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收到那条让他惊慌失措的短信时,他正带着十几个兵在边界线上巡逻。林海雪原里信号不好,要不是他们在一块开阔地休整吃午饭,可能这条短信只能在一天后他们回到营地才能进来。
短信是女朋友的弟弟发的。他说“姐夫,你赶紧回来,有人给我姐介绍了个男的,我妈天天逼着我姐相亲呢。”
他放下手里的饭盒,回了一条短信过去。“帮我看着点,我后天就回来。航母模型已经买了,跟你差不多高。”
一分钟不到,短信又过来了。
“姐夫你这就见外了哈。咋俩谁跟谁,除了你谁当我姐夫我都不认。另外那个航母要是带着不方便的话可以发个快递寄过来,顺丰隔日就行。”
他没有再回复,从军裤兜里掏出一盒玉溪,拿出一根点上,狠狠的吸一口再慢慢喷出去。淡青色的烟雾飘在他头顶上的冬天里,像他心里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第二天下午回到营地,他直接去了营长宿舍。推门进去的第一句话就是“营长,我要回去。”
“你个鳖孙儿,全营那么多人都想回去,你以为想回就能回去?”营长宿舍昨晚供暖出了问题,大晚上被冻醒了。这会儿裹着被子喷嚏连天,心里正不高兴,劈头盖脸就给他一顿骂。
“你不让我回去也行,我女朋友跟别人跑了,你就把你家闺女许给我。”他往床边上一坐,掏出一根烟塞到营长嘴边。“她家里逼着她和别人相亲,僵持两天了。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营长从被子里出来,拿着床头的电话打了出去。“司机班么,派一辆车过来,五分钟后楼下待命。”
放下电话,营长一脚把他从床边上踹下去。“滚犊子,媳妇要是跑了你也别回来了,敢打我家闺女主意我他妈处分你。”
他起身说声“谢谢营长”便准备出去。走到房门口又被营长喊住了。营长说“你也别急,去了好好跟人家说,毕竟人家姑娘要是跟了咋们这些当兵的,要遭的罪多着呢。”
他点点头,出门的时候轻轻合上了门。
营长离婚了。结婚六年半他只回家过三次,第一次把人家姑娘从娘家娶到了自己家,顺带着休了一个月假。第二次媳妇生孩子难产大出血,他把营房里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一场三十年不遇的大雪又把他留了下来。等到出山的路开了,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回去的时候,虽然女儿已经可以在床上爬来爬去,可是他媳妇的心,已经慢慢凉了。最后一次回家,他和媳妇一块去了民政局。离婚是他提出来的。耽误了人家六年,他没有脸再让她耗下去。
营长总是走不开,这个驻扎在祖国边境林海雪原的兵营里,营长从来都是最忙的那个人。
下楼坐上车,他给女朋友的弟弟发了短信。
“帮我再拖一天,我马上就回来了。不要告诉你姐。”
只是他心里还是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给那个美好的姑娘她想要的东西。
【二】
他女朋友是一家电视台的记者。有一年春节,那家电视台千里迢迢到深山里来采访驻防军人。派来的记者,竟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女生。
营里跟上级单位呈报得到批准,最终决定接受她们的采访,向全国人民展示我国边防军人的风采。但是也提出了要求,涉及到军事秘密的东西,一律不能问不能拍。为了保险起见,营长决定派个人带着记者采访。最后,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被派给了刚从军校毕业来到这里的他。
那时候他是副连长,工作充满干劲儿,用营长的话说他身上有一股子虎气。
在营房活动室见到记者的时候,他心里一惊,这个小女生长得真好看,眼睛大的要命,带着一个占了大半个脸的眼镜,一脸呆萌的模样。但是他绷着脸说到:“传达一下营领导对你们的要求,所有的采访拍摄活动都要我在场,所有一切涉及军事秘密的东西都不能拍,不能问。后期我会检查你们所有的拍摄内容,不合要求的部分还会进行选择和删除。”
话没说完,对面突然一阵闪光,他情不自禁闭上了眼。几秒钟以后他满脸怒气的两步走到女孩儿身边,没来的及说话,女孩儿伸手把相机递到他眼前。女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说到:“我不知道这个也是军事秘密,你删了吧。”
女孩儿在耍心眼。他一眼就看的出来。但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点点别样的情绪。
“下次拍我记得提前说一声。不算军事秘密,但拍的不好看了也照删不误。”他佯装生气的训斥到。
“你们单位其他的兵哥哥都没有这么凶,你一点也不可爱。”女孩摆弄着自己的相机,低着头咕囔了一句。
他心里暗暗叹气,看来她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啊。女孩叫李琪,传媒大学新闻专业刚毕业的学生,目前是那个电视台的记者。
后来的三天时间里,他带着李琪和另一个扛着录像机的摄影师在营地里转来转去,采访了炊事班的老班长,也采访了刚来营地的新兵。李琪脖子上也挂着一个小一点的相机,没有采访的时候,她偷偷拍了好多他的照片。有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也有他鼻子冻得通红活像个圣诞老人,还有一张他站在皑皑雪野上凝神的一瞬间被她拍到的侧脸。
其实他都知道,但是他没有说破。看着她每次偷拍得逞后满脸得意的神情,他有些不忍心说破。
李琪走的时候,按照规定把所有的文字和音像资料交给他们检查。他坐在连部电脑前,一张张翻着她拍的照片。翻到他的照片时,他看也不看的一张一张的按着删除,直到李琪一把抓住他准备按在鼠标上的手指,没有让他按下去。
“这是最后一张了。你说过的,这不算泄密。”李琪说完,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他看了一下屏幕,上面是李琪偷拍的他的侧脸。他鼠标一滑就翻过去了。他觉得这是他人生二十多年里最帅的一张照片。删掉了有点可惜。当然他心里更想能在她的相机里留下一点点自己的印记。
他喜欢上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了。他只是嘴上没说,也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可是,谁会看不出来呢?
那天她出去营门外面拍雪,外面零下三十多度,他记得她只穿了羽绒服。他抱着自己新发的军大衣追到营门外面树林里,发现营长也在。李琪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大衣,几乎落到她的脚面上。
他转身想跑开。营长把他喊了过去。
“你给李记者送大衣来了?”营长问他。
“我记得她只穿了羽绒服。”他在雪地里站定,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别处。
“对,她是只穿了羽绒服,出门的时候被我看见了,给她找了大衣。我要批评你,你的工作做的很不到位。”营长板着脸教训到。
“是。”他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她,李琪笑的嘴都咧开了,露出几颗雪花一样的白牙齿。。
“我还有点事儿,你陪小李记者继续拍照吧”营长说着,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抽走了大衣,迈着大步奔回营地。
他看着她得意的神情,无奈的摇摇头,对面的李琪,又趁机抓拍了一张。
那张他觉得很好看的照片,就是那天他累了站在雪地里发呆的时候,被她偷拍到的。
【三】
李琪走的时候,他代表营部送她上车。快要上车之前,她忽然跑到他面前,塞给他一个信封,然后红着脸跑上车。他望着汽车驶出营门,突然无比渴望一场大雪,让她可以不这么快就离开。要是等到明年开春再走,还可以拍到山下早生的花。
信封里装着他的那张照片,被营部唯一的那台破打印机打的面目全非。倒是下面一行娟秀的字让他心里乐开了花。
“是不是我不给你,你自己永远不会张口要?”后面写着一串数字。是李琪的电话号码。
后来,是一段两地分隔却又相互牵挂的美好爱情。三年时间,无数个电话,营地最暖和的时候,李琪又来了一次。只是这一次,她不是来工作,他们挽着手,拍遍了营地周围所有的花草树木。还拍了美得像是漫画一样的合影寄回了两个人各自的家。
其实他们的感情,刚开始是被认可的。甚至李琪上小学的弟弟,口口声声管他叫姐夫,让他赶紧娶了他姐。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半年前,李琪的家人让他们订婚的时候,他们正是一年中任务最重的时候,他在边境线上巡逻的时候脚下一滑,摔到了悬崖下面,幸亏半崖上的老树根把他挂住了。
他被兵们拉上来的时候,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他这样想。他的腿撞在一颗凸出去的石头上,小腿粉碎性骨折。医生给他打了石膏,让他在床上躺了足足六个月。
李琪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她说你怎么还不回来。他骗她边境线上不安定,他要多巡逻几圈才能走的开。一个月后再接到电话,已经是李琪的妈妈。
她在电话里很客气,只是说你要是忙到连订婚的时间都没有的话,我看你俩就算了吧。他看着被石膏包成柱子的腿说阿姨我真的走不开,我很爱李琪,一定会尽快赶回来跟她订婚。
挂了电话他握紧拳头狠狠砸着石膏,心里真想把它砸碎了赶紧回去。
后来他打电话的时候,李琪说对不起,我想你并不是那么爱我。我想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他有一刹那想告诉李琪他受伤了回不去,可是她又怕她担心,更怕她知道他的工作充满着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边境上的风雪掩埋在茫茫雪原中。以前有过例子,以后也绝对还会发生。
边防军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拱卫国门。
他赶到市里的时候,李琪陪着弟弟在医院打转儿。她妈妈是中学老师,上课走不开,只有李琪在医院里陪着弟弟。
那小子没什么事,口口声声说自己肚子疼非要去医院。他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儿子的健康总比女儿相亲重要,就让李琪带着弟弟去了医院。但是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除了中午吃了一顿肯德基以外,他们几乎把医院所有的诊室跑到了,没有一个医生说他有病。
“你告诉我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医院,不说实话你就死定了。”晚上七点,已经没有一点耐心的李琪带着弟弟回家,小区门口刚一下出租车,她的手就捏在了弟弟的耳朵上。
“学校有考试我不想参加。”弟弟疼的直咧嘴。
“刚开学不到三周哪儿来的考试?”李琪手上的力度又大了点。
“姐,你别捏了我说实话。”弟弟疼的直叫,眼看就要交代了。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李琪的肩。她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已经一年半不见的他,手里拿着一束花,满脸通红的看着自己。他脚边还放着一个齐腰的铝箱。
他看看李琪的弟弟,“我能买到最好的航母模型。”他说完,指指脚边的铝箱。
小屁孩跑过去,大喊一声:“谢谢姐夫”,拉着铝箱跑进了小区。
他看着一年半没见的李琪,发现她瘦了。虽然还是很美,但脸上很憔悴。他知道这一年半,她过得不开心。
他把手里的花递给李琪,在她的眼泪落下来之前,从上衣兜里掏出他的国防服役章。他当兵的时候考上了军校,毕业以后胸前的国防服役章换成了资历章。但他把它保存了下来,这是他对这个国家奉献自己青春的见证。
他单膝跪地,把他的国防服役章放在手心里递到李琪眼前,只是说了一声:“我想娶你。”
未来他不知道会怎么样,但他知道,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告诉这个女孩他有多爱她,有多么想和她在一起。
从单元楼里冲下来的李琪妈看到这里,终究没有过来。她只是站的老远,在这月光明亮的夜里伸手抹掉眼泪。
李琪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她手里还捧着他送的花。她点点头,声音沙哑的说“我愿意。”她似一阵轻快的风,冲进他的怀里,把自己的眼泪,还有鼻涕,都一个劲儿的往他的肩膀上蹭。
当他把自己的国防服役章拿出来,她就知道他一心一意的爱着自己。那是承载了他的酸甜苦辣,他的爱恨离愁,和他青春的最珍贵的东西。
他说,姑娘,把我的国防服役章献给你,连同我的酸甜苦辣,我的爱恨离愁,我的青春。我曾说过我是祖国的边防卫士,我誓死拱卫过门。
如今,再加一个我爱的你。
单膝跪地,把我的国防服役章献给你(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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