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珠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3期“幻”专题活动。

张麟，苏州城南人，年方弱冠，父亲在城西织物造任职，家中颇有钱财。

既已弱冠，家中便想着为其娶妻，先成家，后立业。孰料一连看了好几个好人家的女子，张麟均是没有瞧上，婚事便也就搁置了下来。

这一日张麟在太湖湖畔游玩，听得采莲女歌声婉转，又见到湖边游人众多，唯独自己形单影只，更是触景生情，感慨不已。正打算打道回府，路过一株大榕树，看见榕树下有一名打鱼老叟，孤舟蓑笠，岸边的渔船下悬挂着一个鱼篓，里面隐隐有鱼影重重。张麟便寻思道，出门半晌，不如买一些鲜鱼回家，解一解口腹之欲。

和老叟谈价完毕，张麟便取下鱼篓，却看见鱼篓里有活鱼大约一斤，均是些半大鲫鱼鲤鱼之属，只能熬汤解解馋。回到家中，将鱼篓中鱼群倒入家中水缸，正准备交待家中仆人杀鱼熬汤，鱼群一入水缸便四散游走，却见鱼群之中有一条白色鲤鱼，不过孩童巴掌大小，透体雪白无半点杂色，浮在水面，目视张麟，鱼鳃不断张合，仿佛求其放过一般。张麟觉得很是怪异，又觉得这条鱼雪白无暇，自己吃了可惜。

“鱼儿啊鱼儿，你这么俊美，死在我张生的口中真是可惜了。”便卷起袖子，将白鲤捞出，扔进了院中的水井中。

白鲤一甩尾，在水面泛起几丝涟漪，便沉入井底不见了。

“今后可要小心，不要被人捞走了。”张麟看着消失的白鲤，喃喃说道。

说来也怪，这日夜间，张麟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秋夜里暑气毕竟未退完全，张麟一摸背上，竟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内衣已然湿透。

既如此，张麟也睡意消退了，索性披上外衫，敞开胸襟，效仿名士之秉烛夜游。推开院门，却见院中一地月光如水银泻地，光彩灿然。

突然张麟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往日里他也曾起夜，但从未见过如此璀璨般月光。再定睛一看，头顶皎月生辉，却有一束光彩在院中似水波流淌。提步上前，才发现光彩原来是自院中水井中发出，透过水波折射，竟照得满院生辉。

张麟情知有异，连忙唤醒书童，让其下井打捞，自己在井边守候。

不多时，书童湿淋淋地爬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棵蚕豆大小的珠子，光芒正是从珠子中发出的。说来也怪，书童一离水，这珠子便失去了光彩，黯然失色，如同一颗普通的琉璃弹子。

张麟收起了珠子，嘱咐书童此事万万不可泄露，便回到了房中补觉。可人经历过如此奇事，哪能安稳睡着，干脆便用木盆盛了一盆水置于房中，关上门窗，将珠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水中。刹那间，满室光华，水波摇曳。张麟看得目眩神迷，只觉自己记事以来从未经历如此离奇之事，正在感慨宝珠神异时，忽地满室光华汇聚成一道白光，直直地照射在张麟身上。未等他有何反应，白光中传来一股莫大的吸力，张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张麟悠悠醒转。刚一动弹，便觉察到周遭有异，自己竟是躺在一位貌美的少女怀中，更为诧异的是，两人居然身处一只巨龟背上，在水底缓慢游行，周围的湖水随着巨龟的前行也自动分开，连张麟的衣衫也未曾打湿。

少女微笑着说自己就是那条小白鲤，阴差阳错之际被渔人捕捞，幸得张麟相救，便留下这幻世珠作为指引，迎接他来龙宫做客。

张麟初窥神景，疑惑颇多，而龙女也知无不言，两人言笑晏晏，仿佛多年老友一般，转眼便到了龙宫。只见龙宫重楼延阁，绵延不尽，大殿的门口有十二根白玉柱子，每一根都有六个成年男子合抱之粗，上面镶嵌着数不尽的夜明珠和蓝宝石。

张麟正看得眼花缭乱，两列手持钢叉的夜叉自龙宫中游出，排在左右两侧，紧接着又是两列美貌的侍女，手指花篮，一路抛洒花瓣。

龙女笑着牵起张麟的手，“公子不跟着我进去，还在犹豫什么呢？”张麟于是放下心来，跟着龙女走进龙宫。一路上繁花似锦，都是在陆地上看不到的珍贵花朵，龙女悉心地为张麟讲解着各种奇闻异事。到得正厅后，正厅摆满了一张巨大的圆桌，上面盛放着各种珍馐美食。龙女一拍手，便出来了数十位美貌侍女，有人倒酒，有人捶肩，有人跳舞。侍女们衣衫轻薄，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肌肤，张麟只是饮酒吃菜，并不敢左顾右盼。

龙女笑着说，“公子真是正人君子啊。”便举杯连敬了张麟三次。正在酒席上，突然一名夜叉浑身是血的闯上殿来，说黑水龙王带领大军杀过来了。龙女脸色大变，放下酒杯对张麟说道，“我原本想好好款待公子，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随机吩咐侍女护送张麟离开。

张麟正色道，“今天我接受了仙子的款待，便是仙子的客人，哪里有主人有难而客人自行逃命的道理呢？我一介书生，虽然势单力薄，却也读书明理，岂能做那卑劣之徒的勾当！”于是拒绝了龙女的提议。龙女听他如此说，神色稍稍舒缓了下来，吩咐左右侍女为张麟寻一把宝剑，以作防身。

侍女走后，龙女对张麟说，“黑龙王好色成性，骚扰我已经很多年了，他又力大无穷，我不是他的对手，原本打算殊死一搏，但今天公子助我，也许是我的机会来了。”

“黑龙王天生龙种，寻常水族近不得身，但公子乃世间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惶惶如神剑，稍后我将其引进宫中，公子寻机以剑刺其颌下三寸处龙珠，龙珠一破，定能一举功成。”

两人商议了片刻，龙女便走向了殿外，而张麟走进了龙女寝宫。

过得一盏茶的时间，龙女与一位黑甲男子一前一后地进了寝宫。黑甲男子神色傲然，站在床前，指挥龙女为其卸甲宽衣，尽情服侍。张麟自床帘后持剑而出，剑惊鬼神，一剑刺向黑甲男子颌下三寸。

黑甲人大吼一声，现出原型，乃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一身鳞甲如铁似钢，唯有颈下三寸处，一颗鹅卵大的珠子碎裂开来，鲜血直流。龙女亦现出原型，乃是一条雪白的白龙。一黑一白两条龙缠斗在一起，卷起滚滚波涛，整座寝宫也摇摇欲坠。

争斗渐渐平息下来，黑龙最终因龙珠碎裂，不敌白龙，只能落荒而逃。龙女变回人形，朝着角落里的张麟盈盈拜下。龙女感念张麟的两次恩情，又见其为人朗若清风明月，情愿以身相许，张麟也喜爱龙女光艳明媚，两下情投意合，结为夫妻。

成亲后两人十分恩爱，四处游山玩水，张麟也得龙女传授水中呼吸之术，四海湖泊中尽可去得。过了大半年，张麟开始挂念起家中双亲，便和龙女说了心中所念。龙女说：“相公返乡不难，但唯恐不似心中所想啊。”张麟不解其意，龙女便叹了口气，把幻世珠交给了张麟，让他闭上眼，握紧幻世珠想着回家，便能回到人间。

张麟依言而行，果然一道白光闪过，自己回到了院子中央。只是此刻的院子早已破败不堪，荒无人烟。大惊之下寻找街坊邻居，才发现人间已过数十年，昔日的同伴好友今已垂垂老矣。张麟想到父母均已离世，家中破败，自己虽有娇妻相伴，富贵逼人，却犹如镜中花月，一场幻梦，不由得颓然坐地，流下了眼泪。

忽然天色大变，电闪雷鸣，龙女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中央。张麟流着泪求龙女帮助自己，龙女长叹了口气，

“昔日我心慕夫君仗义相助，云天高义，愿以蒲柳之姿侍奉夫君，以报恩情。谁曾想今日却弄得如此局面，是我对不起夫君啊，只不过我们夫妻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说完，龙女振了振衣袖，从张麟手中接过幻世珠放在雨中，珠子竟然悬浮在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片刻后光芒大盛，雷声轰鸣，院子里已经没有了龙女和张麟的痕迹，只剩下一颗黯淡无光的珠子在院子的地面上滴溜溜地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张麟悠悠醒转，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卧榻之上，环视左右，父母俱在，与往昔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

回忆先前的一切，竟似一场大梦，似真似幻，询问书童时，书童也并不记得有井中捞珠一事。

疑惑之际，衣袖间却掉下一枚鳞片，灰白黯淡，散发着丝丝的凉意，以鳞片为中心的数十米内，蚊虫不生。

张家人把它当作至宝供奉了起来，以传后世，而张麟此后考取功名，官至苏州刺史，后辞官退隐于太湖湖畔，乐善好施，百姓无不称道。八十岁时无疾而终，终生未曾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