司马之于君，逆莫甚焉；与民惠，以得天下。诸葛之于君，忠莫甚焉；而所用申韩，不保蜀之亡。孟子曰：“仁者无敌。”岂迂阔之言哉？桓文假仁义，以为诸侯之伯；司马伪行仁义，以并三国，况以诚心行仁政，岂可胜量哉！何诸葛之不知也！

马谡，刘备所诫为不可大用，而诸葛亮重用之；魏延，刘备所重用，而诸葛亮抑而不用；李严，刘备之托孤大臣，而亮之废之。何其与先帝相反也？而不及先帝善用人，成功亦不及先帝时，用马以失街亭，抑魏而错奇谋。先主能取荆益，汉中，诸葛亮不能取魏之一土。魏延之死，亮有责焉。忌刚猛之英才，虑刘封刚猛难制，而劝刘备杀之，此则诸葛之不仁矣，而不能容英才也，其北伐不成，宜哉！刘备之枭雄也，程昱劝曹操杀之，操不从，忌天下之才不为己用而杀之，气已先嗒，固操之所不屑，人主在能屈天下之英才也，岂可胜杀哉？况刘封非如刘备为一方之雄乎！诸葛劝之不仁，刘备听之不智，何乃不如郭嘉、曹操也！故以孔明为三代以下完人，过誉之辞也，若东吴陆伯言乃近完人。

诸葛亮被称为三代以下完人，世代称颂，其为忠贞，无疑议也，然吾近日细读史传，发现问题，诸葛亮真乃权臣也，打击异己，独揽蜀国大权，架空刘禅，如曹操之于汉，司马之于魏，只未株连其他，取而代之耳。

亮以严刑峻法治蜀，师申韩之术，颇专制，蜀国少人才，虽有人才，亦多所打压。如刘封，刘备义子，颇有武艺，为关张之亚，备亦重任之，授以上庸之郡，关羽围樊城，呼刘封、孟达，发兵相助，皆以山郡初附，未承羽命，会羽败亡，备恨之。达惧而降魏，申仪亦降魏，叛封，封破走还成都，刘备责封侵陵达，又不救羽，诸葛亮虑封刚猛难制，劝备因此除之，遂赐封死，导人而杀其义子，此诸葛之不仁也。

李严与诸葛亮同为刘备托孤大臣，亮以隙废为庶民终生。廖立，楚之良才，自以为诸葛亮之贰，而在李严之下，心怀怏怏，亦被亮废为庶民终生。

彭羕，庞统所善之奇才，推荐给刘备，备亦奇之，重任之，羕有自矜之色。诸葛亮外虽接待羕，而心不能善，屡进谗言于备，言羕心大志广，难可久安，备乃疏远羕，远迁之。羕甚不悦，与马超口吐怨言，语泄被收。羕与诸葛亮书，求亮明己之本心，而竟诛死。

魏延，才亚诸葛，颇为刘备所重用，刘备为汉中王，迁服都成都，欲以重将镇守汉川，众论以为必用张飞，飞亦此自许，而备拔延为督汉中镇元将军，领汉中太守，一军皆惊，如汉高之破格拜韩信为大将也，虽张飞之亲不过。刘备大会群臣，问延曰：“今委卿以重任，卿居之欲云何？”延对曰：“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请为大王吞之。”气魄亦雄，备善之。刘备称帝，又拜为镇北将军。与魏战，大破魏将郭淮等，迁为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名位亦在诸葛亮之次。延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恐其成功权重，威胁自己权位，制而不许。延常叹亮怯，恨己才不得尽用，亮抑之而不尽也，亮无萧何之胸怀，不发挥韩信之将，而欲兼韩信之任，揽权忌能，北伐不成，不亦宜哉！

魏延与杨仪不和，亮不能平其争，死后，魏杨相争，皆以诛死，蜀国最后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不知培育人才，又摧抑有个性之英才也。还有来敏，善左传，精仓雅训诂学者，刘备署为典学校尉，亦因个性高傲，被诸葛亮贬黜。凡有些个性，与亮不合略有瑕疵，即被废。亮之不容人也如此，故蜀士颇有怨之者。

《华阳国志》载：建兴六年，亮西征。马谡在前败绩，亮将杀之，邈谏以“秦赦孟明，用伯西戎，楚诛子玉，二世不竞”，失亮意，还蜀。十二年，亮卒，素服发哀三日，邈上疏曰：“吕禄、霍、禹未必怀反叛之心，孝宣不好为杀臣之君，直以臣惧其偪，主畏其威，故奸萌生。亮身杖强兵，狼顾虎视，五大不在边，臣常危之。今亮殒没，盖宗族得全，西戎静息，大小为庆。”

史载司马懿有狼顾之相，此处李邈又说诸葛亮狼顾虎视，庆其早死。

诸葛亮有所短，短于奇谋，一身而兼萧何、张良、韩信之任，而亮，萧何也，非比张良，韩信也，而不知用他人之长以补己之短，如以魏延为韩信，马谡为张良，欲独揽大权，不放心他人，于魏延抑之不尽其才，于马谡违其长而用其短，取败街亭，北伐安能成乎！不但兼三杰之任，又架空刘禅为傀儡，独揽蜀国大权，是蜀国实际领导者，独裁者，兼汉高之为君，事必躬亲，事无巨细操之，岂胜其劳？五十而死，犹曰其难。诸葛亮揽权太过，虽曹操、司马昭不过也。身兼君权，相权，将帅权。诸葛亮统治下，几无他人发挥余地，诸葛虽天神，亦安能北伐成功？况其颇有所短乎！

刘备则非诸葛所及，非才之胜也，善用他人以补己短，发挥各臣之才干，知诸葛亮善治军治国，而以为相国，稳定西蜀，知庞统、法正善奇谋，而取益州、汉中，知关羽、张飞、黄忠、赵云、魏延善战，而以攻城略地。汉中之失，曹操无取之何。诸葛亮犹刘备所用之一才耳！刘备之时，各臣都发挥所长，诸葛亮当权时，只他一个显光辉。然其成功甚小，且有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