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经不起审视。一旦想要弄清楚是什么使自己成为现在的自己，记忆就开始上串下跳，拼了命也要拼凑出一些来龙去脉。
这是人类大脑认知习惯决定的。好比看王家卫的电影，导演本身没写剧本，镜头在观众面前以连贯的帧速延展，观众的大脑就自己补充了故事的细节，观众观看以后，一个故事才真正讲完。
而我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观众，我拒绝回顾过去，好像这样做在伤害另一个人。好像一段深藏的罪恶，一旦被揭开，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因此而受到牵连。
只有一点，明确无疑。我过着独居却并非一个人的生活。
我的命运，已经被一个人完完全全决定了。那个人却把我扔在了看似正常的生活里，音信杳无。
我贪婪地爬进他的一切，却爬不进他的过去和他的生命。他就像一个自带牢笼的怪物，我却渴望着和他能有一丝未来。
后来的两周，是生命中最风平浪静的两周，除了周末下了一些小雨，平日里早晚凉爽，气温在28度上下徘徊。记忆中上海难得有这样凉快的暑假。
柳树上，蝉鸣阵阵，在我听来平静而优美。一天早饭后我告诉李炎，下午要去妈妈家，他点点头，一脸稚嫩的表情。好像在说，“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家。”
我又告诉他，家里所有的礼物都是给他的，每一样都是给他的。他没有多大惊奇，好像早就猜到一样。这种什么都知道的态度实在缺少乐趣。
但是我爱着他。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要知道他也爱着我。
“要告诉妈妈我们在一起吗？”我问。
缄默不语。意料之中。
“有些事，我还要一点时间。”
“什么事？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我知道这样问有些逾矩，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如果说成没有关系也完全成立。
“方侑，我感到很辛苦。”
“你说过这句话。回来那天你好像就说过你觉得辛苦。”
“嗯，那是真心话。我怕我有一天会坚持不下去。”
“为什么？”
他深陷在沙发里，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没有神采。上身的短袖有些褪色，就和他的眼神一样泛着陈旧的气味。
看上去他像经历过几辈子生活的人。
是继续保持眼下属于我和他两个人的家人般的生活，还是将一些事情弄个明白，我每天都在矛盾中。
“是你觉得对不起家人吗？”
我终于问了出来。
“家人？”
他有些吃惊，深陷的眼睛望着我。我拿起餐桌上的叉子，捏在手心。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对不起你的妻子？”
“我不能告诉你。”
“你必须告诉我。”
我有些后悔，我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知道。对于一个人的过去，我根本不想要了解。也许我习惯了人们主动告诉我自己的事，所以无情地拒绝聆听。而现在，一个人缄口不语的时候，我又什么都想要知道，哪怕最后会伤痕累累的是我自己，也想要冲破云雾深深的墙。
日子不会永远在自欺欺人的风平浪静中度过。也许一个人生活可以做到，我至少十几年来都是这么活着的。但是两个人的生活绝对做不到。
“好吧，我会告诉你的。你回家之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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