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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你为何不敢看我?”
当承安寺第一声钟声响起的时候,新入门的小弟子敲响了他的门。
他手拿着佛珠,眉目慈悲,望着眼前人,无喜无悲:“何事?”
“师父,我去后山拾柴的时候,发现了这只受伤的兔子,我能将它放在寺里疗伤吗?等到它……”
“允。”他看着那入目的白,小小的一团,眼神闪过一丝波动,“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做的很对。”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第一缕阳光照在地上时,小弟子才回过神来:“师父……有点奇怪。”
供奉的罗汉不怒而威,供奉的菩萨悲天悯人,他笔直地跪在蒲团上,手上敲木鱼的声音散入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嘴里也在念着一大段的佛经,脑海里却闪过那些许白,他诵经声愈发快,如急促的雨滴声,乱人心弦。
“和尚,你能不能看看我?”
“和尚,你当真心里未曾有我吗?”
“和尚……”
他猛地睁眼吐出一大口鲜血,那挺拔的身躯一息之间矮了半截,窗外风声不断,屋内声律嘈杂,终是乱了佛心。
“日后你便唤无忘,自此,那前程旧事皆与你无关。”承安寺住持牵着他的手,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也只剩一句“阿弥陀佛。”
他本是世家子弟,奈何家中变故,只因住持一句“此子与佛有缘”,才能在那场政斗里苟活下来。
“无忘,日后潜心修炼,自当能找到自己的道。”
“是,师父。”
寺庙后院有一棵梨树,据说已许久未曾开过花,无忘除修炼外,就会来看望这棵梨树,他只觉得这树如他一般,都是被世人抛弃的可怜蛋。
一桶一桶的水全都灌溉下去,他也时常跟它说些话,可日子久了,便有些沉默,到了最后,他除了浇水,也只是在树下驻足许久,师父说得对,心无杂念才能放过自己。
那日,他如往常去给梨树浇水,一道婉转之声传来:“喂,小和尚,你怎么不说话了?”
手里的瓢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往后退一步抬头看去,只见树上坐着一个穿着嫩黄衣裙的少女,两只脚在空中晃荡,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树上危险,施主莫拿自身性命玩闹。”那一刻的怔愣散去,他低着头双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少女看着那光秃秃的脑袋,有一瞬的恼怒,随即下一秒自手中坠落许多花瓣:“和尚,我要是跳下来,你接还是不接?”
耳边除了风声就是少女的笑声,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抬头伸出手去,只看到漫天的花群中,温香暖玉和自己撞了一个满怀,心跳骤然加快。
少女仿若浑然不知,伸出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一口气惹得他浑身颤抖:“小和尚,你耳红什么?”
他这才像触到霉头般将她放在地上,又低着头道上一句:“阿弥陀佛,施主莫怪,小僧不过……”
“我知道,出家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围着他转了一圈,促狭着开口,“可凡间也有一句话,叫做: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和尚,你说这句话对或是不对?”
“阿弥陀佛,”耳边的红晕褪去,他又变成那副冷淡的模样,“施主莫要说笑,小僧早已不是俗世之人,这对小僧来说自然不合时宜。”
“可你们不也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如果救人需要得到回报,这怕是与小僧所学背道而驰。”
“施主若无事,小僧先行离开。”
她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嘴里嘟囔着:“可我就是要报答你。”
“对了,和尚,我叫阿梨!”
少女的声音顺着风吹皱了和尚的衣角,唯有那局中人不知晓。
“和尚,你日日劈柴诵经不觉得日子无聊吗?”
“和尚,我听说你在尘世的时候,也是世家子弟,那你们遇到喜欢的人会怎样做?”
“和尚,这寺中又无你的朋友,你不觉得孤独吗?”
“和尚,你就不能抬头看看我吗?”
“和……”
自那日以后,有无忘的地方,就有阿梨,她如小尾巴一般一直跟在他身后,主持见状并未说些什么,只道:“顺其自然,阿弥陀佛。”
“施主莫要来寻小僧的乐子,这红尘才是你的归宿。”
“可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少女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她离得近,整个身子都要挂在他身上,一股清香的味道涌入鼻尖,似花香似体香,勾人得很。
“施主……”他不敢睁眼,依旧持续着手下的动作。
“和尚,”少女语气沉重,他心里冒出一个疙瘩,“声律不对。”
“他心乱了。”主持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艳阳天,又转身回了僧房。
“这一次会苏醒多长时间?”主持和善地看着阿梨。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有预感不会很久。”
“他的道是什么?”
“佛说勿念红尘,遁入空门。”主持目送着阿梨远去的背影,神色悲悯,“阿弥陀佛。”
“和尚,若是有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难过?”
“这世间万物,最后都会化作尘土,小僧不例外,施主亦然。”
风起,大乱,一场瘟疫,民不聊生,官家派再多人去也不过是送死,承安寺也收留了很多逃难的流民,即便寺庙的僧人再怎么小心,还是出现了瘟疫的情况,情况一天比一天差。
“和尚,只有在灾难面前,人与人才是平等的,对或是不对?”阿梨的目光悠长又哀叹。
“众生平等,”他垂眸瞧着地上的影子,忽然添了一句,“阿梨姑娘说得不无道理。”
换做以往,若是听到这般称呼,阿梨肯定要调戏他几句,只是这样灰沉的日子里,她也歇了那些心思。
“和尚,你找到自己的道了吗?”
“愿渡苍生,”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如今也是无能为力。”
“你的愿会实现的,你信我吗?”他第一次看到阿梨如此郑重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和尚,你真的好可爱啊!”
他红了脸,她红了眼。
无忘记得那天,本来晴朗的天气骤然下起了雪,她穿着初见时的衣裳,散尽了浑身的修为,漫天的雪与花,残留着她的气息,那场死了很多人的瘟疫得到了救治,天上苍生已渡,可世间再无她的踪迹。
“若真是两眼空空,我又如何不敢瞧你?”
一滴泪没入衣裳,却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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