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响了三下，餐厅的大门悄悄地向内推开，变为虚掩着的样子。餐厅的女主人——娜塔森，从上层的阁楼走下来。
窗外只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插在四处的蜡烛们发出了足够的光亮。娜塔森走到吧台后的椅子上坐下，她的预感告诉她，下一位客人就快到了。
这里是死者通过的黄泉之路，而客人是即将步入地狱的人类灵魂。这里是他们的最后驿站，娜塔森将为他们送上最后一顿晚餐。
并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走这条路，通向地狱的道路成千上万。所以，有时候她需要熬过漫长的时间才会迎来下一位客人。
就算是死神也会感到寂寞的，娜塔森这么想，她总是期盼着下一位灵魂的到来，想知道它们会需要什么样的餐点。
吱嘎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了开来。
娜塔森停下自己的思绪，把目光放向门口，新来的灵魂朝餐厅内走进来。
“欢迎到来，说出你期望的最后一餐吧，而我会让你的愿望得到满足。”
那是属于她的，类似于欢迎词的东西。
那是位看起来可爱而有教养的女孩，她坐在有点高的椅子上，够不着地的双脚平静地放着。她在怀中抱着一只大大的玩偶兔，大概和她的上身一样长。
女孩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用手抚摸着怀里的兔子，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周围的环境。
娜塔森感到有些意外。
这里有个规则，灵魂通常会遇到适合接待它们的死神。小孩子的灵魂通常会遇到那些亲和、可爱的死神。而娜塔森觉得自己在死神中算是比较冷淡的一位。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位小小的客人来到了这里，娜塔森就得为她负责。
看到娜塔森向自己走来，小女孩抬起头来，轻微用力地抱住了手中的玩偶。
娜塔森尽量作出了一个比较友善的笑容，思考着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已经死了，对吗？”
“说得对，这里是地狱前的最后一站。我是负责接待你的死神，你可以叫我娜塔森。”
女孩点了点头，“我叫贝尔。”
娜塔森感觉她和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在她身上有种不像是小孩子的气质。娜塔森闭上眼睛，大致浏览了一遍贝尔的情况。
“你在医院中病死，死因是肺癌。当时在你身边看护你的人叫夏尔雅，她是……”
“是我的养母，她是个很好的人。”
女孩平静地笑着，她并没有看向娜塔森，而是盯着怀中的兔子玩偶，用手抚摸着它。娜塔森还没见过哪个灵魂能把随身物品一起带过来，她感到有一些好奇。
“这个兔子是？”
“是夏尔雅送给我的礼物，她以前不能一直陪着我。我确实需要它……就像夏尔雅需要我一样。”
正如娜塔森知道的一样，在夏尔雅把贝尔带出孤儿院后，她们一起去集市上购买食材准备庆祝。这个玩偶也是在那时候买的。
“你很喜欢这个玩偶，是吗？”
贝尔点了点头，“夏尔雅不希望我感到寂寞，所以我一直带着她，这能让她开心。”
她停顿了一会，看着手中的玩偶，她的眼神变得哀伤而满足。
“它像她，也像我，对吗？”
“你是指孤单？”
“我被我的父母，她被她的丈夫，我们都被遗弃了。人要有同样的感受才能相爱和生活，是吗？”
娜塔森看着这个女孩，她不知道是该怜悯还是该悲伤。她感觉到那份爱太过庞大，而那份爱所换来的幸福又太过渺小。
比起领养关系，她们更像是对方的理解者，用她们的方式爱着对方。
或许她们本应该持续这样相互依靠的生活，但命运是无法抵挡的。或许夏尔雅会痛苦，但娜塔森觉得，那个女人终究还是从这个孩子的身边得到了些许救赎。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那么，该考虑一下你想要吃些什么吧。只要是你想要的，任何要求都可以。”
贝尔点了点头，她抱着兔子玩偶仔细地思考起来。终于，她定下了主意。
“我想要一顿大餐，夏尔雅说过，等到我病好了就带我去吃一顿无比丰盛的大餐。”
“这很容易。”
娜塔森露出笑容，她想这是个合适的愿望，简单而普通，但让人感到幸福。
于是她站起身，准备向后厨走去。
“哦，等等，我还想再要把椅子，我想让这只兔子也坐在身边，让它来代替夏尔雅。”
娜塔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么请稍等片刻，马上就为你送来。”
这座餐厅里有不少蜡烛，娜塔森想，这顿晚餐会很有气氛的。
娜塔森替贝尔推开门，从这里再走一会，这个女孩也会像其他灵魂那样踏入地狱的大门，回归那片静寂而永恒的虚无。
“谢谢您的晚餐，娜塔森小姐。如果夏尔雅在将来的某一天也来到了这里，请代我向她问好，告诉她我爱她。”
娜塔森朝她笑了笑。
“如果她来到我这边，我会那么做的。”
贝尔依然抱着那只兔子，向娜塔森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接下来的路走去。
娜塔森望着那个孤单而坚强的身影。
在那个影子消失之前，她看到那个兔子玩偶悄悄地朝她挥了挥手。
“啊，那是——”
真是难以置信，那个玩偶里藏着夏尔雅的一小部分灵魂，所以它才能一起跟过来。
她一直陪着贝尔，即便贝尔不知道。
娜塔森关上门，走回房间里坐下。
她闭上眼睛，读到夏尔雅没有领养第二个孩子，贝尔是她的唯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无比畅快。
至少，她喜欢这两个灵魂。
娜塔森望向餐厅内的书架，她想是时候把这些书换一换了。她只需要一个念头，书本，书架，或者店内的任何东西都会变为她想要的模样。
但她还需要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从门口处传来了敲门声，娜塔森喊了一句请进，走到餐厅的中间迎接新的客人。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留着短而浓密的胡子，额头和脸上有明显的皱纹。娜塔森知道他衣服下的皮肤上还有几处伤痕。
“欢迎你，杰罗德中尉。说出你期望的最后一餐吧，我会让你的愿望得到满足。”
“哈哈，好久没人这么叫了。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我要去的天堂还是地狱？”
“是地狱。而我是负责接待你的死神。”
娜塔森看着男人坐下，他的年龄已经不小，身体却还很硬朗，那些伤疤已经留了很久，不再疼痛了。
“没想到死神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也有不长这样的死神。”
“那我为自己的好运而高兴。”
男人的声音深沉而有磁性，娜塔森看着他生前的信息，认为这确实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你为了保护一个女士而死，在警察到来前被歹徒的子弹打中要害，没错吧？”
男人抿了下嘴，然后点头同意。
“我只是去乘地铁。我以为我足够制服那个歹徒，但看来确实老了。”
“但你保护了那位女士。”
“说得对，她比我年轻许多，这很划算。”
娜塔森朝他露出微笑。
她以前遇到过一个做父亲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而死，那时候她听到过同样的话。这是人类的年龄算法。
那位父亲要了他女儿曾给他做过的意大利面作为最后的食物。娜塔森猜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也想要家人的食物。
“那么，在步入地狱前，想要最后吃点什么呢？只要是你能想到的，什么都行。”
“这真是个让人心满意足的服务，那我得好好想想。”
男人用手支着脑袋，大概是在好好考虑，而娜塔森很高兴她能收到这样的评价。
“小姐，只要是我想到的，再难的东西也能帮我做出来吗？”
“当然，只要你说的足够准确。”
男人又考虑了一会，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终于说出了口。
“我想要……一个女人的饭菜。”
“嗯？你是说？”
“小姐，你知道我在打仗前的事情吗？”
“我有大概的信息。”
“那还是我来讲吧。”男人笑了笑，“在战前有个漂亮的女人，我爱上了她，她答应等我回来向她求婚。我想我得拼命活着回来，可后来才知道她已经在战乱中不幸死去了。”
“啊，我很抱歉。”
娜塔森注意到他终身未婚，现在她知道了原因，虽然有点不可思议。
“你希望吃到她为你做的饭菜？”
“不，她从没有为我做过。我想吃的是她死前吃的那一顿，我感到悔恨，我想知道她最后那一天过得怎么样。”
娜塔森闭上了眼睛。虽然她不太明白，但那似乎也是爱的一种方式。她思考着，想要满足这个男人的爱。
“小姐？……这样的要求是不是……”
“没问题，告诉我她的名字还有你最后见到她的地方。死神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语毕，男人爽朗地笑了出来。
她看到男人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那是温情与激情一起迸发出来的眼神。
她很高兴，她想要的就是这种眼神。
“感谢您，美丽的死神小姐。她的名字是……”
男人走出了餐厅的大门，他望向远处，那是一片灰与黑的交际，地狱的入口还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这时候我想要一包烟。”
“你应该更早些提出来。”
“唉，那就当作我戒掉了吧。”
男人感觉有东西敲了敲肩头，回过头去，一包烟和打火机摆在自己眼前，而娜塔森朝他露出微笑。
“你真是个好女人。”
“我更希望你把我当作死神看待。”
“哈哈，死神绝对没有你那么温柔。”
娜塔森没有回话。
她看着这个年老的背影，在灰暗中没有那么健壮了。她明白什么是变老。
而且，是他一个人变老。
一股青灰色的烟升了起来。
“看来她最后过的不好，谁知道她到底那样过了多久的日子呢。”
“我听说战争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好过。”
“哈哈，你说得对。我也杀了不少人，所以才会走到地狱。”
娜塔森摇了摇头。
“每个灵魂都会走到地狱，死后没有天堂。”
男人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呼出一口烟。娜塔森觉得烟的香气很适合这个深情的男人。
“那么，我还能见到她吗？”
应该不可能，娜塔森这么想。
但这时候，她又不这么想了。
“人的灵魂在地狱中会渐渐消失，化为虚无，本该是这样。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呢，如果人的意识能够高过那片虚无的话。”
男人默默地吸烟，过一会他才继续说话。
“小姐，您不适合当死神。”
“那谁又适合当呢？”
“或许还是您吧。”
她有点无奈地，但又愉快地笑出来。
男人走之前，只又拿了一根烟，把剩下的香烟和烟盒还给娜塔森。他拖着他那已经年迈的灵魂向地狱的方向走去，然后，像任何一个灵魂那样淡出了娜塔森的视线。
娜塔森想要把这包烟留下来当作纪念。
她下了一个决定，去打听点和爱情有关的故事书，好放在自己的书架上。
她喜欢和爱情有关的故事。
就像她喜欢这个男人的故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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