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百度文库;作者:李会勤;文责自负】
把你并江河中的鱼都抛在旷野,你必倒在田间,不被收殓,不被掩埋。我已将你给地上野兽、空中飞鸟作食物。——以西结书29:5办完离婚手续,孟可独自一人走到街上。街上人声鼎沸,孟可觉得自己突然喜欢上了这种嘈杂的环境,他看到人们提着篮子从菜市场里进进出出,觉得到菜市场去走走一定更加有趣。
菜市场里拥挤不堪,人声混乱得像一锅正在奔奔突突的粥。孟可听到好像还有人在吵架,他很想听听他们在吵些什么,但根本分辨不清。孟可听到贴着自己的耳朵一声尖叫拉得格外悠长,他很奇怪地扭头看看这声尖叫是谁发出的,他看到一张白暂而光滑的脸,几乎要面对面地贴到自己脸上。这张脸上长着一对红润的嘴唇,嘴唇这时一张一合地往孟可脸上喷着热气,让孟可感到有点呛。孟可想:她生气了。
“你踩疼我啦!”这对嘴唇对孟可的脸十分美声地喊着。
“你生气了,”孟可看着那对嘴唇,他几乎要被它们迷住了,孟可又说,“你果然生气了。”
那对嘴唇合上,合上又张开,张开很久没了动静,后来说:
“见鬼!我今天遇到疯子了,我今天被疯子踩了一脚。”
那对嘴唇嘟哝着走远了。
孟可来到鱼摊前,他看到一个平底木桶里装满水,水里养着很多鱼。那些鱼有的已经死了,翻着白肚,被其他鱼撞来撞去,有些鱼则在很快活地游着,游着游着突然碰到木桶边缘,于是一个挺子跃起来。孟可想:它们生气了。
“来来来,新鲜的活鱼,刚刚捞上的,来来来,五块一斤,十块两斤,买三斤二十块钱,送你一斤。”鱼贩在招呼孟可。
孟可看鱼看得入神,这让鱼贩很高兴,他用手在水里搅了一把,那些鱼就有几条跃得多高,将水溅到孟可脸上,也溅到鱼贩脸上。孟可醒了过来,对鱼贩说:
“刚才两条跳起来的,你给我找找,我要。”
“识货,识货!”鱼贩将湿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一边伸手到水里捉鱼,一边说,“识货,识货,这样的鱼新鲜,新鲜的鱼安神补脑、活血化瘀,还会息气宁人,你有再大的气,吃了这鱼,保你天高地远,万事顺坦。”
孟可将办手续剩下的钱给了鱼贩,拎着两条鱼朝家走去。他想:今晚煮一斤米饭,来二两酒,下酒就用这鱼。
孟可在晚上煮了一条鱼,将另一条放在塑料袋里挂到阳台上。两天后的傍晚,和他离了婚的妻子来搬自己的东西。孟可坐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听到妻子开了衣橱,收拾农服,农服悉悉索索地响着。他听到妻子打开一只手提箱,将衣服放了进去。妻子又打开床底下的抽屉,将自己的鞋收拾一遍,接着又听到妻子打开另一只手提箱,将鞋放了进去。妻子又走到梳妆台前,将化妆的物件收拾得叮铛叮铛响。梳妆台的抽屉被打开,能听到化妆的物件从抽屉进入塑料袋的哗啦哗啦声,过后就没了声音。孟可想:她一定在看着我。孟可听到妻子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
“孟可。”
孟可还是闭着眼睛。妻子又用同样的声音说:
“孟可。”
孟可睁开眼,他妻子正在看着他,看着他半天不说话。光线渐渐暗下来,孟可扭头看看窗外,他想:天快黑了。孟可又扭转头,组合柜上的一件东西十分打眼,孟可想:那是窗外的天光折射的缘故。孟可看到组合柜上立着一个小相框,相框里是他和他的妻子,中间是他们的女儿,三个人都在向他笑着。他妻子正立在相框的一侧,看着孟可,不说话。妻子又叫了一声“孟可”,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走到床前,将凌乱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过后提起两只箱子,走到门口,又放下一只,开了门。
“姜姜的病怎样了?”孟可对着相框说。
他妻子立在门口,不说话。
“我他妈问你姜姜的病怎样了!”孟可对着相框吼起来。
“姜姜?你心里还有她么?你心里有这么个女儿么?”妻子很平静。
“我问你:姜姜的哮喘怎样了?你给她转到哪家医院去了?你老实告诉我。”
他妻子不说话,站在门口。
“你生气了,你果然生气了,你终于生气了,”孟可说,“你以前从来没生过气,现在你生气了。”
他妻子提起那只放在地上的手提箱,下了楼。
孟可扭头看看门口,现在门口空了,刚才还站着个人昵,现在是空了。他又扭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然黑下来,而妻子和女儿是都走了。孟可开了阳台的门,走到阳台上,头不小心碰到了那只装着鱼的塑料袋,塑料袋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平静下来。孟可看看那条鱼,隔着塑料袋,他看到那条鱼张了张嘴。孟可想:是不是我看错了,就定神再仔细看。那条鱼果然又张了张嘴。孟可感到很有趣,他用手轻轻敲了一下鱼头,那鱼竟在塑料袋里动弹了几下。孟可想:这鱼果然没死,这样的奇事得告诉丽丽一声。孟可扒到阳台的栏杆上,看见妻子一只手里提着手提箱,另一只手里提着另一只手提箱和装着化妆物件的塑料袋,在黄昏的石板路上艰难地走着。孟可对着底下喊:
“丽丽——”
妻子站住了,扭转头朝孟可看,孟可看到妻子脸上挂满了泪水。孟可呆呆地看着妻子,妻子也在抽泣地看着孟可,这样僵持了十来秒钟,妻子扭转身,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就在黄昏里消失了。
孟可想:丽丽去买菜买了这么久,说不准是和菜贩吵架了。但是丽丽是从来不生气的呀,她怎么会和菜贩吵架呢?那一定是她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来忘了买鱼,所以才会耽搁这么久。那姜姜呢?姜姜也早该放学了呀,难道是班车在路上抛锚了?对了,姜姜是住院了,她的哮喘又犯了,在附近的医院里。可是昨天他还去那家医院,姜姜根本不在那里,问医生护士,他们也说不清楚。孟可在房间里想了几个小时,也想不明白。最后他想:其实丽丽和姜姜都走了,这个房间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天色又要黑下来了,孟可觉得自己的房子太陈旧了,最少也有一百年的历史;而他这样在房间里坐着,大概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孟可想:老是这样我的骨头会发霉。他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想去看看那条鱼。
孟可看到那条鱼朝自己张了张嘴,好像口渴得厉害。孟可仔细端详着它,想:整整五天了,你还没死,你为什么不死?你如果看到我的生活这样破烂不堪,你一定早不想活了。你一定看不见,你只知道这样一张一合地动嘴。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这应该是丽丽那次来了以后屋里的第一次响动,孟可不相信那是真的,就不去理它。但是电话很固执地一直响。孟可想:来电话了。进屋提起话筒。
“孟可,孟可!”电话里的声音这样大叫。
“嗯。”孟可回答。
“你是孟可吗,你是孟可吗?”
“我是孟可。”
“孟可你没死明天来上班!”
“上班?”
“你小子说要离婚,我给你放了三天假,现在都几天啦?”
“是处长啊。”
“你小子要离婚,什么婚这么难离?三天不够,五天还不够么?”
“处长你搞错了,不是我要离婚,是丽丽她要离婚。”
“丽丽要离婚,不就是你要离婚么?怎么样,离了么?”
“离了。”
“离了明天来上班,明天早早过来。”
“上班?”
“你还有脑子么?那么多资料小王一个人整理,小王说他累得不行了,他的十二指肠又犯病了,你再不来,明天他就要住院了。”
“我明天去,他的十二指肠马上就会好?”
“我没闲功夫跟你闲扯。明天我要出差,去新加坡,这回我带小王一个人去就行了。资料都放在你桌子上,明天一早你就过来,把资料好生整理整理。我要去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我回来。”
“可是处长,我要离婚呀!”
“不是已经离了么?你要一下离几次婚?”
“处长,婚是离了,可我又遇到一件麻烦事。”
“离了婚以后总会有一些麻烦,这是难免的,我有经验。你不要理它就是了,麻烦会自动消失的。总之明天你早早地过来。”
“不是不是,处长,事情是这样的:办手续那天我买了两条鱼,一条当天晚上我就煮吃了,另一条我放在塑料袋里挂在阳台上。两天以后丽丽过来搬东西,她起码折腾了两个小时。她先开了衣橱拿衣服,然后开了床底下的抽屉拿鞋,然后又去收拾化妆品,然后……”
“简短一点!”
“然后丽丽就走了。丽丽走的时候我看她还哭了。处长,我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说我看到阳台上挂着的那条鱼还活着。你想想,处长,我把鱼放在塑料袋里,塑料袋里又没水,都两天了,鱼还活着,现在五天都过去了,鱼还活着。”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处长说:“还有么?”
“还有,”孟可说,“现在鱼还活着。”
“孟可我告诉你,明天你快来上班,早早过来,记着,早早过来。”
“处长你听我说,处长……”
处长将电话挂了。
孟可又走到阳台上。他想:现在都六天了,鱼还活着,是不是要地震了?孟可将塑料袋从挂钩上取下来,拿到屋子里,又将鱼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在圆桌上铺上一张报纸,把鱼放到报纸上。孟可想:今晚我要好好研究研究。就找来一把放大镜,搬来一张凳子坐到圆桌前。
孟可看到鱼全身泛着冰花,想:真可惜,在阳台上放了六天,都给冻坏了。孟可将放大镜凑到鱼眼睛前,他看到了日环蚀。孟可想:没有异常,一般的鱼都是这样。孟可又将鱼摆直了,鱼嘴对着自己,又将放大镜凑到鱼嘴边上。鱼嘴张着,孟可看到了里面的黑洞。但鱼嘴不动。孟可想:死了么?就用放大镜在鱼身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敲在冰渣上,哗啦响。这时鱼嘴一张一张的,他从鱼嘴的张合中看到小王的那张大嘴,很像平常小王跟他说话的样子。孟可想:这也没有异常,一般的鱼嘴都是这样。但他又看到小王嘴角的一丝血迹,紫红色的,很难发现。孟可想:小王外面偷腥,回家被老婆打肿嘴,第二天就说十二指肠又犯病了,不来上班。有一次他老婆没有将他嘴打肿,但是打破了,流了血,第二天小王还是坚持来上班了。来了以后就走到孟可面前,张开大嘴对孟可嚷嚷。孟可没听清小王在嚷嚷什么,但他看到了小王嘴角的一丝紫红色的血迹,很难发现。孟可说:王科长你嘴角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小王听到后就不嚷嚷了,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镜子仔细地照。孟可想:这也没有异常,不过是一丝血迹而已。
孟可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时他想起大学时的同学林三乐,好久没和林三乐联系了,今天可以叫他来和自己一起研究这条鱼。孟可打通了林三乐的手机。
“孟可啊!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结了婚就把老朋友忘了,你真不够意思。我记得还是几年前我的公司和你们单位谈合同咱们才见过一次面。怎么样,最近和嫂子好么?”
“离了。”
能听出来对面很兴奋。
“婚姻是一场病,现在你和丽丽都好了。我早就知道你们不长久,在大学里你们谈恋爱时我就看出来了。现在好了。怎么样,孩子归谁?”
“三乐你搞错了,不是我想离,是丽丽要离。”
“都一样,只要你们能摆脱共同的病魔,谁要离都一样。我要严肃地问你一句:孩子归准?”
“丽丽。”
“我操!”三乐似乎更兴奋了,“好处都被你一人沾了。当年那么多人追丽丽,你还记得么,我都在丽丽面前下过跪,她都没拿正眼看过我。你一个眼神,她就上钩了。我告诉你孟可,谈恋爱时人就像小偷,而婚姻呢,就是警察叔叔手里的手铐,女人和孩子就是手铐的两个环儿。现在你解放了。”
“三乐你又搞错了,我是想要孩子的,可是丽丽不肯,法律又不支持我。”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傻。我当时就说过:丽丽因为你傻才会喜欢上你,但她也会因为你傻迟早要离开你。现在想起来,我简直是先知。”
“三乐,不谈那些了。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和你说一件事。”孟可就将鱼的事说了,然后对林三乐说:“你能过来和我一起研究研究么?”
“这样的新鲜事我好久没见过了,你将这样的好事告诉我,说明你把我当作真心朋友,即使天上下枪子、外面闹瘟疫我也要过去看看。”
二十分钟后,林三乐开着奔驰赶过来了。林三乐一进屋子就说:
“孟可,你屋子怎么阴森森的,像是地狱一样。”
“应该说像坟墓。”孟可说。
“不对不对,你刚刚摆脱坟墓获得新生。你这屋子只能说像地狱,但又不是地狱。你这屋子实际上是天堂,一定是魔鬼闯到天堂里来了。”
“这条鱼就是魔鬼撒旦。”孟可指着桌子上的鱼说。
林三乐挪来一张凳子坐到桌子前,孟可坐到原来的凳子上。林三乐从身上拿出手机,用手机在鱼头上敲了四五下,鱼嘴又开始一张一张的。孟可说:
“你轻点敲,别把它敲坏了。”
“手机?没事,我正想换一个。”林三乐又用手机在鱼头上敲了四五下,这时鱼嘴一张一张得更加频繁了。林三乐说:
“有意思,真有意思,我还真没见过。几天了?”
“六天了,我告诉过你。”
“有意思,六天了,实在有意思。”
“你要不要用放大镜看,那样看得更仔细。”孟可说。
“不用不用,肉眼才最直观,直观才最准确。要我说,现在的科学家都是些傻×,通过望远镜观察太空,通过显微镜观察微生物,那能观察到什么?那只能说是隔靴搔痒。他们不知道,机器是会骗人的,只有肉眼最准确,不会骗人。”
林三乐一边说着,一边逗着鱼玩,像是玩宠物一样,一边说“有意思,真有意思,实在有意思”,说了十几遍,突然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倒在孟可的床上。林三乐躺在床上对天花板说:
“有意思,实在有意思啊。不过也没什么,宴席上鱼的后半身都煮熟,还放了葱花佐料,可是鱼嘴还一张一张的。孟可我建议你将这条鱼全身,包括鱼头都煮熟了,看它还张不张嘴,如果还张嘴的话,那就更好玩了。”
“三乐,你不看了?”孟可问。
“哎呀,孟可,”林三乐像是没听见孟可在说话,从床上蹦起来,“你的被子怎么回事,这么冷,一个劲地吸我背上的热气,你是怎么在这屋里呆的?这样吧,孟可,你和我一起到我汽车里坐坐,奔驰,可暖和,我再带你逛逛夜市,泡泡吧。”
“三乐,鱼你不看了?”孟可问。
“不看了。”林三乐环顾四周,说:“这屋阴森森的,我要回去了。”
孟可感到有些冷,他想是不是要下雪了,就走到阳台上,外面的世界竟然已经银装素裹、白亮亮的一大片。孟可就扒在阳台的栏杆上欣赏雪景。这时他看到丽丽在楼底的雪地上向这边走来,双手都拎满了东西,还抬头向孟可看了一眼。孟可想:不错,正是丽丽。这时丽丽因为看孟可不小心摔了一跤,手里的东西全摔到地上去了,那些东西就在丽丽身边的雪地上扩散开来,像正在开放的花。孟可从四楼的阳台上一纵身跳了下去,跳到丽丽身边,将丽丽扶起来。丽丽的身体很沉重。
“你总是这样不小心。”孟可对丽丽说。
“我没事的。”丽丽说。
“还说没事,手都摔破了。”孟可看到丽丽的手掌擦破了一块皮,正在向外沁着血滴。孟可吐出一口唾沫,抹到丽丽的伤口上,对丽丽说:
“你总是这样不小心,总有一天胳膊会摔折。”
“我没事的,”丽丽说。丽丽将孟可额前的一缕头发掠起来,问孟可:“孟可你怎么了,你哭了?”
“刚才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兜了风,你知道我是砂眼,一兜风就流泪。”
“不对,”丽丽说,“你哭了,孟可你哭了。”
孟可扶着丽丽的一只手臂向前走。丽丽回头看到刚才她摔倒的那片雪地,对孟可说:
“这些东西怎么办?”
“瓶子都摔破了,油盐姜醋泼了一地,泼了一地就收拾不回来了。咱们不理它,咱们再买。”孟可说。
“盐好像还能用,孟可你看,其他东西泼了一地收不回来了,盐咱们还可以捋起来拿回家去用。”
“盐也不能用了,盐撒到雪地上,你都分不清哪是盐哪是雪了。咱们再买吧。”
“那好吧。”丽丽说。
孟可就带丽丽到医院去,将姜姜从医院里接出来,姜姜的病也好了。孟可对丽丽和姜姜宣布:
“今天,咱们一家子一起去游乐园玩玩。”
姜姜高兴得叫了起来,丽丽也很开心地笑了,叫声和笑声在楼群之间反复回荡着,像是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三个人。
孟可就带着丽丽和姜姜来到游乐园玩碰碰车。丽丽和姜姜坐在一辆上,孟可坐在另一辆上。车子呯呯地互相撞着,丽丽大声叫着,像是受了惊吓,比姜姜的叫声还大。孟可看到丽丽突然不高兴了,丽丽说:
“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姜姜?姜姜的哮喘病犯了,我打电话到你们公司,等你等了一晚上你都没回来。”
丽丽说着,开着奔驰带姜姜向前飞去。孟可在后头追,追着追着在雪地上摔了一跤,像是木头打到石头上,把孟可摔醒了。
有人在敲门。孟可感到浑身冰凉,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孟可听到果然有人在敲门,孟可说:
“门没锁,进来吧。”
物业负责打扫楼道和丽丽挺熟的刘大妈探头探脑地进来了,一看见孟可坐在沙发上,就对孟可说:
“我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应。丽丽呢?”
“丽丽上街买盐去了。”孟可说。
刘大妈很严肃地笑起来,对孟可说:
“孟可你就是要面子,连大妈你都要骗。我都知道了。”
“我还没醒呢,刚才做了个梦……”孟可说,没说完又想:都知道了,你还问我?
刘大妈看看孟可床上凌乱的被褥,转而对孟可说:
“这几天我听你屋里没什么动静,有点不放心,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刘大妈顿了一会儿又说,“孟可啊,照我说丽丽这人,丽丽这人……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离就离了,离了再找个好的。啊,听大妈的话,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
“大妈您来了正好,”孟可说,“我正有件奇怪的事要跟您说,我七天前买的一条鱼,也没用水养着,就放在塑料袋里,到今天还没死,您说奇怪不奇怪?”
刘大妈怔了一下,问孟可:
“鱼呢?”
“在阳台上挂着,”孟可说,“我带您去看看。”
刘大妈摆摆手,说“不用了”,然后坐到孟可身边,对孟可说:
“孟可你也老大不小了,离了一次婚的人了,不知道你的人还以为你神经有毛病。大妈知道你,大妈理解你。”
“可是大妈,”孟可说,“是真的呀,我买了七天的鱼,在外面干放了七天,竟然还没死,不信我带您去看看。”
刘大妈还是说不用不用,又说:
“凡事得讲究证据。你说鱼买了有七天,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是你中午刚买的,你又没有证据。孟可啊,凡事得讲究证据。前天五楼的黑铁强奸六楼的周小花,我们也是凭着充分的证据才将他抓起来的。”
孟可看着刘大妈,刘大妈觉得孟可感兴趣了,接着说:
“开先那黑铁还死不承认,我们物业看这不是小事,这是国家法律大事,就将黑铁送到派出所里。黑铁在派出所里还是拼死抵赖,说如果说他是强奸,那周小花也是在强奸。黑铁是土里吧叽的四川乡下人,普通话说不好,他说他和周小花在一起‘抢奸’。”
“那叫通奸。”孟可说。
“不错,那叫通奸。可是黑铁口音太重,他说那不叫抢奸,那叫‘统奸’。这样说着,周小花就跑到黑铁面前给了黑铁一大嘴巴。周小花是左撇子,这一嘴巴她用左手打在黑铁的右脸上。黑铁嘿嘿地笑,周小花就冲黑铁脸上啐了一口,啐了一口后冲着他喊‘你强奸,你强奸’,一连喊了十几遍,黑铁还是嘿嘿地笑。周小花就拿出自己的花裤衩说:‘这是物证,这是我的裤衩,这上面沾着这黑鬼的东西!’派出所的人说:‘光有物证还不行,光凭这裤衩上的东西我们还不能判断他是强奸还是通奸。’这时周小花的丈夫站出来说,‘有人证,我就是人证。我可以证明,我一进门就听到小花在痛苦地叫。第一我可以证明这裤衩是我老婆的,第二我可以证明这裤衩上的东西不是我的,第三我可以证明我老婆是被人强奸了,否则她不会那样痛苦地叫。’黑铁嘿嘿笑着说,‘她那不是痛苦,她那是快活。’黑铁将痛苦说成‘痛哭’,将快活说成‘快火’。这下周小花丈夫好像恼了,从老远地冲到黑铁面前,举起左手,很不凑巧,周小花丈夫也是个左撇子。黑铁看到周小花丈夫冲过来,就故意为难他,将右脸别到一边去,将左脸侧过来对着周小花丈夫。周小花丈夫冲过来后,举起的左手不知往哪儿打,他知道用左手打黑铁的左脸打起来极不方便。犹豫了一会儿他就不想打了,放下手冲着黑铁说:‘那就是痛苦的叫声,小花快活时从来不那样叫的,我是他丈夫我还不知道么?’黑铁说:‘你是她杂夫,你什么时候让她快火锅?小花对我说,你是个软蛋,你是个软球,你是个软葫芦,你是个站不起来的蚯蚯虫!’这回周小花丈夫脸憋得通红,他环顾左右,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越来越悲愤,又举起左手,可是还是不知道怎么打。黑铁还嘿嘿笑着,周小花丈夫就急中生智,用左手手背甩了黑铁左脸一耳光。黑铁没有预料到,马上就火了,戴着手铐向周小花丈夫扑去,两个人扭成一团。”
“后来怎样?”孟可问。
“人证物证俱在,黑铁想狡辩也狡辩不了,现在进局子了。”
孟可想:什么人证,什么物证,证来证去,好好的通奸被证成了强奸。
“孟可啊,”刘大妈思维的连贯性很好,她说,“孟可啊,凡事得讲究证据,你说鱼买了七天干放着还没死,你有人证么?你有物证么?”
“我就是人证,那条鱼就是物证。”孟可说。
“这不行,哪有自己说了算的,又没有其他人证明那鱼是你七天前买来的。”
“可是真是我买的呀!我不会跟您说谎,那鱼确实是我自己买的,放了七天,我一直看着它,没有人换过,我也没有换。”
“黑铁也是这么说的,哪能依他说。”刘大妈站起来,对孟可说:“孩子啊,你要好自为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完开门走了。
孟可想:为什么她不相信我呢,没有人相信我呢?一条鱼买来放了七天还没死,除了我之外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没有一个人相信,就我相信那还有意义么?都七天了,当初上帝在七天里创造了天地万物,还包括他休息的一天;我在这七天里既没有做什么,也没有休息一秒钟,我只是和这条死不了的鱼打着我自己也说不清的交道,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孟可又想:既然这样,我或者将这鱼扔了,或者煮吃了,或者把它当作图腾放到壁橱里供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孟可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向阳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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