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雄伟的比利牛斯山脉,从大西洋沿岸一直延伸到地中海,横亘在西班牙与法国之间。来自大西洋的水蒸气在西南季风的推送下,遇到高耸的比利牛斯,厚厚的云层无法飞跃而过,只好化作雨水,滋润山脉当中的千山万壑。
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造就了充沛的降水,无数溪流从山谷中奔腾而出,彼此追逐打闹着,欢叫着冲出峡谷,在法国一侧形成了一条宽阔的勒桑可河。大概是比利牛斯山脉对大西洋的回馈吧,勒桑可河在山脉北麓蜿蜒西行,跃入了大西洋的怀抱。
勒桑可河入海口处的南岸,仿佛让天上的神仙用刀切过,绵延几十公里,直上直下的峭壁与河水缠绵相伴,久久不愿松开相拥的手臂,站在河面观看,南岸就像一堵望不到边的长城,不管向东向西。高度倒还好,只需要用力抬头,越过几十米、上百米的空旷,还是能够勉强看到长城顶部碧绿葱茏的灌木丛的。当然,这样的悬崖,就算最好的攀岩高手也会望而生畏,放弃尝试的念头。
就在南岸的悬崖上,有一个叫做玛塔德的村子,村北是悬崖下的勒桑可河,村西靠着大西洋,每天都能听到海水与礁石的撞击声。但是听到海水的波涛声是一回事,与海水亲密接触是另一回事。虽然西侧的海岸不像南侧的河岸那样垂直壁立,肯定也是神仙的杰作。只是神仙切完河岸以后,没有磨刀,估计刀口已经卷刃了,不再那样锋利,所以海岸虽然也是连绵不绝的悬崖峭壁,毕竟不是光滑的墙面,间或有些藤类攀附在嶙峋的岩石上。如果胆子足够大,又有世上最强健的四肢,还是有可能从村子下到海边,享受下海水浴的温柔。不过,海边布满了礁石,没有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机会。
月亮已经到了海面上空,在模糊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村口那颗粗大的枫树下,半跪半坐着一个年老的妇人,凌乱的头发胡乱挽起来,用一根巴掌长的树枝拢住。她双手捂着满是泪水的脸颊,呜咽吞声,嗓子已经嘶哑到快发不出声的地步。在她身边,还有两个妇人,是婆媳两个,同样半跪半坐地围着她,嘴里叹息着,已经找不到劝解的话。
苦难的岁月,造就了多少人间惨剧!该是怎样的苦痛,让一个善良淳朴的农妇,在夜半,在村口,如此大放悲声,如此痛不欲生!她无尽的泪水,汇入了奔腾的勒桑可河,汇入了咆哮的大西洋。如果不是太多穷人的眼泪,大海怎么可能那样的苦咸。
无尽的苍穹,无语低垂。
02
把时钟往前拨上几个小时。那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海底,只剩下一点余晖勉强宣布着不肯离去的无奈。苔丝做好晚饭,跟母亲一起围坐在屋外的一块大石头边上,准备趁着大自然恩赐的最后一点光亮吃过后收拾利落,完成一天当中最后的工作。
穷人家是舍不得点蜡烛的,或者说没有点蜡烛的资格。家里仅有的半截蜡烛,还是去年圣诞节之前买的,圣诞节晚上点了一会儿,算是家里夜晚难得的一点光明。苦难的岁月无边无际,就像漫漫长夜,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晚饭只有土豆饼与南瓜汤。这几乎是娘俩个主要的食物——还是好心的邻居们帮衬的。因为交不上伯爵老爷的租子,家里几乎所有能卖上哪怕半便士的都卖掉了,已经找不到任何能够变成货币的东西。伯爵老爷春天抓走了苔丝的父亲,交不上租子,只好去做苦役。可惜没有几个月,吃不饱睡不好还天天在打骂下干重活,苔丝父亲很快就病倒了,伯爵老爷不但不让休息,还说装病偷懒,一顿皮鞭下来,第二天就一命呜呼,离开了人世。
伯爵老爷派人把苔丝父亲的尸体送了回来,留下话说,最多宽限十天,如果十天以后还是交不上拖欠的地租,那就让苔丝去顶替,去伯爵老爷家里伺候伯爵。
十七岁的苔丝,像玫瑰花一样娇嫩美丽,虽然出生在穷人家里,可是年轻的身体,处处散发着动人的光辉。去年伯爵老爷偶然见到一次,苔丝的美丽让伯爵老爷流下了口水,也为苔丝一家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在乡亲们帮助下安葬了苔丝的父亲。大家都说,让苔丝逃吧,不然过几天伯爵老爷肯定会派人把她抢走的。可是,天下虽大,又能往哪里逃呢?不是这个伯爵的土地,就是那个侯爵的农庄,举目无亲的苔丝,实在不知道能逃去哪里。
本来十多里远处的得特冈村,有苔丝的一个远方表叔,表叔的儿子叫做勒夫萨,比苔丝大五岁,小时候订了娃娃亲,说好今年结婚的。可是去年不知怎么得罪了伯爵老爷,伯爵老爷说要把勒夫萨关进监狱,幸亏提前得到消息逃了出去,快一年了毫无音信,不知去向。何况就算表哥表叔都在,逃过去,也不过是迟几天被抓住而已。
按日子推算,今天是伯爵老爷宽限的最后一天,白天里苔丝跟母亲战战兢兢,唯恐听到伯爵老爷派人来的马蹄声。但是一直到傍晚,并没有人来,似乎今天不会有事了,苔丝娘俩才做了晚饭,准备吃过饭休息。虽然知道伯爵老爷绝不会放过苔丝,也只能盼着多熬一天算一天了。
苔丝替母亲盛好一碗南瓜汤,正要递给母亲,突然村外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苔丝手一抖,粗陶碗掉在石头上,南瓜汤泼洒开来,顺着石头流了下去。
我不忍心描述年轻的苔丝,在如狼似虎的家丁面前是怎样的无助。饿狼见到绵羊,也比不上家丁对苔丝的凶恶。想去拉扯苔丝的母亲,被遭天杀的家丁一脚踹到,只剩下无助的号哭。苔丝母亲爬起来,小跑着追了出去,却只能听到远去的马蹄声越来越小,苔丝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
邻居玛丽大婶带着儿媳妇也追了出来,她们追上苔丝的母亲,搀扶着她跪坐在村口,想劝她回家,她却死也不肯离开,只好陪她在大枫树下流泪。
03
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玛塔德村西的海面上,悄然驶来一艘小小的单桅帆船。微风轻佛,海浪一层一层互相推搡着靠近崖底。正好是涨潮时间,许多礁石被淹没下去,也为帆船靠泊提供了有利条件。
在距离悬崖底部还有百十米的时候,帆船上跳下一个人。月光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着挺拔的鼻子,白皙的脸上一对蓝色的眼睛,在深邃的眼眶中闪闪发光。
刚跳下去时海水正好淹没到他脖子的位置,他微微仰着头,踩着水底的碎石,双手扶着帆船,防止帆船撞在那些深深浅浅的礁石上。船上还有两个同伴,一个操弄着风帆,一个划着浆片,三个人小心翼翼的把帆船停在了一块大礁石旁边,正好礁石上裂了一道缝隙,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锚桩,可以固定缆绳。
真正的困难是如何爬上悬崖。还好是夏末秋初,崖壁上生长的各种植物,葛藤灌木什么的,为他们提供了合适的支撑。再说他们本来就有备而来,攀缘悬崖的绳索、抓钩、斧子、钢钎等,都从船舱里拿了出来。
悬崖并不高,几十米的样子,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努力,三个人终于爬到了崖顶。他们立足的位置,距离伯爵老爷的城堡只有几百米距离,在熹微天光下,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几处窗子透出来的烛光。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先回到村里。他们也确实准备这样做。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高高的挂在天空,只可惜云层较多,躲躲闪闪的,不肯完整露出笑容。他们三个沿着海边的悬崖前行,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这是危险的信号,因为只有那些贵族老爷们才骑马赶路。他们俯下身子,躲在灌木丛后面,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远处出现了几个身影,随着马蹄声迅速靠近。那是一条通向伯爵城堡的大路,最近处距离他们三个藏身的灌木丛不到十米。他们屏住呼吸,稳住身体,不敢弄出来一点动静。就在那几个骑马的人从眼前经过的时候,月亮恰好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看到一匹马上横放着一个姑娘,姑娘也恰在此时抬了抬头。
“是苔丝!”那个曾跳入水中推船的青年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天呐,苔丝让他们抓走了!”
这个年轻人,就是苔丝的表哥勒夫萨。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同志回到家乡,没想到还没进家门,就先看到自己的表妹——也是未婚妻,被伯爵家丁驮在马背上给抓走了。
04
让·埃多伯爵仰靠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左手放在额头上,顺便也遮住了眼睛。右手拿着一张纸——那是下午送过来的一封信,他已经反复看了十几遍,每看一遍身上就感觉到一阵寒意,并且寒意随着看信次数的增加而变浓,现在已经浓到了化不开的地步。仿佛空气也凝固起来,让他感觉到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身前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几乎所有餐具都是铝制的。以前都是银的,但是近几年有了铝制餐具,可比银子做的好多了,并且还非常难得,价格快赶上金子了。这是身份的体现,如果不是因为价格的昂贵,伯爵是不会把那些银餐具完全替换掉的——虽然铝制餐具使用起来确实比银餐具方便实用许多。
餐盘里面的各种食物,几乎都没有动过。伯爵夫人因为担心长胖,已经坚持五年多不吃晚餐了。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吃,她晚上只吃水果,偶尔加一点牛奶。伯爵手里的那封信,伯爵夫人并不感兴趣。从小到大,她除了享受,从来没有关注过其它的事。她接受的教育告诉她,只要会弹琴,会跳舞,会唱歌,会在社交场合应酬就足够了,至于别的事情,有那么多的伯爵、侯爵老爷们,用不着她去操心。
她监督着管家为伯爵准备好晚餐,给了伯爵一个拥抱就回了自己房间。她知道傍晚家丁们开了城堡大门去做什么,但是她并不担心抢来的那些个小美人们会影响她的地位。几十年了,伯爵还没有对哪个抢来的下贱胚子们有过持续的兴趣。最多玩上十天半月,一般玩个一两次也就够了。她知道这是伯爵的权威,一定程度上也因为伯爵有这样的权威感到高兴。她的男人,是个一跺脚周围乱颤的大人物呢。
唯一可惜的是,她并不清楚伯爵手里那封信的内容。要是知道,恐怕她不会再有那么好的心情,也不会悠闲自在的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一切都在伯爵意料之外。巴黎发生的事情,是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上千年的秩序难道突然就没了吗?他不敢相信,但是又不得不信。他想,应该做点什么,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从他太爷爷,太爷爷的太爷爷,那么多辈子,一直享受着伯爵地位带来的好处,不能在他自己手里就这么轻易地毁掉。
大门被轻轻推开,家丁托尼把脑袋伸进来,悄悄对站在门口的管家说了几句话。
管家走近伯爵:“老爷,他们把苔丝带来了。”
“啊?哦!”让·埃多伯爵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覆盖着额头的左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下,但是管家看不出来手势的意思。
“您是让我带她进来吗?”
“混蛋!”伯爵突然暴怒起来,“你不明白吗?我刚才打手势让你先把她交给丽坤,知道吗?是丽坤大婶!”
这样的暴怒,在管家看来倒也不算奇怪。伯爵快六十岁了,本来脾气就越来越古怪,今天收到那封信后一直阴沉着脸,肯定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情,不发脾气才怪呢。
管家嘴里答应着是是是,走到门口低声交代给托尼,让他把苔丝交给丽坤大婶,同时嘱咐托尼,一定要让丽坤看好苔丝,不能让跑了,也不能饿着。另外,说不定什么时候伯爵要让苔丝陪睡,所以还要抓紧给苔丝洗澡换衣服。
05
“叫托尼进来。”让·埃多伯爵写好回信,慢慢装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
托尼跟丽坤大婶交接好苔丝的事,早就等在伯爵门外。他是伯爵最得力的家丁,虽然没有明确他当队长,但是一直也没有设立队长的岗位,凡是需要家丁执行的任务,伯爵都是直接跟托尼交代,所以托尼是实际上的队长。他也早就看出来那封信对伯爵的影响,知道伯爵随时会用到他,所以不等招呼,自动等在门口,等候伯爵随时召唤。
“你亲自去,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温森特侯爵。”伯爵在火漆封口的位置吹了吹:“不要耽搁,马上出发。”
“是,伯爵大人!”托尼接过信封,鞠了一躬,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丽坤大婶年龄并不大,只有四十岁出头,是伯爵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因为这一层关系,她刚过来的时候下人们就都叫她丽坤大婶,伯爵也这么跟着叫了。每次从外面找来年轻漂亮的姑娘,基本上都会先交给丽坤大婶,让大婶给姑娘洗澡换衣服,然后在伯爵老爷需要的时候送到伯爵房间去。
丽坤手里托着一个餐盘,盘子里是一份面包,一份香肠,还有一杯牛奶。她走进房间,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对缩在床脚瑟瑟发抖的苔丝说:“可怜的孩子,吃点东西吧。”
“求求你大婶,放我回家吧。”苔丝听到女性的声音,抬起头看看,嘴里低声地乞求着。
“孩子,别傻啦,伯爵从来就没放过任何一个他看上的姑娘。”丽坤说着,来到苔丝身边,把手放在丽坤下巴颏上:“让大婶看看,啧啧,多漂亮的小姑娘呀。也难怪让伯爵老爷着迷。”
“吃点东西吧,不管怎么说,饿着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丽坤抚摸着苔丝的头发,“吃饱后我带你去洗个澡,就可以睡觉了。”
对丽坤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管多么刚烈的姑娘,饿上三天什么事都没有了。她不等苔丝答应,径自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锁好。
这是一个套间,三个房间只有中间那个房间有一道通向外面的大门,另外两间的门口都开在中间这间的侧墙上,丽坤住一间,苔丝在另一间。丽坤把中间那个向外的大门从里面锁好,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想先睡一会,半夜再起来看看怎么处置苔丝。如果吃了东西,就带她去洗澡,如果不肯吃东西,就先让她那么耗着——反正也耗不了多久,何况怎么也耗不过丽坤自己呢。
06
也许是白天睡了一觉的缘故,丽坤没有睡着,她侧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着,耳朵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隔壁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有点奇怪。她听惯了痛哭流涕,听惯了拍门砸墙,反而是这样的平静,让她感觉奇怪,也有点不适应。
床头柜上面的大钟突然发出“当”的一声,丽坤知道已经到了后半夜一点。刚才似乎睡着了,也似乎没有睡着,她看看那本书,仍然拿在手上,但是思维好像静止了那么一小会儿。隔壁还是死一般的沉寂,让她感觉很不寻常。
“今儿晚上不会出什么乱子吧?”丽坤自言自语的坐起来,伸个懒腰,打算去看看苔丝在做什么。
突然,窗外透进来一丝红光,一闪一闪的,她急忙走到窗边,这时外面传来家丁们的喊声:“救火呀,粮仓着火了!”
丽坤走到中间屋子,打开面向城堡里面的大门,一团热气扑到身上。只见对面粮仓顶上已经满是火焰,伴着黑黑的浓烟笔直冲向天空。她张开嘴,本能的想喊一声“上帝呀!”不料,没等她发出声音,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脖子上感觉到了一丝疼痛,耳边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别说话,不然杀了你。”
没容她回答,已经被人半推半抱地拖回房间里面。她浑身颤抖,借着火光看到了两个男人,一个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匕首对着她脖子,估计脖子已经被刺伤,有些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脖子流淌。另一个人夹持着她的腰,用力把她推到墙边。
“苔丝是不是在这里?”那个拿匕首的男人问道。听声音就是刚才让她不要说话的人。
没等丽坤回答,墙上门那边的玻璃窗上露出苔丝的脑袋,她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呐,这不是我的勒夫萨吗!”她用力敲着玻璃:“勒夫萨,真的是你吗?”
拿匕首的男人就是勒夫萨。他们三个在城堡外看到苔丝被抓进去,临时改变了计划。攀爬悬崖的设备,正好用来攀爬城堡的高墙。进来以后先放了一把火,点着了粮仓,然后趁乱寻找苔丝。很巧,刚找了几个房间就找到了。
中间这间房屋除了三个门口分别占据着三面墙以外,还有一扇窗子开在另一面墙上,而这个窗子可以通到城堡外面。城堡的许多房间都是类似的结构,第一层第二层的房间,是不会有直通城堡外面的窗户的,那些房间也基本上不住人,住人也是在城堡里做苦役的农民。伯爵一家还有各类高级仆役佣人等,都住在三层四层上,那样的房间,都是门向城堡里面,窗子对着外面。
丽坤只好拿出钥匙,勒夫萨也送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用匕首抵着她的后背,一起走到关住苔丝的那个门口,把苔丝放了出来。
苔丝紧紧抱住勒夫萨,把头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德曼,”勒夫萨跟他伙伴说,“把床单撕开把这个大婶捆起来。”
从窗子里滑落到地面上,对于勒夫萨他们三个是小菜一碟。稍微麻烦点的是苔丝,不过既然勒夫萨说没问题,苔丝也就闭上眼睛,按照勒夫萨的要求,抓着绳索滑了下去。
07
苔丝母亲终于在玛丽婆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对她来说,丈夫死了,现在女儿也被抓走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产生知觉。她机械地站起来,空洞的眼睛望着模糊的大路,大路两边是高高的玉米地,偶尔一阵风吹过,玉米叶子互相摩擦,发出刷刷刷的声音。
应该怎么办?其实已经不存在“应该”了。玛丽婆媳两个搀扶着她,正要转过身回家,耳边突然传来有人奔跑的脚步声。苔丝母亲身上突然充满了力气,挣脱搀扶着她的四只手,沿大路向村外奔去,可是没走几步又摔倒在地上。长时间的跪坐已经麻木了全身,失去了血液流淌的支撑,她没办法走路。
玛丽婆媳两个跟过来扶起她。“是苔丝,是苔丝!”苔丝母亲嘴里嘟囔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前面。
真的是苔丝。身后跟着勒夫萨和另外的两个小伙子。他们身上都挂着手枪,背后背着长剑。他们几个从城堡里面逃出来,就急忙赶回村子。碰巧救了苔丝属于意外收获,但是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肯定是母女之间存在心灵感应,苔丝在眼睛看到母亲之前就强烈感觉到了母亲在村口等她。她加快脚步,果然看到母亲在邻居婆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迎了过来。
苔丝一把抱住母亲,嚎啕大哭。勒夫萨赶过来说:“大婶,苔丝,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很快伯爵就会发现有人把你救了出去。咱们赶紧想办法,不然还会把你抓走。”
虽然整个村子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村里许多人并没有睡觉。傍晚发生的事情,像沉重的大石块压迫着村民们的心,大家虽然没从家里走出来,却都在关注着苔丝母女的命运。
就像苔丝被抓走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全村一样,苔丝被他表哥救回来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全村。许多人走出家门,过来看望那几个勇敢的年轻人。
勒夫萨站到那块苔丝娘俩当成饭桌的大石头上,高举着右手在空中挥舞:“乡亲们,我回来了!”
大家聚集在他周围,仰着头看他激昂的脸庞。有人点起了火把,苔丝家门前空地上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
“乡亲们,我首先要告诉大家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勒夫萨再次用力的挥动着右手:“就在二十几天前,在巴黎,在里昂,在马赛,发生了暴动,我们胜利啦!”
村民们有些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彼此说着自己的看法。前几天村里来了一个走村串户的货郎,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声音很低,唯恐让伯爵老爷的手下探听到。那个货郎说,巴黎市民们起义了,杀死了好多贵族老爷,并且攻下了巴士底狱,把关押在里面的犯人都放了出来。详细情况谁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要变天了,贵族老爷们一手遮天的时代,就快过去了。
“乡亲们,你们想一想,是谁每天天不亮就要开始干活?又是谁把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给抢走了?我们凭什么让伯爵老爷这样欺负?大家团结起来,拿起武器跟他们战斗,我们人数是他们的一百倍,一千倍,我们怕什么?”
勒夫萨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演说:“大家不要怕。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大家带头的,我要带着大家去攻打伯爵城堡,我们要杀掉那个无恶不作的老混蛋!”
最后勒夫萨说:“别的地方已经把贵族老爷都杀掉了,就剩咱们这些偏远的地方还没有行动起来。都拿起武器来,跟他们拼了!”
08
正如勒夫萨的估计,天刚蒙蒙亮,伯爵老爷的家丁队伍就来到了村口。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手上拿着火枪,腰里挂着长剑。平时他们出门,很少全体出动,估计这次是伯爵担心遇到反抗,所以家里只留了几个人,剩下的全都派到了这里。
不过,伯爵肯定没估计到遇到抵抗的程度,更没有估计到遇到抵抗的方式。
勒夫萨的行动非常迅速,不但动员了玛塔德村子里的男人们,而且连夜把附近三个村子里的男人都集合了起来,给家丁们安排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家丁头目托尼没来,本身就减弱了家丁队伍的战斗力。何况其中两个家丁的父母就是这几个村子的,他们两个的母亲站在苔丝家门口,看到他们过来,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他们,劝说他们放下武器,不要再给伯爵老爷卖命。
这时候,四面八方赶来的男人们,手里拿着棍棒、刀枪、长短不一的剑等各种能够拿起来的武器,把家丁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除非身上长出来老鹰的翅膀,恐怕谁也逃不出去了。
那两个被母亲责骂的家丁首先放下了武器,剩下的几十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乖乖的投了降。
勒夫萨挑选了几十个精壮的小伙子,让他们穿上家丁的衣服,除了那两个被父母责骂的家丁没有被扒光捆绑起来,剩下的都只穿了内裤,用绳子绑起来穿成一长串,关在了一个场院里面。外面是成群的村民,拿着“武器”,叫嚷着巡逻。
勒夫萨带着一大群“家丁”赶赴伯爵城堡。当然,苔丝被“捆绑”着横放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勒夫萨骑着那匹马,走在队伍中间。
那两个“真”家丁走在最前面。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大家都感到莫名的兴奋。是呀,只要杀了伯爵,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欺负大家了。
看守城堡大门的人,还没有彻底清醒。天不亮的时候,家丁们出去打扰了他们的好梦,等家丁们离开,他们几个想着睡个回笼觉,刚睡着没多久,家丁就回来了,远远一看,马背上捆绑着伯爵老爷点名要的苔丝,还有几个人被捆绑在马背上,肯定是昨天救走苔丝的人也被抓来了。
伯爵老爷没想到,那个小美人苔丝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与他见面。昨天那封信里面说,整个法国都出现了造反的人群,他们四处杀人放火,只要是有头衔的贵族,被抓住就全都要杀掉。现在只剩下距离大城市比较远的一些地方还没有闹起来,信里的意思,是劝伯爵想办法避一避,城堡再坚固,也架不住无数的穷光蛋围困,那样只会丢了性命。
虽然是一万分的不舍,性命还是最要紧的。伯爵决定避一避。沿着海岸一直向南,一百多里地就是温森特侯爵的地盘,在给侯爵的信里,跟侯爵说了他的打算。只要从温森特侯爵那里翻过比利牛斯山脉,就到了西班牙。算起来,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三世,是让·埃多伯爵的远房外甥,平时也有书信往来的。伯爵让温森特做好准备,等会合后一起出发。
老天爷不会让坏人总是逍遥法外。伯爵的如意算盘,也会有打不响的时候。
09
睡眼惺忪的那几个把守城堡大门的人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无能为力。其中两个反应比较迅速的,刚刚拿起来火枪,还没来得及点燃火石,锋利的剑刃已经刺进了他俩胸膛。剩下那几个早已吓得跪地求饶,勒夫萨让人把他们捆起来锁在门房里,安排几个人看守好城堡大门,然后大家呼啦一下冲进城堡。
伯爵并不难找。管家听到动静,跑到院子里想看看怎么回事。昨晚上因为失火闹腾到很晚,火熄灭了,却又发现苔丝不见了。等安排好一切,天都快亮了。伯爵老爷说,中午之前不要再打扰他,要好好睡一觉。管家安排了家丁去抓苔丝,本来也想踏实睡上一会,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巴黎的事情,虽然伯爵老爷没跟他说,他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风声。
他刚从自己房间出来,就看到明晃晃的长剑刺到了胸口。除了跪下,没有了其他更合适的动作。习惯了见风使舵,不等勒夫萨开口,他赶紧用手指着伯爵房间的方向,嘴里结结巴巴的说,愿意带大家去找到伯爵。
本来伯爵是准备好好睡一觉的。够烦人的了,整整一夜都没法入睡。他想,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没错,吃过午饭就走,带上夫人,管家,当然还有很快就抢回来的那个小美人苔丝,连夜赶路,第二天早上就能到温森特侯爵家里,然后稍微修整一天,第三天就可以到西班牙了。
小美人确实来了,但不是伯爵期待的样子。当伯爵听到砸门声,气急败坏的准备打开门臭骂管家一顿,不成想打开门后,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管家,殷红的血从管家胸口汩汩而出。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他胸口的衣服,一下子把他扔到了地上。
苔丝手里拿着一把短剑,咬着嘴唇,走到伯爵身边,狠狠地刺了下去。一剑,两剑,三剑,苔丝流着泪,释放着无尽的委屈。
城堡再次陷入腾腾火焰之中。这次,不会有人来救火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围在城堡外面,欢呼雀跃。
需要补充一点,就是那个去送信的托尼,在距离温森特侯爵城堡几里路远的地方,就被人从马上打了下来,然后脖子上又挨了一刀,脑袋直接就滚到了路边草丛里。温森特侯爵,要比伯爵运气好一些,没有接受刀剑的洗礼,在城堡被攻破以后,被送上了绞刑架——那个架子,可是他的杰作,绞死过许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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