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激情过后大开的毛孔慢慢聚拢,在皮肤上发出嘶嘶嘶的喊叫。催眠的噪音。这是我在明凝身旁能睡好的原因——全力以赴后的疲倦。
而他,常常是不睡觉的。只要我跌入黑色噩梦的深谷。他总会抱住我或用手捂住我的头。
天亮之前的黑夜中,这只手和那只手出奇相似。
明凝不该卷入我的生活,在某一个时间已经干涸、不再能改变的生活。
时常鼓励他人改变生活的治疗师,自己都不相信生活可能被改变。
明凝坐在床旁边的蓝色沙发上,一丝不挂仍坐得笔直。我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只是第一次治疗时他说害怕自己的脾气会伤害到家人。
我看着他,也许他来中心前已经伤害过什么人。我一直不让他说自己的过去,认为纠结过往的精神分析是浪费时间。是不是过于偏执的拒绝了病人倾诉的愿望。我根本也不想知道。
我对记忆的恐惧中包含着对他人记忆的恐惧。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毛病,半分焦虑、半分抑郁,没有躁狂,几乎没有精神烁烁,兴奋无比的时候。晓芸曾说起的双相障碍中有一种重要特征——病人会出现周期性精力旺盛、才华横溢、感到精力无穷无尽。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时候。为自己准备的药物也未将躁狂考虑在内。
可惜精神病药的作用机制实在无法清晰准确,只要在表现上保证一个人更为正常和安全也就不错了。至于服药副作用,不仅因人而异,而且学术界也说法不一。有时候推翻别人的研究,有时候推翻自己先前的结论。精神病用药指南和副作用应对指南几乎每年都有更新,新药隔几年便会上市,仔细研究那些报告,能把医生都看晕。
病人更不可能研究这些。
“你还没睡吗?”
“嗯。还在出汗。”
“会睡好的。”
“希望吧。”
他把我能睡好觉视为责任。
“我的手机不能同步邮件。方侑的包里有笔记本吗,我需要能连接gmail的设备。”
“有iPad,可以借给你。”
“OK。谢谢。”
他把我的包拎起递到我面前。我挥了挥手臂让他自己拿就好。
翻身,捕捉睡意。疲乏感若不把握就会消无声息地溜走。我不想要更多。
希望他尽快忙完邮件的事。在记忆的虫子爬上来之前,我需要他那只让我分不清真假的手。
窗外,梧桐厌倦地翻卷着。热天的梧桐笨拙地连成一片,被风一吹毫无矫揉造作。它也不知道如何娇柔。树叶的声音也是沙涩无趣,从阳台上的玻璃窗吹打而过,只剩下苍苦。
上海特别喜欢种梧桐,到处都是,连喜欢柳树的蝉也只能躲在梧桐里。
明凝很快完收完邮件,爬上来亲吻我的肩膀。痒,羞耻。
精疲力竭后还有浅浅的东西攀爬在地,还没死心。
羞耻,因为知道心里想着别的人。知道无论多么努力都想着他。
更羞耻的事,根本没有努力想要忘记。如今却因为他的出现狼狈不堪地逃亡,逃到夜晚的栖息地,占用别人的生命。
点燃羞耻的身体,再用力将它熄灭。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声音透着疲劳。我第一次感受到他也会累。
“回来后,我们就交往吧。或者明天早上你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不管你逃避着什么。你不用告诉我你的过去,就像你治疗时说过的那些话。”
“明凝——”
“你说过去不重要,怎样都不重要。我们应该专注眼前的生活,如果可能要想想未来真正的样子。”
“不是我不想。”
“那就试试吧,不愿意在行动上改变,想不想又有什么区别?”
他也可以做治疗师,晓芸也可以。我想每个人都比我更合适,他们懂得的比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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